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側妃

  食不言寢不語,是大家閨秀最基本的習慣。楚側妃一直等到每個人都放下筷子之後,才再度開了口。

  「打從你們進屋起,我就聞到了一股淡淡香味,我甚是喜愛,可是你們哪位帶了香包?若是可以,能否告訴我是哪幾種配料?」

  楚側妃側著頭,帶著一臉笑意地盯著唐嫵瞧。

  「怕是叫側妃失望了,這香氣並不是什麼香包,而是嫵兒身上的體香。」連詩音插嘴道。

  這話一出,楚側妃便瞪起眼睛,故作詫異道:「嫵妹妹這體香,難不成是天生的?」

  唐嫵皺起眉頭,若有所思。

  她身上確實有香氣,但也絕不是她穿著衣裳,旁人還能聞到的程度。

  當下來不及思考,也容不得撒謊,她只好老實回道:「回側妃,這香氣,確實是妾身從小帶的。」

  「那你父母可也有這香氣?」

  「並沒有。」

  楚側妃思考了片刻,突然「誒呀」了一聲。

  然後道:「我父乃是太醫院的太醫,我自小就跟著他習醫,倒也曾讀過一本有關體香的醫書。書上說這女子的異香大多都於後天形成,有些是母親保胎時服過一種名為姜花的藥留下的,有些則是被人下了暗香。」

  楚側妃語氣一頓,接著為難道:「若是後者,那就不妥了。」

  唐嫵心覺不安,但仍舊小聲問到:「究竟有何不妥?」

  楚側妃沉吟半響,「要是被人下了暗香,那麼這一輩子,都將無法生兒育女。而且,這暗香乃是極陰之物,時間久了,不僅會讓男子上癮,還有會損陽氣。」

  唐嫵踉蹌了一步,無助地瞧了一眼楚側妃。

  四目相對之時,她跌進了楚側妃嘲笑的目光里,那裡面的複雜和算計,讓她一下就有了答案。

  她一個從花巷子裡走出來的女子,身份低微,如果是被人下了這種只能一輩子為奴為婢的藥,那該是何等的合乎常理!

  唐嫵身型一晃,瞳孔頃刻間放大又收縮。

  原來今日,她們就沒想讓她出去。

  楚側妃耐著性子足足等了五天,這五天,其實就是在等郢王的態度。

  郢王沒有特意召見唐嫵,那唐嫵便和藏在春鸝院的素姨娘無甚區別。

  再說唐嫵身上這香氣,光是一個不能生育就能將她打回原形,別說又是扣了一個能殘害殿下身體的名頭。

  這兩點加起來,就算她是陛下送來的,楚側妃也有足夠的理由可以收拾她了。

  唐嫵直直地跪到了地上,顫著聲道:「敢問側妃,那妾身該當如何?」

  現下她究竟是前者還是後者,那已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楚側妃肯不肯放她一碼。

  楚嫣自顧自地走到了唐嫵身側,華麗的裙裾無聲地划過地面。那本是面無表情的臉蛋兒,不禁露出了一絲得意的表情。

  她一把扣住了唐嫵的額頭,五指勾住她的髮絲,向上隨意一拽,聽了唐嫵「啊」了一聲,然後嗤笑道:「姐姐自然是會為妹妹做主。」

  楚側妃別過臉,對一旁的許兒道:「把徐大夫給我叫來。」

  唐嫵見到了許兒和楚側妃眉眼之間的默契,心裡立即就涼了半截。

  她的雙膝猶如被釘在了尖銳的刑板上,無比沉重,沉重到可以耗盡她全身的力氣。

  連詩音見到這一幕,心裡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滿足。

  連詩茵心道,多虧她前日夜裡來到了楚側妃的住處,詳細地「解釋」了一番那日夜裡的經過,不然這一幕,她還不知道要等多久。

  而且她也是通過楚側妃才知曉,原來郢王殿下,還未曾親近過什么女子。

  所謂民患不均,若殿下真越過了王妃和側妃,先入了一個狐媚子的房裡,那她們與受了奇恥大辱有何不同?

  事實證明,她想的果然沒錯,就唐嫵的這張臉蛋兒,不會有人不忌憚。

  即便郢王的心此時不在這,誰又能保證日後呢?

  回想她在君夢苑當舞娘時,就已是見了太多這樣的事。

  最初來君夢苑的官爺,有不少都是和同僚一起來杯酒言歡的,但小曲聽的多了,姑娘見的多了,久而久之,就難免會有心猿意馬的時候。

  坐懷不亂的柳下惠她沒見過,但年過五十都還肯為了她拋棄妻兒的,的確是有。

  男女之間的事,她再懂不過。

  她投靠楚側妃時說的話字字珠璣,便是篤定,楚側妃一定會下手除了唐嫵這個禍患。

  過了良久,聽到外面的腳步聲漸起,連試音就主動上前掀起了帘子。

  她剛要露出笑意,就生生地憋了回去。

  本該提著藥箱的大夫,怎們可能換成了日理萬機的郢王殿下?

  楚側妃說,郢王殿下每逢五,七休沐,今日是六月初四,不該……

  想到這,連詩音呼吸猛地一滯,她回頭看了看已經在低頭行著萬福禮的楚側妃,便感覺到有人給了她當頭一棒,驚的她徹底酥了腳。

  楚側妃忍著得意,裝著一臉的嚴肅。

  她瞥眼瞧著連詩音因不甘心而抿起的唇,便越發覺得她簡直是愚不可及。

  試問一石二鳥的機會能有幾次,她怎會瞧得上一個煙花女子的歸順?

  再說了,就連詩音那雙能說會道的小嘴,又能比一旁的狐媚子強到哪裡去?嘴唇厚且翹,楚嫣一眼看上去,就能瞧得出來,這等女子一旦入了夜,該是何等的放蕩不堪。

  這時,郢王抬腳跨進了內室,看見這一屋子表情不一的女子,不禁眉頭深皺。

  「究竟是何事?」

  楚側妃上前一步,按照她原本準備的,將事情從頭到尾細細解釋了一番。

  包括連詩音是怎樣挑起事端,又是怎樣拉幫結派的。

  連詩音大呼冤枉,剛欲解釋,就被許兒封住了嘴巴。

  郢王冰冷的目光略過連詩音,很快就落到了唐嫵身上,然後道:「那她呢?」

  楚側妃提起帕子,俯過身子低聲道:「殿下有所不知,這位妹妹倒真是個可憐人。」

  「嫵妹妹命苦,不知道被哪個狠心的下了暗香,這藥不但對女子身子損害極大,怕是還會威脅到殿下的身體。」她說完前頭的話,又補充了這樣一句。

  郢王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低聲質問道:「那你是如何知曉的?」

  「殿下,女子身上能不自主地泛起香氣,無非就只有兩種可能。要麼是用了姜花,要麼是被人下了暗香。妾身……妾身只知道那姜花十分名貴,一克就要百兩……可嫵妹妹出身清苦,又哪裡用得了……」楚側妃面露不忍,說到最後,聲音都已哽咽。

  她一邊嘆著氣,一邊試探著郢王的反應。

  楚側妃見郢王久久不語,便知道今日這事怕是只能成一半,便趕緊改口道:「不過為保妥帖,妾身還是想找個大夫來給嫵妹妹看看,殿下以為如何?」

  雖說她沒有萬分的把握說唐嫵是被人下了暗香,但就憑唐嫵的出身來看,一個煙花女子的娘,那是無論如何也用不起姜花那種名貴的藥材來保胎的。

  「既然是看病,那便宜早不宜遲,就現在吧。」郢王看楚側妃的目光不同於平時,那雙眸之中泛起的寒氣,便是警告。

  楚側妃再也不敢使什麼算計,她揮手叫了許兒,讓她趕緊請徐大夫進來。

  暗香這種藥,確實能使身體泛出幽幽的香氣,但是這代價,卻是誰都付不起的。

  一旦用上,就會徹底淪為取悅男人的工具,再無甚尊嚴可言。

  待徐大夫診完脈,眾人便屏息凝視,等待著結果。

  「回稟殿下,唐夫人身上並沒有暗香。」徐大夫道。

  「你可是診仔細了?」楚側妃實在不甘心,便又問了一次。

  徐大夫笑了笑,然後道:「側妃放心,老夫數十年如一日地鑽研各種藥物,像暗香這種並非罕見的藥物,那定不會診錯了。」

  徐大夫整理完藥箱退下後,郢王就讓唐嫵起了身。

  但由於她太過緊張,以至於腿麻了都不知曉,這才剛用力,她就身子一歪,撲向了桌角。

  就在馬上要撞上的時候,郢王眼疾手快,伸手便將她扶在了原處。

  東次間的桌子方方正正,沒有一點弧度都,這要是真撞上了,頭撞破了都是輕的……

  郢王修長勻稱的手指用力地攥著她的手腕,唐嫵一低頭,就能看到他手背上的微起青筋。他剛要鬆開,就被唐嫵反手拽住了。

  唐嫵的腿依舊使不上力氣,她只好拽著郢王的手臂借力屈膝,柔聲道:「謝殿下。」這普普通通的三個字,經過她的口,竟變成了一句繞樑之音,纏纏綿綿,欲罷不能。

  就連在一旁的楚側妃,都聽出了一身的酥麻。

  煙花之地的女子就是這點好,她們極其會審時度勢,只要給她們一絲機會,她們就會牢牢把握住。

  她受了冤枉,他都看在眼裡,今日他肯為她做主,這便是最好的時機。

  唐嫵見郢王沒有推開她,她便將他的手臂握更緊了。她踮起腳尖,將嘴唇送到他的耳邊,低聲祈求道:「妾身實在站不住了……不知殿下可否送妾身回去?」唐嫵也不清楚,她唇邊這溫熱的氣息,究竟能不能拂進他的心裡。

  她能否將死裡逃生,換成因禍得福,也只有賭這一次才知道。

  贏了,楚側妃便再也無法輕易拿捏她;輸了,落在楚側妃手裡,那她從今往後就夾起尾巴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