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安慰

  第23章 安慰

  空氣中沉寂三秒。

  倪歌有些緊張地眨眨眼,小聲:「……沒,沒印錯。」

  「來,出來。」

  倪爸爸像是有些頭疼,引她下樓,「去客廳說。」

  倪歌緊張兮兮地跟著他下樓。

  發現媽媽竟然也在。

  「倪歌。」

  倪爸爸招呼她坐下,擺出講道理的架勢,「是我和你媽媽,最近管你管得太少了嗎?」

  倪歌不自覺地,也跟著他挺直背脊:「我有在努力學數學……」

  「數學的事先放一放。」

  倪爸爸將成績單擺在她面前,「我剛剛給你班主任打電話,從她那兒聽說了另一件事,你在學校里,跟老師吵了起來?」

  倪歌瞬間睜圓眼。

  「倪歌,成績不好也就算了,我沒有教過你忤逆老師。」

  「我沒有……我們只是意見不一致。」

  倪歌辯解,「她戳我腦袋,我都沒有還手。」

  「沒有還手——」倪爸爸臉上流露出失望,「難道你認為,跟她爭吵,是很正確的事嗎?」

  倪歌突然感到疲憊。

  「倪歌,我跟你說過很多次,你已經快要成年了,你應該學著……」

  「為什麼你從來都不願意聽我解釋呢?」

  倪歌難過地抬起頭,打斷他。

  此前無論面對呂芸還是黎婧初,她都覺得沒關係,能溝通就溝通,不能溝通就算了,反正都是無關緊要的人。

  可面對父母的時候,三言兩語,她就就難過得想哭。

  「我也跟你說過很多次,我不喜歡我的小學語文老師,她沒有體罰我,但總是當著很多人的面罵我,明明我沒做錯什麼事,卻總是被指責。」

  倪歌說著說著,視線開始變得模糊,「她簡直像個鬼魂,一直陰魂不散地出現在我的生活里,這次作文培訓竟然又……」

  「倪倪。」

  媽媽語調溫柔地提醒她,「那些事情已經過去很多年了,也許等你長大之後,就會覺得你的老師是個很好的……」

  「不會有那一天的!我腦子壞掉了才會去感謝傷害過我的人!」

  眼淚大顆大顆地滾下來,倪歌用袖子去擦,然後轉頭問爸爸,「你們都以為我不會記得,是不是?

  那位呂芸老師,小學時誰給她送禮她就對誰好,我送的賀卡,她連看都不看就直接扔掉;她那時候在班上拿別的同學父母離婚的事開玩笑,我說她那樣不對,她就讓我滾出教室……我真沒想到高中還會再遇見她,我覺得我沒有打她一頓,真的已經很尊重她了。

  您為什麼不問我,老師是不是對我說了什麼?

  為什麼一上來就覺得是我的不對?」

  「你……」

  倪爸爸被兩個簡單的問題問得愣住。

  他怔了一會兒,「你小學的時候,從來沒有跟我們說過這些事。」

  「我……」倪歌委屈得喘不上氣,眼淚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句子斷斷續續,「我……說,說過的。」

  但沒有人信。

  「我從來就沒、沒覺得……那個老師,能對我產生什麼不得了的壞影響。

  但……但是為什麼,連你們都不願意聽我說?」

  父母一起陷入沉默。

  「倪倪,你冷靜一點。」

  倪爸爸皺眉,不想承認自己的失職,伸手想摸摸她,「中間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倪歌不想說話了。

  她躲開他伸過來的手,哭得全身都在抖,慢吞吞地站起來,「那我……我們,都、都冷靜一下,再來談……談這件事吧,爸爸。」

  說完,她轉過去,一邊抹眼淚一邊往門口走。

  一開始還慢吞吞的,走到門口,腳步突然快起來。

  倪爸爸一開始沒反應過來,他愣了一陣,還是倪媽媽猛然回過神,叫了一句:「倪倪!」

  然後趕緊起身去追。

  但開門的時候,冷風攜著水汽撲面捲入,小姑娘的衣角在小院外一閃而過,門口已經沒有人了。

  ……

  倪歌跑了一段路,速度迅速減下來。

  ——因為她穿的是睡衣和棉拖。

  她從小體寒,比常人怕冷,每年都要提前把加厚的棉睡衣拿出來穿。

  可不巧的是,今天入夜之後下了點兒小雨,她的身上厚厚的毛毛被水打濕,迅速貼到身上,像拖著沙袋。

  「……」綿羊姑娘耷著濕漉漉的毛,在訓練場旁找了個石墩,沮喪地坐下。

  不知道能去哪兒。

  出門時本來想得好好的,去哥哥的公寓避避風頭。

  可跑出來才想起,倪清時根本就不在北城,而她沒有公寓鑰匙。

  倪歌難受極了,在石墩旁蜷成團。

  她這樣子連大院兒都出不了……一定會被崗哨攔住,然後直接捲成團扔回家。

  倪歌想著想著,又想哭了。

  她把下巴往下壓,將半張臉都埋進膝蓋。

  雨下得不算大,水色空濛,淅淅瀝瀝,一片朦朧的水霧裡,她迷迷糊糊地,聽見少年的喊聲由遠及近:

  「倪倪……」

  「倪倪?」

  倪歌的耳朵微微一動。

  然後就聽見……咣啷咣啷開垃圾桶的聲音?

  倪歌:「……」

  容嶼打著手電撐著傘,挨個兒挨個兒地開垃圾桶,每掀開一個蓋子就神情嚴肅地問一遍:「倪倪,你在這裡面嗎?」

  倪歌:「……」

  她蹲在容嶼的視覺盲區,他沒看見她,但心裡又急得要命,只能對附近進行地毯式搜索,並努力與垃圾交流:「倪倪,不要以為藏在垃圾桶里,我就發現不了你啊!」

  「被我抓到了的話,我揍你啊!」

  倪歌沉默半天,終於忍不住:「……我不在垃圾桶里。」

  女生的聲音小小的,軟軟的,帶點兒沒散盡的水汽,像慘兮兮的小動物。

  容嶼腳步一頓,立刻找到聲音來源。

  他大跨步走過去,見石墩後面蹲著一個毛茸茸的東西,睡衣上竟然還綴著兩隻羊角,整個人濕透了,看起來無辜又可憐。

  容嶼一顆心瞬間放回肚子,將手電放到石墩上,眉頭緊鎖:「你大晚上的,在這兒鬧騰什麼?」

  「清時哥剛剛給我打電話,說你跑掉了,你爸媽都找不著人,讓我趕緊來找找。」

  她沒說話,他的傘全撐在她頭頂,打定心思想嚇唬一下小朋友,語氣硬邦邦的,「你想幹什麼?

  啊?」

  倪歌抿緊唇角不說話,與他對視兩秒,眨眨眼。

  然後吸吸鼻子,哇地一聲,又哭了。

  她以為他是來安慰她的,結果竟然不是……竟、然、不、是!

  小姑娘哭起來眼淚跟不要錢似的,連串地往下掉,偏偏又沒什麼聲音,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這種軟綿綿的女孩子,哭起來簡直要人命。

  容嶼腦子轟轟響,手足無措地給她擦眼淚,結果屁用沒有。

  容嶼一下子慌了,兇巴巴地皺眉頭:「我操……不是,你哭什麼啊!我還沒罵你呢!你哭什麼!……別哭了!」

  倪歌被吼得一抖,紅著眼眶看著他,眼淚一瞬間掉得更凶,甚至嗚咽出聲。

  ……好像更難過了。

  「我操……你……你別哭了!我讓你抱!」

  容嶼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煩躁地抓抓頭髮,一口氣上不來,「你過來!我讓你抱著!你抱著我就不冷了!」

  倪歌聲音很小,軟綿綿的,還沒從剛剛坐地爆哭的後勁兒里緩過來,說話也磕磕巴巴:「我不是……不是凍、凍哭的……」

  「我知道。」

  容嶼繃著臉,一字一頓,「那你抱不抱?」

  「……抱。」

  小綿羊一邊掉眼淚,一邊伸出兩條細細的胳膊。

  容嶼心裡嘆口氣,微微躬身,一隻手舉著傘,另一隻手臂從她腿下繞過,就著這個擁抱的姿勢,將她整個人都抱起來。

  倪歌一碰到熱氣,立刻死死貼到他身上,像一隻正在從他身上奮力吸取陽氣的女妖精。

  半晌,小心翼翼地道:「哥哥……你身上好暖和。」

  容嶼心裡有些好笑,沒有接話。

  他躬身,用嘴將手電筒叼起來。

  倪歌被他的雜技動作驚住了:「我可以幫你拿手電和傘……」

  「不用你拿。」

  容嶼叼著手電,有點兒邪氣地咧嘴笑道,「走,哥哥帶你回家。」

  ……

  容嶼將倪歌抱回家時,容媽媽正坐在客廳里看晚間新聞。

  見他抱著個濕漉漉的姑娘匆忙進門,非常隨意地看了一眼:「回來啦?

  那個水你別弄到地板上,不然我揍你喔。」

  倪歌:「……」

  容嶼極其敷衍地「嗯」了一聲,就帶著倪歌打算上樓。

  倪歌有些不好意思,趕緊從他懷裡鑽出來,打招呼:「容阿姨好。」

  然後就掙扎著想下來自己走。

  卻被容嶼強硬地按住。

  「倪倪好呀。」

  容媽媽笑眯眯地回過頭,「你的換洗衣服阿姨都幫你準備好啦,就放在阿嶼的臥室里。」

  倪歌:「……?」

  「你就先睡他那屋,我讓他去睡客房。」

  容媽媽嘿嘿嘿,「你是不是跟父母鬧矛盾啦?

  沒關係,放心住這兒就好,住多久都行。」

  街坊鄰居過於熟絡,彼此之間消息傳得飛快。

  倪歌有些不好意思:「謝謝阿姨。」

  「謝什麼。」

  容媽媽毫不介意,「說不定以後,你還要在我們家生活很多年呢。」

  倪歌微怔,然後感覺轟地一聲,整張臉都燒起來。

  「媽。」

  容嶼趕緊制止他的狂野媽媽,「我先帶她上去。」

  「你去。」

  上了二樓,容嶼推開浴室的門,小心翼翼地倪歌放下。

  容媽媽很細心,提前打開了暖氣,連熱水都放好了。

  浴室里水霧氤氳,熱意順著指尖往上爬,倪歌的理智終於和她的體溫一起,慢慢回流過來。

  「謝謝你。」

  她舔舔唇,一下子竟也想不到別的話,「我……我可以給清時哥,打個電話嗎?」

  容嶼想了一下,「你是想去住他的公寓?」

  倪清時讀大學時,在市中心購置了一套公寓,她也曾經去過幾次。

  住在親哥哥的小窩,總比住在這兒要方便。

  「嗯。」

  「那沒必要。」

  容嶼抱著手垂眼看她,鴉黑的睫羽垂下來,「剛剛就是他打電話讓我去找你的,他說他會把公寓的鑰匙寄過來,在此之前,你就先住在這兒。」

  倪歌愣了一下:「好。」

  她轉身去洗澡,關上門,容嶼卻突然煩躁起來。

  浴室里水聲嘩嘩,他在屋裡來回踱步,抓耳撓腮,最後搬著個凳子,一臉不爽地坐到浴室門前。

  ——他,熱。

  為了照顧倪歌小朋友的怕冷屬性,媽媽強行給他的屋子開了空調。

  溫度開得不算太高,可他坐在這兒,還是熱得慌。

  尤其聽著這個水聲,他總覺得,不發生點兒什麼事,簡直對不起這種晚上。

  可是……

  一個小時之前,倪清時給他打電話,還非常冷酷地提醒:「容嶼,你現在不要打我妹妹的主意,她還沒有成年。」

  容嶼心虛:「我只是覺得,住在我家,確實比住你的公寓更方便。」

  「我會把我公寓的鑰匙寄到你那裡。」

  倪清時喜歡乾脆利落地解決問題,「你收到之後,拜託儘快轉交給她,麻煩了。」

  容嶼想了想,舔舔唇:「你寄到學校吧,寄件人寫她,收件人寫我,這樣一收到東西,我就知道是你給她的。」

  倪清時不疑有他:「好。」

  然而現在……

  容嶼很不爽。

  他還是熱得慌。

  偏偏下一秒,手機震了起來。

  「嶼哥!」

  宋又川在那頭大叫,「我們今晚有個深夜局,你要不要出來玩啊!」

  「不去,掛了。」

  「誒別別別!」

  宋又川跟人玩大冒險,得把這個電話拖夠三分鐘,「明天不是周末麼,您日理萬機啊?」

  容嶼身上熱氣亂竄,語氣很不好:「我要照顧妹妹。」

  「你他媽哪來的妹妹?

  !」

  「路邊撿的。」

  容嶼閒閒道,「現在正洗澡呢,得洗乾淨了才能看清,長得好不好看。」

  宋又川震驚:「你這什麼狂野哥哥,有哪個哥哥會把妹妹照顧到浴室里去?

  !」

  「何止。」

  容嶼舔舔嘴角,意有所指地道,「等一會兒,她還會出現在我床上呢。」

  宋又川還要逼逼。

  浴室門突然「篤篤」地輕輕響了幾聲。

  容嶼眼底微動,起身走過去:「怎麼?」

  「哥哥你,你在外面嗎?」

  倪歌站在門內,水聲漸漸小下去。

  「我在。」

  容嶼迅速掐斷電話,聲音裡帶著自己都沒察覺到的耐心,「缺什麼東西嗎?」

  「那個……阿姨給我準備了睡衣,但是沒、沒有準備……」倪歌不知道該從何說起,有些難以啟齒。

  半晌,小小聲地道,「……內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