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順著那句「表姐妹共侍一夫」,老太太又接著道;「林氏,不是我這個老太太蠻橫無理,可你總得想想,那孩子現在還懷著身子不是?這樣的消息傳出的了,她還能有消停日子了嗎?」

  旁的話林芙已是聽不見去,但這話兒卻是鑽耳朵里了。

  是了,一旦程家把唐嫵認出來,安茹兒與唐嫵共侍一夫這個事,就算是公之於眾了,那麼唐嫵,就徹底成了靶子,只怕時京城裡的流言蜚語就能淹了她。

  林芙跟著遲疑了一下。

  這時程衍之思索片刻後道:「這確實是我們思慮不周,還望母親見諒,此事兒子會在與郢王殿下商議後,妥善處理的。」與郢王殿下商議,這幾個字,到底是帶了不容拒絕的意思。

  老太太抬頭凝視著程衍之,又望了望他眼中的執著,突然擺了擺手,嘆口氣道:「罷了,我這老婆子年紀大了,到底是做不了你們的主了。」

  聽到老太太語氣里的退讓,程衍之也不免面露喜色,畢竟,他也不希望妧姐還沒認進來,就先把親祖母得罪了。

  隨即,程老夫人便說自己頭疼,叫程衍之趕緊出去。

  在他們臨走前,老太太又道:「你若是敢因此影響了曦姐兒,安姐兒他們的親事,我定饒不了你。」

  「母親且放心吧。」說完,程衍之就闔上了門。

  這安撫完了老太太,林芙由於惦記著唐嫵,便率先回到了福壽堂。

  程煜怕唐嫵尷尬,便搬了個杌子坐到她身側,一直竊竊私語,期間逗笑了她好幾次。

  安茹兒站在不遠處,看著她一個一個最為珍視的親人都圍繞在唐嫵身邊,心裡生出了無限苦澀滋味。誰能想到,這場壽宴,不但沒讓她扳倒唐嫵,竟還變成了她的認親宴……

  這些年,姨母對她再好,眼神里也從不會放出那樣的光芒。

  安茹兒握緊了拳頭,倒吸了一口氣。

  這不是她第一次恨自己的身份,但卻是最強烈的一次。

  回想剛剛,她竟是不知自己與那跳樑小丑究竟有何分別?

  她心疑唐嫵與煜哥兒有了姦情,卻沒想到,人家才是一母同胞的兄妹。這樣荒誕的事,直到這一刻,安茹兒都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她掐了自己無數次,她多希望這是一場噩夢。

  這時,林繡突然握住了她的手,在她耳邊道:「茹兒,你若是還想保住你王妃的身份,一會兒去道個歉,再找個時候,主動跟殿下提一提要將她抬為平妻的事兒。」

  聽完這話,安茹兒瞪大了眼睛。

  王府平妻,豈不是天大的笑話!

  安茹兒回過頭,幾不可聞地笑了一聲,「娘,弄丟她的又不是我,憑什麼她來了我就都要讓著她?」

  其實這句憑什麼,安茹兒說的也不算沒有底氣。

  因為當初先帝爺賞賜的玉牌,雖說是給到了程國公手上,但口諭卻是:這玉牌,朕把其中的一瓣給了老大,而這另一半,便是留給未來的郢王妃的。

  細細一想便知道,這其實才是安茹兒敢和程家玩這字謎的原因。

  且別管先帝當初的話裡頭的意思,但總之,口諭上是隻字未提程家女。

  所以,這叫她怎麼甘心?

  她是正大光明被殿下抬進門的,婚書上寫著他們二人的名字,還有先帝賜下的玉佩為證,就算她唐嫵是公主,是郡主,也斷然沒有將她從郢王妃的位置上趕下去的資格!

  這時,郢王和程國公一同推門走了進來,他們一個身著白色鑲金色暗紋的長袍,一個穿了玄色鑲冰紋的長衫,皆是眼含笑意地走到了唐嫵身側。

  一時間,安茹兒都看呆了。

  這屋內的燈光亮如白晝,卻顯安茹兒的臉色尤為慘白。

  這些年來,程國公雖然對她照顧有加,但也斷然沒有這樣對她這般笑過。

  這時,林繡悄悄也不知是跟身邊的女使說了甚,過了半響,手裡則端著一個冒著熱氣的碗走上前去道:「姐姐,方才我們用膳的時候,妧姐兒可還在外頭呢,她這大著肚子,正是不能挨餓的時候,不如姐姐先讓妧姐兒吃碗湯圓?」

  林繡向來會做人,不然她也不會在程國公府混的如魚得水。就像現在,她一來沒跟著硬擠眼淚,二來也沒開口套近乎,她只是挑了一個她這時候最該做的事。

  一個誰都不會拒絕她的事。

  林芙連忙接過,然後給林繡遞了萬分感謝的表情。

  唐嫵也忙起身道了謝。

  林芙一想起唐嫵剛剛還被針刺破了指腹,就用勺子舀了舀那碗湯圓,作勢要餵她。

  這下唐嫵立馬就慌了神,要知道,她可是曾經被打腫了手也能端起碗吃飯的人,要她變得如此嬌氣,她確實是做不到。

  唐嫵這慌亂的神情,郢王立馬就看懂了,旋即便對著林芙道:「夫人不知,她這臉皮向來薄,我餵她,她都不肯吃。」

  這話一出,惹得旁人忍不住都露了笑。

  唐嫵被郢王的目光灼地雙頰緋紅,這些人中,只有她知道,他是壞的,還是壞透了的。

  因為前兩日,她才剛央著他給自己餵過飯。那日夜裡,她對著他道:「殿下若是肯餵我,那我定是不會再吐了。」

  可他當時眼中的不甚滿意,她也是瞧見了的。

  唐嫵覺得,旁人聽著郢王的話,只會覺得他對自己定是千般好,萬般好,可只有她自己知道,他哪裡主動餵過她,就是她懷著金牌令箭撒嬌,他也是一邊皺眉,一邊說她膽子大,勉強餵了她而已。

  唐嫵被他氣紅了臉,只好低著頭咬起湯圓來。

  可唐嫵這個表情,落到林芙眼裡,就不禁變了味道。

  ……

  安茹兒瞧著不遠處失神了片刻,當真是覺得,她面前的一幕幕都分外地刺眼,她很想轉過頭去,可她知道她不能。

  直到林繡扭過頭喚了一聲「茹兒」,她才驟然回過神來。

  林繡的目光告訴她,若是不為剛剛那一句接著一句的賤人道歉,只怕程家以後是也再也沒有她的位置了。

  安茹兒自知躲不過,便也挪了步子走上前來,咬著嘴唇,對著唐嫵道:「我在這給妹妹賠罪了,剛剛,都是我誤會了。」說著,安茹兒的自尊心再也受不了,她眼圈的淚水噼里啪啦地流了出來。

  半響,她又衝著唐嫵一字一句道:「妧妹妹,對不起。」

  安茹兒到底是郢王妃,自然是受不得她的禮,所以唐嫵連忙起身,「姐姐沒怪我未提前告知,已是對我的照拂了。」

  這話說的,由里到外,沒有一絲一毫與安茹兒針鋒相對的意思。

  可偏偏就是這樣,才讓安茹兒更是痛心。她本以為會看到唐嫵小人得志一般的嘴臉,卻沒想到她竟然會如此淡然。

  這份淡然,到底是安茹兒感到了羞恥。她好像覺得自己突然變得可有可無,再也妨礙不了她一般……

  這主母與妾室,突然變成了表姐妹,氣氛到底是尷尬了起來。

  最後,還是林芙起身打了圓場。

  這麼一頓折騰,都已過了戌時,程衍之見林芙拉著唐嫵根本不肯撒手,就連忙頷首對郢王道:「今日有些晚了,不知殿下可否願意在這歇息一晚,明日再走?」

  這話剛落地,程衍之就察覺出不對來,這一個正室在這,一個妾室在這,怎麼安排好像都彆扭的很。

  就在他想著到底該怎麼圓的時候,郢王突然道:「那便聽岳父的吧。」

  岳父。

  這倆字,就他媽像一道雷劈在了程衍之腦袋上,瞬間給他烤了一個外焦里嫩。

  這二字的分量,誰能不懂呢?

  就連程衍之自己都老臉一紅。

  就這時候,林繡在一旁狠狠地掐了安茹兒一把,安茹兒才咬唇道:「殿下,今日妾身有些頭疼,母親身邊地嬤嬤懂些推拿術,不知我可否去南花苑住?」

  聞言,郢王點頭道了一句「可」。

  但再多餘的話,卻是沒有了。瞧瞧,這便是皇家,他們若是願意,妾室的父親他也可稱為岳父。但若是不願意,再多的禮法他們也可以無視。

  就比如,這麼多年了,郢王可從未管林繡叫過一聲母親,還有那楚側妃的父親,入了王府,一直也都是以「下官」自居。

  ——

  眾人散去,程國公與郢王又在外面談了許久。

  直到亥時,郢王才回了林芙派人連忙清理出來的東雅苑。

  唐嫵正瞪著銅鈴大的眼睛托腮出神之際,郢王緩緩地走了進來,楊嬤嬤將浸末在水中的帕子擰乾,回身遞給了郢王。

  郢王擦了擦手,走到了唐嫵身邊去。

  「這麼晚了,怎麼還不歇息?」

  郢王見她呆愣地回看他,瞬間想到了「一孕傻三年」這句話,便忍俊不禁道:「怎麼?又餓了?」

  說著,他又有些習慣性地張開了雙臂,這是一直以來,唐嫵伺候他更衣的動作。

  這人的習慣都不是那麼容易改的,郢王是,唐嫵自然也是。

  他這動作一出,唐嫵立馬起了身子,湊了上去,快五個月的身孕,肚子上已是明顯地扣了個盆,只怕再過幾個月,就要瞧不見腳了。

  唐嫵的肚子貼到了他的胯上,讓他不禁僵住,他立馬放下臂膀環住她的腰身,低頭親了她額角一口,「抱歉,又忘了。」前兩日郢王便同她說過,以後這樣的事,就不用她做了。

  這下唐嫵倒是不好意思了。

  說實在的,她還真不是個嬌氣的人,換句話說,嬌氣這個詞,生活沒能教會她。

  時刻擺清自己的位置,才是她活下來的資本。

  程家嫡長女也好,郢王府側妃也罷,這些後天加上來的名頭,到底是改變不了她事事都能屈服的本性,就像伺候主君穿衣洗漱之類的事,但凡是女使能做的,唐嫵就都能做。

  旁人家的貴女,若是聽了哪句輕佻的話,便能聽出其中的羞辱來,但唐嫵不會,她充耳不聞的本事,早就練到家了。

  再好比今日,安茹兒當中給她道個歉,就已經是感覺受到了天大的委屈,可要是易地而處,換唐嫵給安茹兒道歉,她怕是連眼都不會多眨一下。

  唐嫵埋在郢王的胸膛里,蹭來蹭去,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可是嫵兒還是願意親自伺候殿下。」

  郢王悶笑一聲,不由得越發地疼惜她。

  轉瞬,他將她抱到了床榻上,親手給她脫了鞋襪。唐嫵面紅耳赤,磕磕巴巴地問他這是做甚,說完還一直地往回縮。

  郢王挪過了一旁盛滿水的銅盆,然後一把攥住了唐嫵的玉足。

  唐嫵忍不住驚呼:「殿下這是要做什麼?」

  郢王未答,不由分說地把她白的發粉地腳丫摁在了水裡,然後輕輕地揉搓起來。唐嫵驚地蜷著腳趾,稍一用力,就蹬開了他的手。

  這一蹬,水漬就落在了郢王的衣襟上,唐嫵拿了手帕連忙去擦,卻見郢王莫名奇妙地笑出了聲。

  這下唐嫵的臉就要紅到脖子根了,她一邊擦一邊糯糯道:「殿下也不嫌髒嗎?」

  「嫵兒,可我親都親過了。」郢王看著她道。

  最後,唐嫵還是從了郢王,她乖乖地坐到榻上,將兩隻小腳兒交到了他手上。

  她凝視著面前這個正輕輕地揉搓著她的腳丫男人,心裡不禁是越來越酸,他向來矜貴,何曾做過這種事。

  吧嗒,吧嗒,她又落了金豆子。

  ——

  與郢王這邊不甚相同的,是林芙這頭。

  林芙食指揉著太陽穴,心裡十分煩躁不安,即便她不說,程衍之也知道是為何。

  其實依照程煜和殿下方才所說的,當年的那個道士和奶婆子就更像是盯准了妧姐兒來的,可能做成這樣的事,沒有內應,到底是不可能的。

  況且此事一個最大的疑點,便是小時候妧姐兒明明是當著眾人的面斷了氣才被送出去的。

  這人死啊,斷然沒有復生的道理啊。

  但若是順著這個方向去想,那思路就又被堵死了。

  要是有人想加害程府的子嗣,都做到那個份上,那大可要了妧姐兒的命,可為何偏偏要將她送到蘇州去呢,還有那生辰牌,為何也沒銷毀?

  這幾點,就是他也沒想通。

  「芙兒,此事你不是你想能想出來的,殿下已經派了親兵去查那道士和婆子,且現在又與渝國簽了停戰協議,只要不是人憑空消失了,定是找得著的。」程衍之道。

  「可你說能是誰呢?我們程家向來不與人結仇結怨,到底是誰這麼狠的心,竟把主意打到了孩子身上?」

  一聽這話,程衍之若有所思起來。

  若是沒有那天的那個事,程衍之也未必會疑上林繡。因為林繡救過林芙兩次,可以說,若是沒有林繡,林芙早就化做了這世上的一縷冤魂。

  但誰能保證,人是永遠不變的呢?

  再三猶豫後,程衍之才緩緩道:「芙兒,你當真從未疑心過你那妹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