「師兄什麼時候回來的?」
「剛回來不久。本來我一回國就想聯繫你,結果先一步收到了周老師這個節目邀請……所以我直接過來了,想給你個空降驚喜。」
「確實很驚喜。」姜竹瀝高興壞了,「這次回來待多久?之後還走嗎?」
「如果這邊工作順利的話,就先不走了。」
「吃住都還習慣嗎?」
「哈哈哈哈,我說不習慣的話,你會住到我家去,給我做飯吃嗎?」
……
段白焰默不作聲地跟在兩個人身後,從他們的談話里大概得知,這人是姜竹瀝在波士頓時的師兄,也是中國人。
她在外讀書時,他和她選了同一門選修課,一直很照顧她。
一個瘦成竹竿、妖里妖氣的妖怪。
段白焰在心裡小聲逼逼。
姜竹瀝問東問西,陳塘笑著一一回復。等她興奮勁兒過去了,才突然想起來,應該向段白焰介紹一下師兄。
「段……」
話停在口邊,段白焰眼神涼涼,抬眼看過來。
目光交匯,姜竹瀝朝後一縮。
看他面無表情的涼薄樣子,她以為,他還在為自己剛剛拒絕他、又惡狠狠地凶他而生氣。
生氣也是人之常情……
何況,段白焰這個人脾氣壞,本來就比普通人更容易生氣。
那還是不要招惹他了。
姜竹瀝一邊想著,一邊禮貌又小心地越過他,朝著周進道:「段——短短几天的時間,陳塘學長才剛回國,周老師就能聯繫上他,真是費心了。」
和姜竹瀝一樣,陳塘學的也是心理學。
他這人小事脾氣好、大事拎得清,無論放在生活還是放在網絡里,都很受歡迎。
所以求學期間,他在國內外分別養出了粉絲數量龐大的心理情感號,一邊幫小姑娘辨別渣男,一邊幫中年女性解決婚姻問題。
美其名曰婦女之友,粉絲粘合度卻出奇地高,是位一點兒也不帶摻水的「網紅」。所以同樣自帶流量,他的女友粉和媽媽粉,戰鬥力就比姜竹瀝要強上很多很多倍。
周進笑道:「那必須的。」
「這是我的節目,我肯定比任何人都更希望它的熱度能高,就算沒有機會,我也要給參與者們製造機會——」他大喘氣,似乎意有所指,「你說是不是,同行段導?」
被製造了無數機會,卻每次都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爛的段白焰:「……」
他咬住牙,一言不發地,掰斷了握在手裡的玻璃藥瓶。
***
夜色漸深,等一行人回到民宿,第一位客人的成人禮已經徹底結束了。
姜竹瀝沒能親眼見到客人切蛋糕,心裡有一點點遺憾。
然而她當推開門,卻見屋子裡喧鬧一片,幾個姑娘正在嘻嘻哈哈地追來趕去。
像是沒料到門會突然打開,一個人的托盤在驚詫之下脫了手,一小坨奶油飆到空中,竟然擦著她的耳朵飛過去。
她愣了愣,低下頭,發現她下午離開前做的蛋糕正放在民宿前廳的茶几上,一片狼藉,面目全非。
姜竹瀝做了一個深呼吸。
然後抬眼問:「你們在幹什麼?」
其中一個蘑菇頭女生停下來,笑道:「玩奶油啊,你要不要也來加入我們?」
姜竹瀝記得,這姑娘是夏蔚的小迷妹之一。
她強忍怒火:「這蛋糕是給客人的。」
「哦,是這樣。」蘑菇頭毫不在意,「他打開之後,我們嘗了嘗,覺得青蘋果的內陷不好吃,就又帶回來了。」
那也就是說,客人其實根本沒吃到她做的蛋糕?
姜竹瀝的邪火直往腦子裡沖。
偏偏另一個杏眼妹子還火上澆油:「對啊竹瀝,你也別太較真,他成人禮上還有很多別的食物,就這麼個蛋糕……就算是少了,也不差什麼的。」
姜竹瀝抿著唇,不說話。
蘑菇頭和杏眼交換眼神,前者會意,掄起盤子,笑嘻嘻地朝著後者扔奶油,然後狀似「不經意」地手一滑:「呀——」
盤子倒扣到姜竹瀝的長髮上,一路向下,油糊糊地粘滿她的長髮。
段白焰眼神一緊,正想開口懟人。
姜竹瀝手腕一用力,反手就把蘑菇頭的臉,一整個兒地按在了剩餘的蛋糕里。
她知道這麼做不對,沒必要這樣對待她。
可她忍不住。
她太生氣了。
抹奶油不抹頭髮,和打人不打臉是一個道理。
何況這蛋糕是她做的,這兩個人竟然無視綜藝的遊戲規則。
「你——!」杏眼顯然沒料到她這麼凶,衝上來攥她手腕,「你放開她!」
姜竹瀝真的放開了她。
蘑菇頭猛地從蛋糕里抬起頭,滿臉甜膩的奶油,重新大口地呼吸氧氣,如獲新生。
她迅速緩過勁兒,二話不說,反手揚起手掌——
「你這個賤……」
「夠了。」
被陳塘一把拽住。
他身形偏瘦,面龐清俊,氣場隨和溫柔。
蘑菇頭被他的外貌欺騙,一時間看得有些愣住。下一刻,他的唇角染上嘲諷:「姜竹瀝還是太溫柔了,如果是我,一定把你的臉按在蛋糕上,來回用力磨一磨。」
段白焰的手停在半空。
他默不作聲地看著,眼神晦暗,唇抿成一條線。
事實證明,被討厭的美人懟,和被溫柔的帥哥懟,感覺是完全不一樣的。
蘑菇頭愣了一陣,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竟然後知後覺地燥起來。
周進遲遲趕到,整個人都驚呆了:「你們這是幹什麼呢?」
姜竹瀝不說話,頂著頭上的奶油,轉過身推開他,走了。
段白焰和陳塘幾乎同步轉身:「竹瀝——」
又一起停下來,相對無言,面面相覷。
然後沉默三秒,一起發出不屑的冷哼:「嘁。」
也一起在心裡感慨:
——呵呵,也不過如此。
——如果我是她,絕逼不選你。
***
姜竹瀝在民宿外遊蕩。
她有些餓了,脾氣也跟著變壞,不知道該為自己做些什麼,才能永久性地遠離這些莫名其妙的女性。
她坐在河邊,感到前所未有的沮喪。
正低著頭髮呆,身後慢慢攏過來一個黑影,細長細長的,聲音有些妖氣:「今天天氣這麼好,我要捉一位河鮮小可愛回去煲湯,不知道是誰這麼幸運,能被我捉住?」
說完,他五指張開,捂住她的眼睛。
姜竹瀝莫名被逗笑:「你五指張開,捂人眼睛,有什麼用?」
陳塘笑眯眯地在她身邊坐下。
坐下之後,他借著月光,慢條斯理,一本正經地捋開袖子:「瀝瀝,剛剛為了救你,我都受傷了。」
她低下頭,竟然還真在他小臂上看見一條紅痕。
「怎麼弄的?」姜竹瀝「呀」了一聲,趕緊接過來幫他揉揉,「我回去幫你找點兒藥吧?」
「不。」陳塘哼哼唧唧,其實他自己也不知道在哪兒磕的,就是想來她這兒碰個瓷,「你拿嘴給我吹吹。」
姜竹瀝知道他沒有別的意思,心裡好氣又好笑,差點兒啪地打他一巴掌,再幫他添道新傷。
然而段白焰一路艱難地摸到河邊,剛想向她打招呼,就聽見這段對話。
然後,他看到……
姜竹瀝真的低著頭,仔仔細細,妥帖溫和地在幫他揉淤青。
段白焰:「……QAQ」
他也想要瀝瀝吹吹!!
「別跟她們一般見識。」一邊享受皇帝待遇被她揉著淤青,陳塘一邊抽著衛生紙,幫她仔仔細細地清理頭上的奶油,「我的瀝瀝最棒了,整個人都帶甜味。」
姜竹瀝被嚇一跳,差點以為他要吃她頭上的奶油。
陳塘很有耐心,不厭其煩,把粘在一起的頭髮一點一點地蘸著水洗開。
「這話受用。」反應過來之後,她開心得冒泡泡,「多夸幾句。」
藏在黑暗裡的段白焰有些意外。
他沒想到,姜竹瀝竟然會為這種愚蠢又虛偽的誇讚,表現出開心。
在他稀薄的記憶里,她好像從來沒有為他的某些言論格外難過,或者格外開心過。
沉默一陣,他若有所思地低下頭,一遍一遍地小聲練習:「我的瀝瀝最棒了。」
「我的瀝瀝最棒了。」
「我的……」
……
其實又何止啊,在他眼裡,沒有任何人能比得上姜竹瀝。
可他說不出口。
他越是明白姜竹瀝的家庭,越懂得如何控制她,越無法自拔。
他很清楚,她其實無法抵抗姜媽媽過分**的管控,這種習慣與畏怯刻在她的骨子裡。因此他一直用那樣的方式,逼迫她妥協。
他沒辦法像陳塘一樣,坦白而不加掩飾地進行表達。
陳塘對他所有的心理活動毫無所知。
夜色初臨,他在河邊幫姜竹瀝清理乾淨長發,帶著她往回走。
半路上看到放在景區裡的售貨機,餓了一晚上的姜竹瀝眼睛一亮:「師兄你帶錢了嗎?我想買瓶喝的。」
「有,你等等。」
他幫她掃碼,買了一盒椰汁。可錢吞進去了,裡面的飲料機竟然不見動彈。
半晌,飲料盒才稍稍動一點點。
它緩慢地挪出來,然後……在出口處被攔住了。
姜竹瀝:「……」
噫,怎麼會這樣。
她也頭一次用這個機器,不知道為什麼方形的飲料會在出口處被卡住。試著搖了搖機器,一點用都沒有。
姜竹瀝求助:「無所不能的師兄……」
陳塘也沒辦法:「這個涉及知識盲區了,我真不知道怎麼辦。」
兩個人正面面相覷。
段白焰不知從哪裡鑽出來,兩手插兜,若無其事地從兩人中間穿過。
他的目光故作漫不經心地掃過椰汁的距離與位置,裝得無心插柳,瀟灑地買了一瓶汽水,將卡在出口處的椰汁生生砸了出來。
——汽水的位置在椰汁之上,如果買瓶汽水,一定能將椰汁撞出來。
這個招數,只有用過這台售貨機的人才知道。
段白焰默不作聲地站在原地,等著姜竹瀝來誇他。
然而,她猶豫片刻,問出的卻是一句小心翼翼的:「你不是不喝汽水嗎?」
陳塘險些笑出聲。
他攬住姜竹瀝的肩膀,轉移話題:「剛剛我倆說到哪兒了?」
「說到,如果你在國內婚慶公司能營業順利,讓我抱大腿。」
「哈哈哈哈,瀝瀝蘇,瀝瀝美,我是瀝瀝的金大腿。」
段白焰身體頓住。
他站在原地,沉默成一座遠古的雕塑。
幾乎從來不發私人微博的段導,破天荒地發了條微博。
無論語氣還是內容,都十分耐人尋味:
[好想變成大腿喔……
那樣,就可以被人抱在懷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