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喜歡
她張張嘴,正想開口。
「你應該坐在我身邊。」
容嶼面無表情,聲線沉鬱,又大聲重複了兩遍,「你應該坐在我身邊,這回聽清了嗎?
嗯?
——你應、該、坐、在、我、身、邊。」
倪歌愣了一下,斟酌措辭。
孟媛「噗」地一聲笑起來,腦袋埋在小食盤裡:「學長想讓你坐他腿上呢,你還不趕緊過去。」
倪歌沒有動彈,耳根卻可疑地紅起來。
不知道為什麼,她想像一下這個畫面……竟然覺得,有、有點刺激。
「坐哪不一樣……」她埋下頭小聲嘟囔著,伸長手,去摸孟媛那個小食盤裡的爆米花。
還沒碰到,容嶼在她手背上意有所指地敲敲,示意她放手:「上火。」
倪歌蠢蠢欲動,還是想吃。
「你去他懷裡吃。」
孟媛轉過來,認真地道,「讓他手把手餵你,就不會上火了。」
「……」
……
孟媛點了很多羊肉。
「來看看,還要加什麼菜。」
倪歌將點單接過來,低頭勾青菜。
孟媛兩手相疊壓在下巴,看看默不作聲垂著眼、目光一直黏在倪歌身上的容嶼,再看看她後知後覺、一點兒反應也沒有的小夥伴。
她「嘖」了一聲,懷疑又期待地問:「你們真的沒有在一起嗎?」
倪歌頓時笑了:「他是我哥哥啊。」
「鄰居家哥哥怎麼了?
你們又不是親兄妹。」
孟媛幫她把餐具拆開,舔舔唇,「再說了,你不知道,我們學校現在多少人等著你們在一起。」
倪歌眼睛瞬間睜圓:「什麼時候的事?
怎麼我不知道?」
「因為你不看學校論壇……」
蔣池走回來,容嶼起身給他讓位。
他將蘸水碟一一放到大家面前,低笑著問:「你們在聊什麼?」
孟媛秒回:「在聊,倪倪為什麼沒有坐在學長腿上。」
倪歌:「……」
蔣池笑笑沒說話,孟媛繼續對著倪歌道:「你不知道,自從那天學長當著我們年級那麼多人的面懟呂芸,論壇就炸鍋了。
現在外面都傳,你才是他貨真價實的女朋友。」
「但……」倪歌腦子有些混亂,「你之前明明跟我說,他們都覺得容嶼的CP是黎婧初。」
「那都是大家瞎猜的,根本沒有實錘呀!」
孟媛恨鐵不成鋼,「你想想啊,一邊是沒有實錘、容嶼從沒正面承認過、公共場合甚至都沒跟她並肩走過的老學姐;另一邊是大佬按在懷裡揉腳踝、為了她跑去懟老師、眾目睽睽發怒說『她是我們家姑娘』的小學妹——哪個聽起來更有姦情?」
倪歌:「……」
剛認識我時,你不是這麼說的。
你當時說,黎婧初是天才美少女學姐:)
她正想開口,容嶼突然斂眸低笑道:「的確是後面那個,一聽就有問題。」
「……」
他聲音發啞,語速緩慢:「再仔細想想,就更不得了了。」
「……」
「簡直讓人,渾身燥熱。」
「……」
孟媛興奮大笑:「是吧是吧!」
她在桌子下,示意性地踢踢蔣池:「你覺得呢?」
蔣池拿著漏勺,正往鍋里煮牛肉丸。
他幫每個人盛了一小碗羊肉湯,然後笑一笑,跳過了這個問題。
不過……
微頓,他問:「你說的這個呂芸,是哪個呂芸?」
「啊,我差點兒忘了,這事兒沒跟你說過。」
孟媛一拍腦袋,趕緊向他解釋,「呂芸就是……你認識的那個呂芸。」
蔣池微怔,然後雲淡風輕地「啊」了一聲。
稍頓,他又問:「但她不是小學老師嗎?
怎麼會跑來教你們?」
「因為作文培訓。」
倪歌解釋,「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小學時她帶了一個寫作社團,就是給中學生做作文培訓的。
我聽說後來那個社團規模擴大了很多,她帶出來的學生里,有不少人都在青年文學賽里獲了獎,所以很多學校邀請她去做競賽講座。」
蔣池回憶:「就是她當時說,『希望家庭條件尚可的同學們都來參加一下』的——那個社團?」
「對。」
倪歌怕他介意,乾脆將話題轉回自己身上,「我覺得她好像沒認出我……但我還是跟她起衝突了,所以就……」
發生了後來那些事。
蔣池點點頭,表示理解:「她那樣的人,的確很容易跟人起衝突。」
「而且……」
倪歌還想說話。
容嶼的漏勺停在她面前,沒什麼情緒地提醒:「吃飯。」
倪歌超乖:「謝謝哥哥。」
他沒說話,看著她一點一點把肉扒走。
然後倉鼠似的,鼓起腮幫。
「蔣池。」
孟媛開門見山,「你現在聽見呂芸的名字,會不會不開心?」
「會。」
蔣池也非常直接,「別說這個名字了,拆開這兩個字,哪個都讓我心煩。」
「唔也是……」倪歌咬著肉,含糊不清,「唔現在還是……」
容嶼皺眉:「好好吃飯。」
她趕緊閉嘴。
「唉。」
孟媛捧著臉嘆息,「我原本還指望老孫能把她斬於馬下呢,結果聽人說,校方好像也沒有處分呂芸。
說是……期末考之後,還有幾節她的講座。」
「但文學賽的複賽不是這周就截止了嗎?」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要順路講講決賽吧……唉,反正好煩。」
「那……」
倪歌還要說什麼。
「無所謂,倪歌從小就很聰明。」
蔣池突然開口,不急不緩地道,「不上呂芸的課也沒什麼。」
容嶼心頭突然湧起一股洶湧澎湃的不爽。
他還沒夸呢,路人甲先逼逼上了。
倪歌卻很開心:「你真這麼想嗎?」
她面前突然出現一大勺肉。
容嶼面無表情:「吃。」
倪歌慫唧唧地把肉扒走。
「是啊。」
蔣池波瀾不驚,故意道,「剛剛孟媛告訴我她假期在上英語補習班,我還很驚訝呢。
有你這樣的同桌,她的英語怎麼會差?」
倪歌被他誇得有些不好意思:「我也沒你說的那麼……」
面前又出現一勺肉。
倪歌:「……」
容嶼仍然面無表情:「吃。」
「……」
倪歌敏感地察覺到他的低氣壓,不明白他的心情怎麼突然就又不好了。
他真的好像一條噴火龍。
「那……那個。」
於是倪歌小心地放下筷子。
容嶼懶懶地,抬眼看過來。
「哥哥。」
他:「嗯。」
「如果你實在不開心的話……」她舔舔唇,遲疑道,「要不,我、我還是,坐你腿上吧?」
「……」
……
容嶼沒讓倪歌坐他腿上。
倒是蔣池和孟媛在旁邊擊掌相慶,笑成了一團。
吃完晚飯,四個人一起出門,在路口分別。
走出去一段路,容嶼的表情仍然不見好轉。
「哥哥。」
倪歌扯扯他,「我們坦誠一點。」
這事兒容嶼很早就答應過她,於是:「嗯。」
「你今晚為什麼,一直一副沒吃飽的表情啊?」
「我確實沒吃飽。」
只有他們兩個人時,容嶼儘量學習誠實,「我欲求不滿。」
「……」
走到家門前,容嶼停下腳步:「倪歌。」
小蠢羊抬起頭,仰起脖頸望著他,眼睛亮晶晶,像落著小星星。
「我問你個事兒。」
他有些心虛地移開目光,故作不經意地,低聲問,「你喜歡蔣池嗎?」
倪歌愣了一下,反問:「你說的是哪種喜歡?」
容嶼抿住唇。
她繼續道:「如果是對普通朋友的喜歡,那我當然很喜歡他,就像喜歡宋又川一樣。
但,如果是對……」
她停了一下,「如果是對戀人的喜歡,坦白地說,我不太明白,那應該是什麼感覺。」
夜風沁涼,容嶼微微垂眼,唇抿成一條線。
他也想過,也許他不該這麼早來問這種問題,但不管是之前那個貿然衝到她面前表白的眼鏡師兄,還是現在的蔣池。
——都讓他覺得很不舒服。
他迫切地想要確認這件事。
「倪歌。」
沉默半晌,容嶼艱難地擠出一句:「不要早戀。」
——你等一等,你不要喜歡別人。
風颳在臉上有點疼,倪歌小心地拉高圍巾,將下巴尖藏進去。
不知怎麼,她有點兒失望。
但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期待什麼。
於是沉默片刻,她乖乖應下:「好。」
容嶼神色一松,撫慰般地,拍拍她的腦袋。
兩個人一前一後地進屋。
推開門才發現,除了容爸爸和容媽媽,竟然還有一位客人。
——黎婧初。
「阿嶼,倪倪。」
容媽媽切了一盤水果,走出廚房正看見他倆回來,立馬笑著招呼,「快過來吃水果。」
「就來。」
容嶼應了一聲,回過身,一言不發地站在倪歌身旁。
被他的影子籠罩住,她不解:「怎麼了?」
「等你換鞋。」
「……」
倪歌剛剛低落的心情突然就變好了,眨眨眼,躥起來:「走吧。」
兩個人在沙發上坐下,容媽媽把果盤推到他們面前:「拿叉子。」
黎婧初也接過一個,身體前傾,笑著道:「阿嶼,我來給你送資料。」
容嶼頭也沒抬,語氣淡淡:「嗯,受累了。」
他的目光落在倪歌身上,見她拿著叉子要叉盤子裡切成塊的梨,眉頭一皺,厲聲攔住:「這你能吃?」
「為什麼不能……」
「你的醫生沒跟你說過,要忌口寒涼的水果?」
「但,」倪歌愣了一下,「西醫不是說,給水果分涼熱,是偽科學嗎?」
容嶼一口氣上不來:「你……」
容媽媽在一旁哈哈哈:「這種小事,倪倪你就還是聽他的吧,萬一你後半夜不舒服,我估計他也得半宿睡不著覺。」
倪歌一愣,心裡浮起詭異的……
竊喜。
她轉眼去看容嶼,眼裡寫滿興奮唧唧的:真的嗎真的嗎?
容嶼神情不太自然,面色不善地道:「別聽我媽瞎說。」
「哼。」
容媽媽祖傳哼唧,塞給倪歌一捧桂圓,「來吃這個。」
倪歌連忙接過來:「謝謝阿姨。」
容爸爸滿眼笑意但不怎麼說話,剩下三個人的互動親昵得像一家人,黎婧初有點兒不舒服。
她明明擅長各種社交場合,卻在這種時候,覺得自己很多餘。
「倪倪。」
於是她轉移了對象,「我聽說,你和叔叔阿姨吵架了?」
「嗯。」
倪歌點點頭,咔嚓咔嚓地剝桂圓,像一隻正在儲備糧食的倉鼠,「所以我在這裡暫住幾天。」
「喔。」
黎婧初想了想,努力想把局勢扳回來,「那你睡在客房會不會很冷?
去年夏天我跟又川他們來這裡開party,有一間客房的空調就是壞的。」
微頓,她又補充:「後來還是又川跟我換了房間。」
桂圓很甜,倪歌整個人沉浸在這種甜蜜的味道里,分不出神回話。
「不會。」
於是容嶼閒閒地抬起頭,不緊不慢地替她回答,「因為現在,是我在睡客房。」
黎婧初一愣。
「你怎麼會去客房睡?」
她臉色驟變,難以置信,「你為什麼要跑去睡客房?」
容媽媽笑道:「容嶼心疼小妹妹呀,很奇怪嗎?」
「不是……」黎婧初察覺到自己的失態,有些尷尬,「只是我記得,之前阿嶼,好像挺討厭別人進他屋的。」
她剛剛認識容嶼時,對他的臥室保有十二分好奇心。
對她而言,他的房間代表著私人地帶,也意味著「更進一步」和「絕對領域」。
但她每次想要靠近,都被對方一臉冷漠地拒絕。
久而久之,她也就沒那個念頭了。
「那不是很正常。」
容媽媽渾不在意,「容嶼小學時就吵著要娶倪倪,讓她睡一下他的床怎麼了?
他要是肚量小到連床都不讓未婚妻碰,還結什麼婚。」
「……」
黎婧初一下子竟接不上茬。
她說的好像也確實是事實。
「但,我一直以為,」她強撐笑意,「未婚妻只是一個玩笑呢。」
畢竟宋又川每次提起,也都是嘻嘻哈哈的。
話音落下,沒人接茬。
她的笑徹底僵在臉上。
倪歌終於吃完了那一把桂圓,小心地將果皮放進垃圾桶,然後埋著腦袋,偷偷摸摸打出個哈欠。
容嶼立刻直起身,若無其事:「時間也不早了,明天大家都還要上班上學,散了吧。」
「行。」
容媽媽揮揮手,「阿嶼你送送婧初。」
「好。」
容嶼話音剛落,倪歌也跟著站起來。
「那我也先上樓了。」
小姑娘乖乎乎的,「叔叔阿姨晚安,哥哥晚安,黎學姐再見。」
「倪倪晚安。」
容爸爸、容媽媽和黎婧初異口同聲,只有容嶼沒說話。
他微微垂眼,看到倪歌的裙子後擺。
坐得久了,皺巴巴的。
小姑娘毫無所覺,看起來是真困了,慢吞吞地往樓上走。
「倪歌。」
鬼使神差地,容嶼舔舔唇,突然在她裙子上不輕不重地拽了一把。
褶皺瞬間消失。
倪歌一下子就被嚇醒:「怎麼了?」
她小動物似的,慌慌張張回過頭,臉上寫滿「你幹嗎摸我」。
「我……」
我想脫你的裙子。
聽起來,多麼像一個變態啊。
容嶼舔舔唇,壓低聲音,認真地道:「我想看看,你有沒有長尾巴。」
「……」
……
天色漆黑,星輝寥落,天外掛著淡淡一輪月。
黎婧初家離容嶼家很近,一個大院兒,再遠能有多遠。
何況這地方還有人巡邏,安全得不能更安全了。
所以送到門口,容嶼就不想走了:「你路上小心。」
然後轉身就想回屋,一句話也懶得多說。
「我今天可是來給你送資料的。」
夜風帶起裙擺,黎婧初揚聲叫住他,「你就這樣對待給你幫忙的人?」
容嶼身形一頓,回過身,冷笑:「資料明天也能送,你忘了我倆同班?」
黎婧初嘴角微動,沒有說話。
「黎婧初,我以為我已經把話說得很明白了,你也沒必要在我父母面前刷存在感。」
容嶼看著她,語氣平淡,「我媽早就認準倪歌是她兒媳婦了,她比我還固執。」
「但是容嶼,就算不是我,也未必就一定是倪歌。」
黎婧初提醒他,「現在還早呢,你沒必要把話說得那麼死。」
「如果不是倪歌。」
路燈的光芒下,少年身形挺拔,下顎的線條流暢漂亮,隱隱露出男人的輪廓。
他頓了一下,抬起頭,冷靜而肯定地道,「那我這輩子——」
「……?」
「應該也沒有結婚的機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