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小蠢羊
倪歌也不知道,容嶼為什麼這麼執著地想要當她爸爸。
在孟媛給她看過的小黃蚊里,爸爸有另一層意思。
——非常帶勁,非常色情。
但是……
倪歌縮在珊瑚絨被罩的被子裡,撲閃撲閃地眨眼睛,盯著抱著一本巨大的童話書,一臉嚴肅地坐在床頭的容嶼——
她覺得,他口中的「爸爸」,應該真的只是書面意思而已。
不知怎麼,倪歌莫名有點兒失望。
「我開始講了?」
她回過神,趕緊打起精神:「嗯。」
容嶼清咳兩聲,正色道:「很久很久之前,在一片大森林裡,住著一隻毛髮旺盛的,小綿羊。」
夜燈的光芒清亮柔和,他聲音有些啞,語速不急不緩,線條明晰的下顎也被映照得很溫柔。
「小綿羊長著白白的長長的卷卷的毛毛,但到了冬天,她依然非常怕冷。
愚蠢的她躲在洞穴里瑟瑟發抖,還瞎幾把操別人的心:『呀,我長著這麼多毛毛,還這麼怕冷,那那些沒有毛毛的動物,肯定都被凍死了吧?
』」
倪歌:「……」
為什麼要用這麼多疊詞。
賣萌嗎。
「這時,出現了兩隻饑寒交迫的蚊子,它們虛偽地向她打招呼:『看起來就非常愚蠢的小綿羊,你願意讓我們在你身上取暖嗎?
』」容嶼繪聲繪色,講得非常認真,「小綿羊很同情它們,於是愚蠢地答應了下來。」
倪歌:「……」
可以好好說話,不要掐著嗓子嗎。
「然後!兩隻蚊子趴在她身上,拼命地吸她的血!」
「……那隻蠢羊就被吸乾了?」
「沒有,你別插嘴,然後愚蠢的小綿羊忍無可忍地趕走了蚊子。」
容嶼很嚴肅,「但是!緊接著!鸚鵡又來到了蠢羊的洞穴!對它說:『你看你有這麼多毛毛,不如捐一些出來給獅子大王過冬吧!』」
「但是,獅子不是也有很多毛……」倪歌忍不了這種BUG,「就,它臉上長的都是毛毛啊,跑起來那些毛還會跟著動……」
小姑娘聲音軟軟的,像是怕他想像不出來,兩條小細胳膊也伸出來被窩,懸空比劃。
容嶼喉結滾動。
「別插嘴。」
他板著臉,「這個故事裡的獅子就是沒有毛,所以要從別的動物那兒借毛毛,做羊毛大衣。」
「……」
「然後小蠢羊就很奇怪:『怎麼只薅我一隻羊的羊毛,不薅別的動物呢?
』」容嶼繼續道,「鸚鵡說:『因為我們的毛毛都不夠多呀,如果你也不願意向獅子大王獻毛毛,那他可能就要發瘋吃小動物了』。」
倪歌眨眨眼。
「於是小蠢羊心軟地妥協了。」
容嶼語氣遺憾,「鸚鵡殘忍地薅光了她身上的羊毛,一根也沒給她留。」
倪歌:「……」
她下意識地卷緊被子。
聽起來就很冷。
「就在小蠢羊哭泣著尖叫時,『砰』地一聲響,鸚鵡被獵人一槍擊斃。」
講到容嶼最喜歡的地方,他的尾音不自覺地上揚,「然後獵人慢慢地靠近小蠢羊,驚喜地說:『噢,可憐的綿羊,你怎麼一根毛都沒有了?
來吧,我這就把你帶回去……』」
倪歌眼睛一亮:「煮成鴛鴦鍋?」
容嶼:「……」
容嶼很不樂意:「你還聽不聽?」
「……聽。」
「獵人說,『我這就把你帶回去,給你取暖。
』」容嶼微頓,語氣重又緩和下來,「然後,小蠢羊在獵人家裡,度過了一個溫暖的冬天。」
倪歌眨眨眼,垂下眼睫。
許久。
「你也覺得我不當初該出頭,不該變成呂芸的靶子嗎?」
倪歌縮在被子裡,捲成小小一團,靜靜地望著他,「你也覺得,如果我低調一點認輸認錯,就什麼事都不會有嗎?」
「你這種理解能力,語文怎麼考的年級第一?」
容嶼恨鐵不成鋼,伸出手,在她腦門上「啪」地彈一下。
「嗷……」小蠢羊短促地叫了一聲,下意識地捂住額頭。
「我不是那個意思,倪歌。」
容嶼嘆息,「我的意思是,幫不了的忙就不要幫,做不了的事就不要做,獵人的搶不僅能射殺鸚鵡,也能射殺獅子。」
倪歌兩隻手乖巧地扣著被子邊緣,眼睛一眨不眨,亮晶晶的,像落著小星星。
「倪歌。」
他低聲,「你不要怕。」
我可以做你的獵人。
也可以成為你的獵槍。
……
倪歌這一覺睡得很死。
起初回到北城那幾天,她認生似的失眠,最近睡眠質量卻好了很多,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事情太多……
也可能只是前夜哭累了。
嗡——嗡——
嗡——
日上三竿,明亮的陽光穿庭入戶。
倪歌艱難地撩開眼皮,一隻手伸出去,勉勉強強地摸到床頭的手機。
拿過來摁掉綠鍵,眼睛又閉上了:「喂,您好?」
「倪倪!」
孟媛在那頭興奮地大叫,「原本跟我一起來看KOC的妹子臨時來不了了,我這兒還多著一張票!你要不要一起來看!」
「KOC是什麼……」倪歌小聲哼,「新的越野項目嗎?」
「不是呀!」
孟媛突然反應過來,「你是不是還沒睡醒?」
「嗯……」
「別睡了!來跟我一起看比賽吧!超級帥啊啊啊啊!」
「……」
倪歌慢吞吞地爬起來:「媛媛,我稍晚一些再給你回消息,可以嗎?」
「好!」
孟媛興奮唧唧,「下午三點前給我回消息,都是來得及的!」
倪歌笑笑,寒暄幾句掛斷電話。
掀被起身,她一站起來,就看見昨晚容阿姨放在床頭的衣服。
大概是她年輕時穿過的,打底保暖衫,加絨的長袖荷葉邊襯衫,和一條很少女的淺咖色毛呢背帶裙,胸前掛著哆啦A夢一樣的大口袋,腰後繫著蝴蝶結。
倪歌覺得很可愛,小聲嘟囔:「容阿姨是個少女。」
她將衣服拿起來,正打算換上,就發現衣服下還壓著一件……
黑色襯衣?
倪歌猜這是容嶼的,但她還是有些奇怪:「怎麼放在床頭,也不收一下……」
她拿起來,想幫他疊。
發現上面有一塊難以名狀的乾涸印記。
倪歌:「……」
這是啥。
她正想再辨認一下。
下一秒,容嶼在外面篤篤敲門:「倪歌,你醒了嗎?」
他的聲音低而輕,像是擔心吵醒她。
「我……我醒了!」
倪歌趕緊放下襯衣爬起來,小跑過去開門,「剛剛醒。」
一打開門,陽光爭先恐後地衝進來,映得屋內一室亮堂。
小姑娘站在門內,纖細的手指停留在門鎖上,睡裙柔軟的袖口微微向下滑,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臂。
她沒睡醒似的垂著腦袋,頭髮有一點亂,陽光落在上面,輪廓看起來毛茸茸、金燦燦。
容嶼心下微動,嘴角勾起類似嘲笑的弧度:「已經中午了。」
倪歌揉揉眼,小綿羊的羊角和耳朵又化形似的冒出來,無辜地搖啊搖。
「行了。」
容嶼知道她前夜睡得晚,今天也懶得懟她,「收拾好就下來吃飯吧。」
「好……」倪歌剛想答應,突然想到什麼,「對了,哥哥。」
「嗯?」
「我剛剛看到,床頭放著一件你的黑襯衣。」
倪歌想了一下,「好像就是我穿過的那件。」
「……」容嶼眼皮猛跳。
「我剛剛想幫你疊起來,發現上面有一片奇怪的……」
容嶼面不改色地打斷她:「是上次的奶茶。」
「但是,那都過去很久了,一直沒洗嗎?」
倪歌不明白,「而且,我記得我沒把奶茶弄在你那件……」
「倪歌。」
「……」
「下來吃飯吧。」
容嶼面無表情,冷靜地道,「吃完飯之後,你跟我一起,把那件衣服燒掉。」
「……」
……
容爸爸不在家,容媽媽做了四菜一湯,和一小碟玉米餅。
倪歌小時候就特別喜歡她做的丸子湯,時隔多年又嘗到這個味道,整個人的心情都好起來。
而容媽媽的注意力從始至終都停留在:「天吶,倪倪穿我的衣服也太合適了吧,你這麼嬌小可愛的骨架,簡直就是為穿這件衣服而生的啊。」
容嶼:「……」
「我真的老了,這些小姑娘的裙子我都穿不了了,但看著現在的倪倪,我就仿佛看到年輕時叱吒風雲的我……」
容嶼:「……」
「你知道的吧阿嶼,我跟你說過很多次,我剛剛認識你爸爸的時候——」
「媽。」
容嶼冷靜地打斷她,「你日程表上的採訪安排在下午一點,再不吃要來不及了。」
「今天是周末。」
倪歌抬起頭,有些好奇,「阿姨周末也要工作嗎?」
「嗯。」
容媽媽說著開始加快速度,「我要去家訪幾位家長,他們只有周末才有空。」
倪歌沒多想:「辛苦了。」
容媽媽笑眯眯:「你們乖乖的,好好玩呀。」
容媽媽笑吟吟:「你們乖乖的,好好玩呀。」
她很快吃完午飯,收拾好東西離開。
這下子家裡只剩兩個人,倪歌突然想起孟媛的那通電話:「哥哥。」
「嗯?」
「KOC是什麼?」
「一款遊戲的城市賽。」
容嶼將碗筷烘乾放好,「怎麼了?」
「孟媛想叫我跟她一起去看,就在今天下午。」
容嶼噗地笑了:「你看得懂?」
她根本不玩遊戲。
「那……」小蠢羊看起來像是沒什麼主意,「那去不去?」
「去唄。」
反正下午也沒事,容嶼思索半秒就同意了,「你不是還要出門寄作文麼,正好一起。」
寄作文……
倪歌愣了兩秒。
對,昨晚孫老師給她發消息說,呂芸那邊一時半會兒扯皮扯不完,讓她自己先把參賽作文寄掉。
倪歌突然憂心忡忡:「孫老師會不會打不過呂芸?」
「想什麼呢。」
容嶼好笑地搓搓她的毛毛,「一個老孫的戰鬥力至少是十個呂芸,你以為他教書這麼多年,什麼妖魔鬼怪沒見過?」
倪歌眨眨眼,任由他帶著,去寄東西。
周末郵局人不多,倪歌低著頭填單子,小聲嘟囔:「其實寄不寄都一樣,反正也不會得獎。」
「胡話。」
容嶼閒閒地站在旁邊,「你不寄這個,拿什麼去打黎婧初的臉?」
倪歌:「……」
您對我也太有信心了。
不過這種盲目的信任很容易讓人產生愉悅感,倪歌今天喝了好喝的湯,又在容嶼嘴裡聽到了人話,心情變得很好:「那借你吉言,如果我進了決賽,就請你吃飯。」
容嶼動動嘴角,突然想起:「對了,叔叔阿姨給你打過電話嗎?」
兩個人離開郵局,同路去市中心。
倪歌一邊走,一邊點頭:「打過。」
清晨時,爸爸和媽媽幾乎是前後腳地,各自給她打過一個電話。
兩個人在「希望你回家」這一點上達成了共識,但倪歌暫時不想回去,於是爸爸說:「我會儘快查清事情經過。
如果你暫時不想回來,就在你容嶼哥哥家住兩天;如果你想回來,隨時都可以回來。」
容嶼哼:「看來他們沒想把你趁機丟掉。」
「我從來就沒覺得我爸媽想把我丟掉。」
倪歌有些好笑,「如你所見,父母大多不善表達,如果他們又非常不巧地工作忙碌,那就大概率會釀造出一場青春期災難。」
容嶼想了想。
覺得好像……
還挺有道理的?
他不得不承認,在特定情況下,容媽媽的話嘮屬性非常吸引人。
兩個人走到會館前,一起掃碼進入會場。
城市賽在市中心一座新建的會場裡進行,容嶼之前也沒來過,而倪歌就像一隻闖入新世界的貓,對什麼都充滿好奇:「哥哥。」
「嗯?」
「世界上為什麼會有電競這種神奇的職業?」
「……它是一項體育項目。」
「但是。」
倪歌想了想,覺得不一樣,「它不像游泳鉛球之類的項目,可以鍛鍊人的身體啊。」
「……」容嶼嘴角微動,好氣又好笑,「開發腦子不算鍛鍊?
你用腳打遊戲?」
倪歌正想懟他。
「倪倪!」
孟媛順著她的定位找過來,樂壞了,「太好了!你還是來了!你今天的裙子好好看啊!我本來以為你不打遊戲,對這個沒興趣呢!」
倪歌笑笑,孟媛繼而賊兮兮地向容嶼打招呼:「學長也好呀。」
容嶼點頭示意。
孟媛興奮極了,拉著倪歌的小爪子帶她往前排走,壓低聲音問:「你們兩個在一起了?」
「……沒。」
倪歌心頭不知怎麼漏跳了一拍,趕緊撇清,「這事兒說來話長,我晚一些再跟你解釋。」
「那我才不管。」
孟媛嘿嘿嘿,「反正在我眼裡,四捨五入,你們就是在一起了。」
倪歌沒好意思說——
其實我們現在住在一起。
我睡著他的床,吃著他家的飯。
就連我身上的衣服,也是他媽媽的。
孟媛牽著她在前排坐下,旁邊妹子們都坐滿了,離得近了倪歌抬頭看顯示屏,才發現,上面竟然有蔣池的名字。
她有些驚奇:「蔣池來打城市賽了?」
「是呀。」
孟媛笑吟吟,小聲道,「我就是因為他,才來看這種無聊的比賽的。」
比賽還沒開始,場內人聲嘈雜,座位上每隔幾排就放有箱裝的礦泉水。
孟媛探身,撿出兩瓶遞給容嶼:「幫忙給倪倪一瓶吧。」
容嶼哼:「慣的她,讓她自己拿。」
倪歌聽見了,不跟他計較,探身去夠。
可她身體太短了,跟孟媛隔著兩個座位,一隻手無意識地壓到容嶼的大腿上,聽見他非常明顯的一聲「唔」。
倪歌腦子裡全是完了完了要挨揍,剛想拿著水撤離,小細胳膊就被他一把攥住。
他居高臨下,抽走她手中的礦泉水瓶。
倪歌:「……」
她遲疑地咽咽嗓子。
懷疑他要把那瓶水倒在她頭上。
然而下一秒,什麼狂風暴雨都沒發生,她手中突然被塞進另一瓶水。
「喝這個。」
大佬氣急敗壞。
「有什麼不一樣……」倪歌接過來,怔了好一會兒,才後知後覺地明白,礦泉水與礦泉水之間,到底有什麼不同。
——一直以來,他給自己的礦泉水……
——連瓶蓋,都是已經被擰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