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不離
倪清時把容嶼拖到門外,揍了一頓。
容嶼在部隊待幾年,打架的功力以幾何速度上漲。
然而面對倪清時……
他、他不敢還手。
「不是……」容嶼只能一邊躲,一邊拼命解釋,「真的不是你想像那樣,清時哥你聽我說……別打臉,等會兒被倪倪看見了……」
倪清時揪住他的領口,壓低聲音:「所以是怎樣?」
「她生病了,我再幫她擦酒精降溫。」
「我看出來了。」
「……那你還打我。」
倪清時面無表情:「我忍不住。」
「……」
「倪倪從不帶外人來我的公寓。」
自己看著長大的小白菜被豬拱了,倪清時超級不爽,「你們什麼時候在一起的?」
「就前段時間。」
容嶼的眉骨被打破了點皮,一下子也顧不上檢查。
交代事情經過時,他背脊挺得筆直,老實又嚴肅:「倪倪去西北找我,她喝醉了,我們……就,就在一起了。」
倪清時身形微頓:「她去找你?」
「嗯。」
「前段時間?」
「嗯。」
「前段時間,西北暴雪,把路都封了。」
倪清時皮笑肉不笑,「你讓她去那麼冷的地方,找你。」
「……」
容嶼停了停,神情還是很嚴肅,繼續交代:「我前段時間舊傷復發,被停飛了。
這個月剛剛調回北城軍區,現在還在休假。」
倪清時走回廚房,給自己倒了杯水。
他不緊不慢地喝完。
才撩起眼皮:「行了,我了解狀況了,你剛剛酒精擦完了嗎。」
容嶼稍稍放鬆下來:「擦完了。」
倪清時靠著大理石的流理台,不再說話。
前夜下過雨,清晨時分卻出了太陽。
空中飄著大片大片的雲,清和的光線透過玻璃,肆無忌憚地投射進來。
容嶼站著,不敢動。
倪清時和倪歌的眼睛很像,光芒照進去時亮晶晶的,看得他發癢。
很想回臥室,去捏捏倪歌。
他正心猿意馬。
倪清時突然開口,低聲道:「我媽不喜歡你,我猜,你是知道的。」
容嶼愣住。
停了一會兒,舌根有些泛苦:「對,我知道。」
倪清時正要說什麼。
又聽他沉聲道:「但我不想離開她。」
「我們分開太多年了。」
容嶼說,「以前我一個人的時候,還不覺得……」
不覺得日子難熬。
可是自從倪歌說,她喜歡他。
分開一秒,都變得難以忍受。
「既然我回來了——」
「從今往後,就再也不會離開她。」
……
倪歌這一覺睡到下午。
醒過來時,燒已經退了。
她揉著眼睛爬起來,洗完臉,趿著拖鞋走出門,正看到倪清時在點外賣。
她眼睛一亮:「哥哥?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今天早上。」
倪清時放下手機,笑著朝她招手,「還燒嗎?」
倪歌蹭過去:「好像都退了。」
他摸摸她的額頭:「餓不餓?
想吃什麼?
既然退燒了,那就一起出去吧。」
「想吃肉。」
「你的燒剛剛才退,吃什麼肉。」
容嶼端著杯溫開水從廚房走出來,輕聲低嗤,「過來,把水喝了。」
她乖乖接過來,默不作聲地喝掉。
嗓子一動一動的,看得容嶼心情大好。
他忍不住抬起手,在她腦袋上擼一把:「肉有什麼好吃的,你病剛好就不能挑點容易消化的?
重說一遍,想吃什麼?」
她放下杯子,小心翼翼:「肉。」
「……」
她語氣憧憬:「要有番茄,有牛腩,有煮得很面的小土豆。
鍋底最好是玉米排骨湯,那樣的話,煮牛肉之前,就可以盛出來喝。」
「……」
半小時後,三個人一起出現在牛肉火鍋店。
容嶼面無表情:「話說在前面,不是因為倪歌想來我才來,我是自己想吃。」
倪清時:「哦。」
「……」
倪歌連著餓了兩頓,又睡了很久。
整個人精神好得不得了。
恨不得把菜單上所有牛肉順著點一遍。
但又不能真的全點。
不然就太浪費了,她吃不完。
「沒事。」
仿佛看出她的想法,倪清時低笑,「吃不完就打包帶走,回去給阿嶼吃。」
容嶼哼:「我不吃別人剩下的東西。」
倪歌睜圓眼。
她失憶了嗎?
昨天半夜,是誰吃完了她剩下大半碗的面?
下一秒。
容嶼面無表情地抬起頭,對著一旁的服務生道:「番茄、牛腩和土豆要雙份,土豆要面一點——哦對,還有,鍋底換成玉米排骨湯。」
「……」
……
倪清時下午有工作,要晚上才回來。
他一走,公寓裡又只剩兩個人。
倪歌酒足飯飽,抱著電腦鑽進書房寫論文。
容嶼難得休這麼長的休假,沒事就想把她放在懷裡捏一捏。
在客廳里坐了沒兩分鐘,又搖著大尾巴,走進書房。
他在她身邊坐下:「倪倪。」
「嗯?」
他沒話找話:「看什麼呢?」
倪歌電腦邊攤開放著兩本很厚的小說,她聞言,主動翻過來給他看封面。
但法語的字,他看不懂。
「這本書的中文譯名叫《地平線之外》,講空戰的,其實是一部言情。」
大概是看出他的困惑,她主動寬慰,「不過這個作家很冷門,在國內沒有譯本,在他們本國也沒什麼名氣,所以不知道他很正常。」
容嶼默了默,他確實沒聽過。
「公司里的工作?」
「不是,是我的畢業論文,裡面有提到這本書。」
「喔。」
然後又沒話講了。
她的領域自己不了解,容嶼是可以接受的。
但他不能忍受,兩個人獨處時,無話可講。
於是他想了想,又問:「你們做翻譯,都是在做什麼呢?」
倪歌反問:「你覺得我們在做什麼?」
容嶼回憶半天。
試探著,模仿道:「哦我的上帝!我實在是忍受不了了,哦,難以想像,這個地方怎麼會這樣安靜!哦,真的,我的上帝,不可思議!再這樣我要踢你的屁股了!哦,看看他們都在說些什麼,是的!離開這個該死的鬼地方!」
「……」
倪歌陷入沉默。
「怎麼了?」
容嶼見她半天不說話,好笑地戳戳她,「這不是翻譯過來的?」
「……是,但是。」
倪歌撓撓頭,解釋,「筆譯的話,還是有一點不一樣。」
「嗯?」
「翻譯不是簡單的translate,翻譯是一種創作。」
倪歌翻開小說給他看,「比如,《地平線之外》里,女主寫給男主的這首小詩。」
儘管他看不懂,她還是耐心地指給他看,「如果譯成中文,意思是『無論前路多麼困難,我都會去到你的身邊』。」
「但如果換一種說法……還可以譯成。」
她頓了頓,聲音很輕地道,「『縱路有荊棘,吾不辭萬里』。」
容嶼呼吸一滯。
下午的陽光穿庭入戶,落在她身上,鍍起一層毛茸茸的金邊。
他側眼看她,有些移不開眼。
他在她身上見到一種平日裡見不到的氣場。
像是自信,也像從容。
於是他盯著看了很久。
然後聲音很輕地,叫她:「倪倪。」
「嗯?」
他很真誠:「別看了,我真的看不懂。」
「……」
他提議:「我們來玩遊戲,嗯?」
「……」
倪歌沉默一陣,突然想起。
他們兩個並沒有和好。
今天吃火鍋的時候,他還口是心非地凶她來著!
於是她抬起頭,懷疑地看他一眼。
「我跟你玩遊戲的話。」
然後目光非常警惕地,盯住他,「你會不會故意輸給我。」
容嶼奇了:「我傻逼嗎?」
「那我不玩。」
「……」
容嶼表情垮下去。
倪歌毫不留戀,垂著小羊耳朵,抱著她的兩本大部頭,跑到書桌另一端去整理資料。
心裡數著秒數。
一,二,三……
數到七。
「你過來。」
容嶼氣急敗壞,「你贏了這局,老子把命根子輸給你。」
……
元旦之前,倪歌還要回一趟JC傳媒。
但她真的……很不想見自己的組長。
「那天冷得要命,你還把他扔進噴泉池子。」
倪歌指出,「等著瞧,說不定今天他就把我爆錘一頓。」
「實不相瞞,我帶著槍。」
容嶼威脅,「你記得警告他,他要是敢錘你,我分分鐘斃了他。」
「哈。」
倪歌被逗樂了,這個傢伙,中二得像沙雕民國文里的霸道軍閥。
下車之前,她湊過去,開開心心地在他唇邊碰一碰,「那給你個獎勵吧。」
容嶼順勢按住她的後腦,加深這個吻。
倪歌本來撩完就想跑,結果沒跑掉。
被他逮住,親了又親,親到快要遲到,才放開。
「去吧。」
他捏捏她的手,「下班了給我發消息,我來接你。」
倪歌只好在等電梯的空擋里,重新畫口紅。
早上八九點鐘,是公司早高峰。
電梯間熙熙攘攘,倪歌老老實實地挑了一個隊伍排著,剛剛拿出鏡子,就聽見旁邊傳來熟悉的對話——
「嗚,對不起啊婧初。」
先是一個抱歉的女聲,「我忘了這個時間是他們早高峰,早知道這麼多人,應該晚點來的。」
「沒關係,人也不是很多,等等就好了。」
隨後響起的女聲很隨和,「我跟他們的主編約在九點,去得太晚也不好。」
聽見後頭這個聲音,倪歌虎軀一震。
她轉過去,隔著兩排人,只捕捉到一個不甚清晰的側臉。
對方個子高挑,戴著口罩,穿一件柔軟的毛衣,長裙一直延伸過膝蓋。
烏黑的長髮盤在頭頂,露出天鵝般的後頸,周身縈繞著溫柔的文藝范。
旁邊那個挺年輕的小姑娘,大概是她的助理。
倪歌收回目光。
高中畢業之後,她就沒再見過黎婧初了。
聽說她高考考得不太好,加分後來也沒用上,沒有留在北城讀書。
但大學時出版了幾本小說,銷量挺好,很多版權在開發,所以也混得不錯。
她有些猶豫,要不要過去打個招呼。
人群中突然發生小小的騷動。
「哎,那個男生,是我們公司新來的小鮮肉嗎?
以前好像沒見過?」
「說不定是哪個部門的新人,不過長得這麼好看為什麼不出道啊,來做幕後跟我們搶飯碗?
哦,好氣。」
「惹,說不定人家就只是路過……JC總裁不是就愛培養這種長得很好看的,色情男主播麼。」
「……?
說屁呢你?」
……
倪歌跟著人群,折身看過去。
黎婧初也回過頭。
容嶼目不斜視,穿過人群,走向倪歌。
他將外套留在車上,只穿了件深色的毛衣。
男人個子很高,寬肩長腿,習慣性站得筆直,凜冽的氣場被柔軟的毛絨衣物中和,透出股凜然的正氣。
他徑直停在倪歌面前,低頭看著她。
她緩慢地眨眨眼。
「倪歌。」
容嶼單手插兜,閒閒地問,「你沒覺得哪兒不對勁?」
「……」
他出現在這裡,就挺不對勁的。
容嶼好笑:「你的手機呢?」
倪歌聞言趕緊摸摸口袋,空的。
「手機都不帶,你等兒下班,打算給我發信號彈?」
他一邊說著,一邊抽出那隻插兜的手。
拎著手機,懸到她面前。
她伸手去接,剛要碰到,又被他拿開:「我特地來給你送,你不給我點獎勵?」
「我……但是。」
倪歌愣了愣,一想到這個傢伙可能又在暗搓搓地期待自己用舌頭狂甩他的嘴唇,就很心疼口紅,「這,這裡好多人。」
容嶼一聲低笑。
然後抬起手,落到她的肩膀上。
食指勾著她的下巴,拇指指腹從唇角擦過,帶走一點點顏色。
「你怎麼照著鏡子,都能塗出來。」
他有點無奈,「傻不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