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公主抱
零點一過,除了禮花,外面還有很多人開始放鞭炮,噼里啪啦的。
容嶼的腦子嗡嗡響,聲音比放炮還激烈。
一瞬間,炸了似的。
他被親了。
他竟然被倪歌親了?
第一次牽手第一次親吻,全都是她主動的?
容嶼不服氣。
「倪歌。」
「……」
小蠢羊閉著眼,呼吸平穩,一動不動。
腦袋歪朝一邊,一條小細胳膊還搭在他脖子上。
他很堅持:「你醒一醒。」
「……」
「你不要睡了,起來,我們談談成年人的尊嚴問題。」
「……」
然而倪歌是真的睡著了。
她不太清醒,只感覺旁邊有人一直在叫她,聲音不大,但是很煩。
她想讓對方閉嘴,可是剛剛那個翻身的動作,已經耗盡了她所有力氣。
所以她沒動。
禮花一束一束地跟著升空,外面煙火璀璨,屋內卻沉寂而靜謐。
「……」倪歌睡熟了,露出白皙的脖頸,吐息溫熱,落在容嶼的手掌上。
他垂眼看她,呼吸慢慢地,也跟著變滾燙。
兩人的距離構成狹小的空間,他清晰地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噗通,噗通。
意亂情迷。
他小心地張開嘴,朝著她的臉頰,珍重地咬下去——
相觸的前一秒。
房間門「咯吱」一聲輕響,一束光從走廊外漏進來。
「阿嶼。」
容嶼條件反射,觸電般地彈起來,狼狽地抬起頭。
正對上倪媽媽帶笑的臉:「我們可以談一談嗎?」
……
倪歌再醒過來,已經接近中午。
清晨時分下了點兒雪,遠方的房頂和近處的樹梢上積起薄薄一層,好像糖霜。
她跑下樓,見倪清時正坐在樓下看書,興沖沖地問:「哥哥,我們可以出去玩雪嗎?」
「雪還太小了,得再等等。」
見她流露出失望的表情,倪清時忍不住笑道,「不過,爸媽今天早上給你留了餃子,你可以先吃一些,撫慰一下空蕩蕩的胃。」
每年新年,倪家都門庭若市。
這兩天客人很多,爸媽不太有空管她。
所以倪歌把餃子從保溫鍋里端出來,偷偷跑到客廳去吃。
餃子還很熱,她小心地咬開一個:「我睡著的這段時間裡,有沒有發生什麼我不知道的事?」
「大概沒有。」
倪清時放下手中的書,露出作文集的封面,「你在期待什麼?」
「……」
倪歌偷瞄眼他手上的作文集,是容嶼昨天買的那幾本。
她記得,昨晚,她似乎和他發生了什麼。
但具體是什麼……她也想不起來了。
「這幾本書放在茶几上,我沒什麼事做,就拿起來看了。」
倪清時主動解釋,並向她推薦,「這裡面的文章,寫得很有意思。」
「是呀,不過我還沒來得及看。」
倪歌一邊吃一邊說,「聽說青年文學獎的決賽作文,都……唔。」
門牙突然咬到硬硬的東西。
她眉頭微皺,立刻想到什麼,慢慢將咬開一半的餃子從口中抽出。
——果不其然,是一枚硬幣。
倪清時見狀微怔,輕聲笑:「我就知道,從小到大隻要你在,這硬幣一準是你的。
小福星。」
他最後幾個字咬字很輕,倪歌被說得有些不好意思。
北方傳統,大年初一的餃子裡會隨機包一枚硬幣。
據說能吃到它的,都是有福氣的人。
「我只是……偶爾,運氣好。」
倪歌說著,將硬幣取出來,洗乾淨放好。
快中午時,倪家父母一前一後地進家門。
氣氛有些不對勁,一向好脾氣的媽媽難得沒有牽爸爸的手,倪歌屏住呼吸,下一秒,就聽爸爸低聲求饒:「清時,倪倪,快幫我哄哄你們媽媽。」
倪歌好奇:「發生什麼了?」
「我們出去拜年,遇見一個老戰友,說最近手上新得了兩幅畫,想送我一副。」
倪爸爸解釋,「我誇了兩句,你們媽媽就不高興了。」
「我沒有不高興。」
倪媽媽打斷他,「我只是說,家裡已經有很多那樣的畫了,再來一副,很可能會放不下。」
倪爸爸無法理解:「好歹是別人的心意,一幅畫而已,放哪裡不行?」
「如果你剛才也這樣告訴我,也許我們能避免一場爭吵。」
倪媽媽頓了頓,轉向倪歌和倪清時,「但是你們猜,你們爸爸剛剛在外面,對我說什麼?
——他說:『別人送的和你畫的,怎麼會一樣?
』」
倪歌愣了愣。
儘管從她有記憶起,媽媽就已經很少畫畫,而是把大量的時間與精力都花費在她和哥哥身上——但爸爸的話,的確很讓人難過。
「我不是那個意思。」
倪爸爸想解釋,又不知道該從何講起,語無倫次,「我,我說那句話,真的就只是字面意思。」
倪媽媽沒有說話,也沒有看他。
她沉默片刻,突然抬起手,摸摸倪歌的小羊毛:「倪倪,青年文學的決賽在什麼時候?」
倪歌乖乖回答:「下個學期。」
「你一定要好好比賽,也要好好學習。」
微頓,她又輕輕捏捏她的臉,「你特別棒。」
倪歌微怔,覺得自己已經飛起來了。
「不是還有兩年半才高考?」
倪爸爸想扳回這一局,插嘴道,「倪倪現在放輕鬆一點也行,能進決賽已經很厲害了,何況高二高三,還可以繼續參賽。」
「那怎麼能一樣?」
倪媽媽在這些事情上總是異常堅持,「越是年輕,占有的資源越多,選擇的餘地就越大。」
倪爸爸張張嘴,發現自己說不過她。
他可憐又無助。
只能將目光投向還未淪陷的大兒子。
倪清時抱著手,垂眼思索一陣,不疾不徐地輕笑:「倪倪還年輕,但你們倆都不年輕了。
這些事情也不是一朝一夕突然出現的,你們不能總寄希望於小輩,要學著自己解決。」
「……」
倪爸爸很失望,「你讀四年語言和國際關係,竟然只學會了和稀泥。
爸爸對你非常失望,早知道,我就應該像老容一樣,把你也扔進部隊,連過年都不讓你安生。」
倪歌一愣,抬起頭:「容嶼被……扔進部隊了嗎?」
「是啊。」
倪爸爸反射弧超長,對小女兒寫在臉上的心事毫無所覺,「不過他馬上也要去讀軍校,趁著高考前最後一個假期去體驗一下生活,也是好的。」
倪歌很意外。
他沒告訴她,他一字未提。
而且……
高三生寒假本來就短,今天才大年初一,他是不是走得太急了點?
倪清時笑意飛揚:「如果我是你,我現在一定不坐在這兒進行無意義談話,企圖靠逃避現實來逃避矛盾。」
倪爸爸:「……」
「我會嚴肅地告訴我的妻子:『我非常愛你,這些年來,你對這個家的付出,我都看在眼裡』。」
倪清時微頓,手把手教老父親談戀愛,「『所以,原諒我的無知和愚鈍,好嗎?
』」
不知道是不是翻譯慣了,倪歌覺得,哥哥現在連說話都透著莎士比亞的味道。
倪媽媽臉上掛不住,一言不發地起身上樓。
「那,」倪爸爸在後面拽著兒子,鍥而不捨地問,「她要是不聽,怎麼辦?」
倪清時放下手中的書,轉過來。
一本正經地道:「那我就把她摁在牆上親。」
「……」
……
倪歌怎麼也想不起來,除夕夜那晚,她和容嶼到底幹了什麼。
她抓心撓肝,望眼欲穿。
終於在三月開學時,再一次見到了容嶼。
——他的名字和黎婧初一起,掛在高三年級前三十的紅榜上。
她去老孫的辦公室送作業,聽見一群人在紅榜前大聲逼逼:
「天,容嶼開學考竟然進了前三十?
!他吃什麼了這麼突飛猛進?
以前我們年級偏科最嚴重的就是他吧?」
「對啊我操,以前我英語語文兩科加起來能壓他七十分——不過他的數學和物理能力挽狂瀾,把分數重新拉回來也就是了……但是!啊啊啊,這個狗東西,為什麼現在英語和語文分數也變得這麼高!」
「連容嶼的英語成績都原地起飛了……這他媽是個勵志故事啊!同志們!你們以後還有什麼理由不好好學英語!啊!都給我去背單詞!」
「不過黎婧初又是什麼情況?
開學前她還前三呢,一個假期就掉到尾巴上了?
這一下子得少考四十分吧?」
「她是不是狀態不太好?
陪跑那麼多年,連青年文學賽決賽都沒進,打擊應該挺大的……」
……
倪歌轉身進辦公室。
踏進屋,聽見老孫正對著手機咆哮:「我就要個班牌,最簡單那種!你們怎麼這麼慢!啊?
我又不要求你在上面給我素描全班同學的人頭,你們、怎麼、好意思、這麼慢?
!」
倪歌:「……」
她的班主任最近生病做了個小手術,得在醫院住一周,沒辦法帶班。
於是這個代領小朋友們參加春季運動會的活兒,就交到了忙碌暴躁的老孫手上。
「孫老師好。」
倪歌走過去,禮貌地打招呼,「您找我?」
「哎,哎,行,你弄好再說。」
見小課代表來了,老孫迅速掛機,轉過來,「對,我叫你過來,主要是想叫你來參加兩人三足。」
「我?」
倪歌訝異,「我跑不動的……」
中動會的「兩人三足」,並不是「兩個」,而是「十個人」。
倪歌平衡感很差,十個人勾肩搭背,她想想就害怕。
「哎,不求名次,你就隨便去玩玩,湊個人頭。」
說完,大筆一揮,把她名字加上。
倪歌:「……」
只剩不到一百天就要高考,老孫的辦公桌上堆滿各種衝刺題集,倪歌磨磨蹭蹭,腦子裡靈光一現:「老師,以後我可以常常來找您,看您的題集嗎?」
老孫愣住。
他從教多年,從沒見過這麼勤奮好學的學生。
反應過來之後,他感動極了:「當然可以,你想看多久看多久,看得累了,在上面畫畫都行。」
「謝謝老師!」
於是倪歌在辦公室里守株待兔,連著守了一星期。
終於在運動會前夜,逮住容嶼。
他提著練習冊來找老師問問題,一進門,正看到坐在老孫位置上的倪歌。
他:「對不起,打擾了。」
轉身就走。
倪歌眼疾手快拽住他:「容嶼!」
辦公室里人多眼雜,她不敢叫得太大聲,死死拽著他,聲音軟唧唧:「你為什麼要躲著我?」
她好像有點委屈。
容嶼腳步微頓,轉過來,很認真地道:「我沒有躲著你。」
「那你不接我電話?」
「部隊不讓用手機。」
「那,」她輕易相信了,「開學之後呢?」
「高三生也不讓用手機。」
「……」
倪歌愣三秒,慢慢放開他。
不知道是不是她太玻璃心,她覺得,他好像不太想理她。
儘管她也知道,他說的的確都是事實。
「那……」猶豫一瞬,她垂著腦袋悶聲說,「恭喜你,英語和語文,進步都很大。」
容嶼轉身欲走,聽見這句話,心突然軟下來。
「倪歌。」
他輕聲說,「謝謝你。」
……
初春時節草長鶯飛,附中在藍天白雲下,召開邪惡的運動會。
——是的,邪惡。
班長還沒把束帶綁到倪歌腿上,她就已經開始抖了:「媛媛。」
「……」
「我害怕。」
孟媛像擼小動物一樣擼她的毛毛,「不怕不怕,你等會兒跟著大部隊,喊一是左腳,喊二是右腳,跟上節奏別踏錯就行。
何況,大家不是已經練過很多次了嗎。」
倪歌坦誠:「練過也怕。」
「……」
「你不知道……我平衡感真的超差。」
她小心翼翼,「就,勉強能站穩那種。」
「那更不用拍了。」
「……?」
「要摔大家一起摔,你還怕找不到墊背的?」
「……」
比賽開始,場上氣氛被炒熱,啦啦隊在看台上加油吶喊:「一班一班!我是一班!再說一遍!我是一班!」
倪歌:「……」
這麼老的段子也拿來用。
她還沒完全反應過來,就被周圍的人帶著跑了。
耳邊除了嘈雜的尖叫聲,一時之間,只剩氣喘吁吁的「一、二、一、二」。
倪歌兩條手臂艱難地掛在身邊兩位身強力壯的同學身上,完全跟不上他們的速度,覺得自己好像一條躺在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魚。
「你,你們能不能慢、慢……」
一行人已經接近終點,她很想告訴大家,你們節奏亂了,現在太快了。
然而話沒說完,她被一股大力帶著,整個人不受控制地朝前一撲,伴隨著腦袋「砰」的一聲巨響,重重砸在終點線前。
看台上的人立刻驚慌失措。
孟媛差點兒被嚇死,扔開班牌就要往下跑:「臥槽!我的倪倪本來就不聰明啊臥槽……!」
下一秒,她感覺餘光之外人影一閃,一個人直接翻看台,跳了下去。
倪歌暈暈乎乎的,被身邊的人扶起來,坐在地上。
她腦袋嗡嗡地疼,一下子不知道應該先去捂額頭,還是先去摸膝蓋。
「倪歌,倪歌。」
身邊的人被她的鼻血嚇一跳,「你還好嗎?
你能看清我比的手勢這是幾嗎?」
周遭一片嘈雜,班級的救援隊也在朝這邊跑,圍觀的姑娘們嘰嘰喳喳。
「……」倪歌艱難地抬起眼,看見模糊的光影。
人群突然潮水般地,從中分割開一條道。
女生們低聲的議論里,身形高大的少年氣喘吁吁地停在她身邊,躬身扯斷她腳腕的束帶,然後伸長手臂,毫不猶豫地將她打橫抱起。
倪歌驚了一下,身體騰空,兩隻手下意識攀住他的脖子:「……容嶼?」
他下顎繃緊,轉身抱她去醫務室。
聚在原地的姑娘們怔愣三秒,瞬間炸開:
「臥槽!剛剛那個是容嶼嗎!說好的他眼裡只有飛機呢!那姑娘誰啊他寶貝成那樣?
!」
「就是之前在論壇里蓋高樓,那個帖子裡的女主啊!這他媽姦情都寫到臉上了,還需要別人來撞破嗎!」
……
容嶼走得很快,穿過人群,完全無視周圍鼎沸的人聲。
倪歌窩在他懷裡,鼻血啪嗒啪嗒滴到前襟,她伸手去捂,他眉頭皺得更緊。
忍了忍,沒忍住:「你不會躲?」
兩人三足,大家全都被綁在一起……
「這你要我怎麼躲。」
他身形微頓,垂下眼。
懷抱里的小少女皮膚白淨,下巴和鼻子上蹭滿灰塵,眼睛依舊亮晶晶的,像黑色的玻璃珠子。
鼻血被她用手背胡亂擦幾下,擦得袖口和臉頰都是血痕。
明明可憐唧唧的,還要硬凹出理直氣壯的樣子。
容嶼嘆氣。
他直到現在,才真切地體會到什麼叫「我他媽一點辦法都沒有」。
低聲道:「我怕別人欺負你。」
「沒有人欺負我。」
倪歌頓了頓,很認真地抬起眼,小聲說,「只有你欺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