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糖糖
倪歌應了句「好」,揪著書包帶往下走,主動向黎婧初打招呼:「黎學姐。」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黎婧初臉上的笑好像僵了僵。
但也只是一瞬,她很快笑道:「倪倪。」
說著,順勢抬起手,就要來摸她的頭。
「呀。」
倪歌突然迅速蹲下,「鞋帶開了。」
黎婧初的手摸了個空。
容嶼眼底微動,不自覺地浮起兩分笑,聲音依舊清冷:「快點。」
「好了。」
倪歌躥起來,乖乎乎的,「黎學姐再見。」
「倪倪。」
黎婧初趕緊拽住她,「我周末想約小夥伴們開個party,定在市中心的青年別墅,你也一起過來,好不好?」
倪歌微怔,然後笑開:「好啊。」
「那……」黎婧初眼睛一亮,轉頭過去,「阿嶼你……」
容嶼沒看她,他用傘柄勾住倪歌的書包,沉聲:「趕緊走,打雷了。」
倪歌被拽著跟上去:「但是,學姐她好像還有話沒……」
「雷這麼大。」
他像是要有點不耐煩,轉過來,垂眼反問,「誰他媽聽得清?」
倪歌:「……好,好的。」
「容……」黎婧初掙扎了一下,還是沒能叫住他。
她站在樓上,看著兩人一起走下樓,在雨中漸行漸遠。
許久,指甲緩慢而平直地刺進掌心。
……
附中的本部校區包括了初中和高中部,占地面積不小。
從教學樓走到門口,要走二十多分鐘。
雨幕瀟瀟,水色空濛,傘不大不小。
倪歌離容嶼太近,渾身不自在,小心地跟他保持距離。
挪一點點……
再挪一點點……
「嗤。」
容嶼胸腔一動,發出意味不明的低笑,「你再往外躲一點?
你怎麼不乾脆站出去?」
倪歌:「……」
「我也帶傘了。」
她提議,「要不我自己打一把?」
「行。」
倪歌開開心心地,打算翻書包。
「那你回家也自己回吧。」
「……」
「你很獨立,很有能耐。」
他腳步一頓,「下雨而已,屁大點事?
回家而已,屁大點事?」
「……」
他又開始無理取鬧地凶她了。
倪歌委屈到爆炸,想來想去,實在想不到自己哪兒惹到他了。
「我……」
她有些無措,不自覺地停下腳步。
容嶼立刻也跟著她停下來,傘分毫未偏地撐在她的頭頂。
然而倪歌毫無意識,還在糾結之前宋又川的話。
如果是那個原因的話……
她抬起頭,聲音清脆:「我沒有忘記你。」
容嶼一愣,眼裡很快浮起不自在:「你能不能別在這兒……」
「但是容嶼,說真的。」
她一臉認真地指出,「男性的尊嚴,不是靠面子支撐起來的。」
容嶼茫然了一下:「你在說什麼?」
「之前又川哥說,你、你很在乎面子,說那關乎到男人的尊嚴。」
倪歌不敢說得太直白,怕再次傷害到他脆弱的自尊,「所以我……我特地去百度了一下,『男人的尊嚴』到底是什麼。」
答案全都是:
腎臟健康的幾大標準!你的男性尊嚴還好嗎?
中年男性的福音!維持雄風才能維護男人尊嚴!
幾大壯陽蔬菜,只有這麼吃,才能更好地保護男人尊嚴!
……
容嶼強顏歡笑:「閉嘴。」
「但是,」倪歌掙扎,「我覺得百度說得還挺有道理,你確定你真的不是……」
他打斷她:「我沒生氣。」
「那……」
他咬牙:「但是,你閉嘴。」
「……」
倪歌沉默一陣,覺得自己說什麼都不對。
走到校門口,她垂眼,有些失落地爬上容家的車:「喔。」
容嶼收起傘,從他的角度望過去,她的表情蔫兒唧唧的,像一隻委屈巴巴的小白糰子。
看著看著,舌尖不自覺地抵住腮幫。
為什麼變得這麼軟……
摸摸濕透的右肩,他有點兒彆扭地想——
這樣看來,她這些年一走就音訊全無,完全不跟自己聯繫……
好像,也不是那麼難以忍受啊?
……
倪歌回到家時,哥哥爸爸都不在。
但餐桌上的菜並沒有因人數而減少。
倪媽媽見她回來,一邊解圍裙一邊笑著招呼:「回來了?
快放包,洗手吃飯。」
倪歌乖乖應聲:「就來。」
因為人少,倪家的餐桌總是很沉默。
倪媽媽是自由職業,婚後全職幫倪爸爸照料後方。
儘管她孱弱柔軟又有偏心哥哥的嫌疑,但倪歌很喜歡她。
「糖醋裡脊很好吃。」
於是倪歌軟聲指出,「不是很甜,也不會覺得膩。」
倪媽媽顯然很開心:「那就多吃一些。」
「好呀。」
頓了一下,媽媽問:「倪倪,你今天是坐容家的車回來的?」
「嗯。」
「你哥哥最近很忙嗎?」
「我覺得……挺忙的。」
「你長大了。」
媽媽溫柔地提醒,「倪倪,不要總是麻煩鄰居。」
倪歌的動作停了停,「好。」
晚飯過後,她上樓做作業,然後照常背書、洗澡。
爬上床,盯著天花板,卻怎麼也睡不著。
第七次入睡失敗之後,倪歌有些沮喪地爬起來,打開電腦,輸入:黎婧初。
噼里啪啦地出來一串詞條。
她一條一條地往下看。
就像宋又川所說那樣,這位學姐真的得過很多獎,從初中開始發表散文和小說,到了高三,獎狀和樣刊都積攢出厚厚一摞。
最令人驚嘆的是,她文風多變,似乎可以駕馭任何題材。
百度出來的樣文,不僅有青春題材,還有類似《誰在夜半敲打我窗》這種靈異題材。
「好像確實是很厲害的人,但是……」倪歌茫然地自言自語,「我為什麼要查她?」
下一秒,她的窗戶發出「砰」地一聲輕響。
她愣了愣,以為是風。
然而緊接著,又發出第二聲「砰」。
這聲音很輕,卻撞得結結實實,像是全心全意地衝著玻璃來,完全不擔心粉身碎骨。
她茫然地望過去,黑影撞在玻璃上,又是一聲「砰」。
倪歌咽咽嗓子,突然非常緊張:「……誰,誰在夜半敲打我窗?」
窗外當然沒有回應,「砰」聲還在繼續。
她站起身,壯著膽子湊過去,將窗簾掀開一個角——
昏暗的夜色中,玻璃倒映出她謹慎的臉。
視線上移,幽寂的夜空中,飄著一架不停往她玻璃上撞的……
無人機。
倪歌:「……?」
她趕緊給容嶼打電話:「容嶼。」
他很快接起來,聲音懶懶的:「嗯?」
「你的無人機,好像又走丟了。」
「……啊。」
容嶼拖了個長長的尾音,不甚在意地打個哈欠,「那你先收留它幾天吧,等回了學校再說。」
倪歌:「……」
這到底是一架無人機,還是一條會飛的寵物狗?
「……行吧。」
掛斷電話,她謹慎地回頭檢查一遍,確認臥室里沒有見不得人的東西,才敢打開窗戶。
無人機「嗖」地衝進屋,速度迅速減慢,最終安靜地停在地板上。
倪歌走過去,將它撿起來,用手掌蓋住攝像頭。
「怎麼會半夜飛進我臥室里來……」她四處尋覓,找到一個能封口的小盒子。
正打算將它放進去,手指無意間碰到無人機的腹部,觸到奇怪的凸起。
倪歌微頓,將它翻過來,露出肚皮。
然後愣住。
底下竟然用透明膠粘著兩顆……
檸檬糖?
……
倪歌把無人機和檸檬糖都收了起來。
周末黎婧初在外開party,約她一起逛商場購買食材。
「我常常聽他們提起你。」
——這是黎婧初今天第三次,重複這句話。
「我也聽他們提起過你。」
倪歌思索一陣,禮貌地道,「嗯……說你作文寫得很好,得過很多獎。」
「真的嗎?」
黎婧初眉眼彎彎,自然而然地勾住倪歌的小臂,「那我真應該早點來找你的,院兒里女生少,我又比你大,是該帶著你多玩玩。」
倪歌有些不自在,下意識軟聲謙讓:「不不,應該是我帶你玩的,我在這兒住的時間比你長,說不定北城很多地方你都還沒去過。」
她這話沒別的意思,但黎婧初微不可察地僵了僵。
微頓,她若無其事地重新起話題:「那你這次回來,待多久呀?」
「可能不走了,我要在這兒參加高考。」
倪歌低著頭幫她挑辣椒,翻翻購物車,「食材差不多了吧,還差什麼嗎?」
「我看看喔。」
黎婧初認真地檢查備忘錄,「還差一瓶膠水。」
倪歌微怔,沒反應過來:「這也是食材?」
「你怎麼這麼好玩?
這是阿嶼讓幫忙帶的。」
黎婧初「噗嗤」笑出聲,「你這幾年沒回來不知道,我們一直在一起做航模,嗯……因為要準備自主招生。
阿嶼可好玩了,他上次得獎還送了我一個小模型,有機會的話你去我家做客,我拿給你看呀。」
倪歌睜圓眼愣了一下,許久,才小聲道:「喔。」
這副神情落入黎婧初眼中,被她理解成了失落。
然而事實上,倪歌正在糾結地想,也許容嶼的模型是批發的,看誰順眼就送誰……
因為小時候,他也送過她很多航模。
不是一個兩個,而是所有——每一個他參加航模競賽之後獲獎的模型,都會被他簽上飛揚跋扈的大名,像贈送勳章似的,送給她。
那些模型現在還放在她的書櫃裡,各式各樣的飛機,滿滿地堆了一層。
倪歌自顧自地低著頭髮呆,完全沒有意識到,黎婧初已經牽著她的手,把她帶到了膠水的貨架前。
下一秒,她毫無防備地,「嘭」地撞上一個後背。
好硬……
倪歌下意識捂住腦袋,剛想抬頭道歉,就聽頭頂傳來低低一聲嘆:
「喲,這誰啊?」
聲線低沉清越,帶著三分漫不經心的痞氣。
倪歌拔腿就跑。
容嶼眼疾手快拽住她:「道歉啊,不道歉就想跑?
你容嶼哥哥小時候就這麼教你的?」
「……對,對不起。」
黎婧初原本站在貨架另一頭,聽見聲響,探頭湊過來,頓時一臉驚喜:「阿嶼,你怎麼也在這兒?」
容嶼沒搭腔。
「之前我說要開party,給你發消息,你怎麼也不回?」
不過黎婧初被晾慣了,容嶼一直不冷不熱,看起來懶洋洋的,誰也猜不到他在想什麼。
所以她絲毫不受影響,「我剛剛找到你之前要的那款膠水了,你也是來買膠水的嗎?」
這回他眉梢微動:「嗯。」
他今天早上去倪家找倪歌,原本想讓她把自己走丟的無人機還回來,再順帶著,趁機跟她多說幾句話。
可他晚了一步。
倪清時告訴他,倪歌和黎婧初一起逛商場去了。
於是他拖著自己蓬鬆的大尾巴,匆匆趕過來。
「這都是小事呀,你可以發消息,讓我幫忙帶的。」
容嶼又不說話了。
靜默一瞬,黎婧初終於後知後覺地感到尷尬。
她抬起頭,見他一直盯著倪歌,頗有眼色地道:「今天也太巧了,我們幾個竟然能在這兒遇見。
party就在晚上,不如一起過去吧?
倪倪剛到,可能環境都還不太熟悉,正好我們湊到一起,給她接風洗塵。」
倪歌眨眨眼,剛想說不用——
容嶼低著頭,突然輕輕笑起來。
他聲線低,笑起來很好聽,聽得黎婧初心頭猛跳。
然而下一秒,她抬起頭,與他目光相撞才發現,他眼裡是沒有溫度的:「這片兒,她從小玩到大,比你都熟。」
「用得著你歡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