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妧」字生辰牌

  郢王走上前去,板著一張臉。

  「不是說肚子疼嗎?」

  唐嫵小臉紅撲撲的,見他這語氣十分冷淡,剛入嘴的葡萄就不禁定在了嘴裡,立馬撐圓了腮部。

  是嚼也不敢嚼,咽也不敢咽。

  可這葡萄著實在讓她有些尷尬,唐嫵只能趁他還未繼續開腔的功夫偷偷開始咀嚼,可牙齒剛壓上葡萄籽,還沒咽下去,唐嫵就被郢王捏住了下巴。

  「拿肚子裡的孩子騙我,你說我是不是該罰你?」

  唐嫵被他這般桎梏住,眼圈裡立馬蓄上了淚水。

  她心裡忍不住隱隱難過,她只要一想到她初為人母受得種種罪,眼眶中瑩亮的水珠就撲簌簌地落了下來。

  她大著肚子,懷著他的孩子,還要被主母刁難,難道她沒有功勞還沒有苦勞嗎?

  他怎麼這麼狠的心,還要想著罰她?

  做個妾怎麼就這般難?

  別說,她這一哭,郢王捏著她下巴的手就僵住了。

  唐嫵與他一處,向來都是知情知趣,就連眼淚都是流的恰到好處的,從未有過半點兒逾矩,可今兒怎麼就……

  郢王鬆了手,動了動喉結,又開口道:「怎麼了這是?」也許他本人都未發現,只要對面那哭哭啼啼地小人兒沖他賣了慘,他這聲音就只能一柔再柔。

  唐嫵用手背抹了抹眼淚,抽搭了兩下,帶著哭腔道:「妾說了謊,妾身認罰。」

  讓她這麼一說,郢王就把剛剛要說的話都咽了回去,依照大燕律例,就是犯了重罪,只要自首都可緩行。

  就她這副樣子,叫他怎麼忍心罰?

  「嫵兒。」郢王輕聲喚道。

  唐嫵就像聾了一般,一絲反應都沒給她。

  郢王身手去捉唐嫵的小手,卻被她靈巧地給躲開了,縱然郢王再是不懂女人心,他也知道她這是跟自己賭上氣了。

  他本想開口想解釋,但又覺得有些話實在難以啟齒,無奈之下,只好伸手摟住了她的腰身,以示退讓。

  可這一摟,他細長的指節就自然而然地搭在了唐嫵的小肚子上。

  肌膚相貼,郢王不由自主地摩挲了兩下,他猛然發覺,她這肚子好像不管前面怎麼鼓,兩邊都還是那般細。

  怎麼連點肉也沒有。

  唐嫵垂下頭,故意將淚珠子「啪嗒啪嗒」地滴在了他的手上。

  這下,郢王就連摩挲著她肚子的手也僵住了。

  沒了法子,他只能低下眼皮瞧著唐嫵道:「別哭了,行不行?」再哭下去,只怕他這郢王府都要被她淹了。

  唐嫵看他語氣軟的差不多了,就將頭靠在他肩膀上,嬌滴滴道:「殿下都不知道,妾身大著肚子有多辛苦,整日什麼都吃不下,好不容易盼過了頭三個月,可哪知還是聞不得肉味……還有,妾身現在睡覺,就是連身子都不敢翻,生怕壓著了肚子。」

  這一聲比一聲嬌氣的控訴,簡直要把郢王的心給說化了。

  郢王雙手捧著她的臉,目光灼灼道:「辛苦你了。」

  下一瞬,唐嫵便就他這動作,撅嘴就親了他手心一口,「只要殿下來陪嫵兒,嫵兒就不辛苦。」

  聞言,郢王便又搖頭笑了。聽她換了自稱,就知道這事又讓她得逞了。

  他真是沒想到,就三言兩語的功夫,她就能將臉上寫的恃寵而驕,變成了可憐巴巴。

  得,他本想著教育教育她,現在倒是什麼都不必說了,片刻之後,郢王又不解氣地捏了一下她的鼻尖。

  唐嫵整個人都蜷在他懷裡,就像是被抽了骨頭一樣。

  等郢王起來吹了燈,唐嫵的肚子突然咕嚕咕嚕地叫了起來。

  郢王勾唇低笑,緩聲道,「可是餓了?」

  唐嫵紅著臉,點了點頭。

  「想吃什麼,我叫人給你做。」

  唐嫵一想起平日裡楊嬤嬤給她準備的那些骨頭湯,就瞬間沒了食慾,她小聲嗡嗡道:「小廚房的菜,不太好吃。」

  郢王看著唐嫵道:「吃不慣?」

  唐嫵搖了搖頭,繼續嗡嗡:「嫵兒吃什麼都無所謂……就是孩子可能是想吃桂花糕了吧……」

  聽完這話,郢王嗤笑一聲,「行,我明日帶你出府。」

  唐嫵一聽,耳朵動了動,不禁大喜過望。

  轉身她摟住了他脖子,舌尖主動地探到了他的雙唇之間。

  來回舔舐,用作答謝。

  她嘴裡的葡萄香,立即充斥了他的大腦。

  郢王已當了足足幾個月的和尚,現在的他,就如同是堆了一庫房的乾柴,就算是這種星火點點的舉動,他也是受不得。

  郢王覺得,自打她懷了身子,身上也說不清到底多了一股什麼味,總是惹的他想再多嗅一嗅。

  他低頭瞧了瞧她那微微拱起來的肚子,心裡更是邪念驟起。都說人心裡想甚,眼裡就有甚,他下面剛燙地支起了斗篷,眼裡就跟著冒了火星。

  「是不是過了頭三個月,就成?」郢王啞著嗓子道。

  唐嫵咬了咬唇,沒想到他這人剛給了銀子就要收利息,她在心裡撇撇嘴,但面上卻是柔聲道:「這幾日許太醫還未診過脈,不然殿下……再多等幾日可好?」

  郢王板著臉,故作鎮定地點了點頭。

  可就當唐嫵以為,今夜已算是順順利利混過去了的時候,他突然湊過來,禁錮著她的人,褪了她的小衣和肚兜,低聲道:「轉過身來,讓我看看。」

  ——

  翌日一早,唐嫵就戴上了帷帽,一同和郢王出了門。

  下了馬車,郢王就帶她到了永楊街的一家最大的酒樓——晉江閣。

  晉江閣是京城裡的老字號,唐嫵以前只聽過,卻從未來過。

  她有些好奇,便連忙蹺腳去看。

  這裡魚龍混雜,來往的馬車絡繹不絕,郢王怕她走丟,便下意識地握住了她的手腕,「走吧。」

  唐嫵心裡一喜,連忙小媳婦模樣地跟了上去。

  可剛要進這晉江閣,唐嫵便回頭看見了一家嶄新的店鋪,上面的牌匾有意思極了,居然寫著——「鍾府」二字,若不是有掌柜的在外吆喝,乍一看,還以為是普通的府邸。

  她回拉了一下他的手,「老爺,那是什麼地方?」

  郢王眉頭一皺,不由分說道:「那店面,女子去不得。」

  聞言,唐嫵藏於面紗後的大眼睛瞬間瞪圓。

  她不禁腹誹:就是不想帶他去,也不至於尋了這麼個理由呀,那「鍾府」外頭有那麼多女子進進出出,怎麼就女子去不得了……

  ——

  郢王帶她來到了一個包廂里,包廂中間設了一張紫檀的八仙桌,東西兩個方向分別放著三把四方椅。

  桌上的吃食琳琅滿目,大多都是以素食做成的葷菜,比如,用茄子做的西湖醋魚,用素豆腐做的咕咾肉醬,用蘑菇做的宮保雞丁等等。

  最邊上還放著著一碗香糯發甜的紅糖粑粑,和她昨日裡吵著要的桂花糕。

  唐嫵看著郢王將面前一碟碟精緻的盤子都移到了自個面前,不禁問道:「殿下不吃嗎?」

  郢王本就對這些點心沒什麼興趣,更何況是對這些個做成兔子,鴨子形狀的桂花糕。

  只不過他看著她吃的歡喜,多少也跟著動了兩筷子。

  半響過後,他先是點了點自己的唇角,見她沒反應,只要伸手用拇指將桂花糕的殘渣抹了下去,隨後低聲道:「你慢些吃。」

  唐嫵乖巧地點了點,立馬就放慢了速度。

  本來這氣氛格外的溫馨,奈何臨挨著的包廂進來了一對兒母女。

  開始還沒什麼聲響,才沒一會兒的功夫,那邊就摔了盤子。

  「淑兒,你是瘋了嗎!這事我未與你爹說,便是因為他若是知道你的打算,定會打折你的腿!」一位夫人厲聲道。

  「娘!樓公子他對我極好。」

  「淑兒!娘不求你定要嫁給富貴人家,攀附權貴!娘只求你找個老實本分的男人嫁了!你可知道,你若是跟了他,你這輩子都只能是妾!你懂什麼是妾嗎!妾不是髮妻,都不及你如今姑娘家的身份!主母有的是手段拿捏你!你若是得寵,興許還能過的好些,可你能得寵一輩子嗎!」

  「娘,他說他會護著我,會一輩子對我好呀。」

  夫人連笑了幾聲,繼續道:「今日他相中你的好顏色要納你,明日也會相中了別的好顏色,再納別人!到時候你怎麼辦!你怎麼辦!」

  「娘,他沖我發了毒誓的,我信他一次,成嗎?」

  「咱們家雖不是京城裡的大戶,可你也是娘捧在手心裡長大的嫡女,你應該懂的呀!從小到大,吃喝穿戴爹娘什麼都可著你來,你那幾個庶妹妹的衣裳加在一塊兒也沒有你一個人的多,還有,你每隔三日就嚷著要來這晉江閣吃上一頓,可你那些妹妹們卻是連提都不敢提!淑兒!你自己想想,若是以後你的孩子也是庶子,凡事都要照大夫人的孩子低上一等,你還願意嗎!」

  這話一落地,那邊的女兒,就嚶嚶地哭了起來。

  「淑兒,聽人勸吃飽飯,你跟娘回家,娘寧願你找個寒門學子,寧願多給你拿些嫁妝,也不願你這般受人糟踐!」

  ……

  一陣抱頭痛哭之後,隔壁那廂房終於沒了動靜。

  可唐嫵手裡這紅糖粑粑,卻是一下就沒了滋味,怎麼都吃不進了。

  且不說隔壁那夫人說的對與錯,就單聽著她話里對女兒的疼惜與愛護,就足以叫唐嫵羨慕了。

  這世上就是這麼不公平。

  有人含著金鑰匙出生,生來就是高門貴女,學的都是如何做主母,有人卻生在污垢里,連做妾室都算得上抬舉。

  她忽然,想起了程煜對她說的那些話。

  縱然她知道他是真的對自己好,可她也知曉,勾欄瓦舍里的唐姑娘,和高門大戶里的程家女,已是背道而行地走了近十四年。

  這段時日,錯過了便是錯過了。

  所以即便她得知曉這一切都是真的,也未曾抱過程家會認她的幻想。

  那對兒母女的對話唐嫵能聽見,郢王自然也能聽見。

  可這男人和女人,到底是不一樣的,唐嫵聽了這話跟針扎一般,郢王卻只是輕皺了眉頭。尤其他身為皇親國戚,這些平民百姓的思想他根本是不會有。

  「殿下,妾吃飽了。」唐嫵道。

  郢王抬手揉了揉她的髮絲,又道:「過會兒我再帶你去買些首飾?」晉江閣旁邊,就是賣收拾的碧水苑。

  唐嫵搖搖頭,「妾想回府了,剛吃飽,已經有些倦了。」唐嫵自個兒總結的,懷孕最大的一個好處,就是可以大大方方地好吃懶做了。

  這不,才回府邸,還不到亥時,唐嫵就趴在他腿上睡著了。

  郢王等了許久,直到她睡實了,便叫了曹總管過來。

  「殿下可是有事吩咐?」曹總管躬身道。

  「於楨的母親去世了,他回了堻州,你去庫里撥些銀兩給他送去。還有,你去程國公府給我遞個消息,叫程煜明日午時來府里一趟。」

  ——

  次日,還不及午時,程煜就被曹總管引到了東邊的書房。

  程煜雖然衣著整齊,卻也難掩其疲態,他眼裡下的烏青,簡直像用墨抹過了一般。

  郢王看到他的時候,著實愣了一下,「若臣,你怎麼這幅樣子?」若臣是程煜的字,只要郢王是私下與他相見,便都會這樣叫他。

  「回稟殿下,我前陣子因為一些私事出了一趟遠門。」

  即是說明了私事,郢王也沒有隨意過問的道理,只是點了點頭,又道:「若是需要幫忙,就與本王說。」

  程煜躬身道謝。

  片刻,郢王從桌案之上的匣子裡,取出了那個刻著「嫵」字的牌子。

  「本王有一事要交於你做。」

  說著,郢王便將這「嫵」字牌遞到了程煜手上,「這牌子上的字,本王找人看過,是被動過手腳了。這上面原本是個『妧』字,是後來有人刻意將它改成了『嫵』字。咱們大燕的黃冊,是在嘉宣三年才冊立的,以前的都是戶帖,戶籍信息還並不完善,若臣,本王要儘快找到做這牌子的人家。從即日起,你便在京城裡挨家挨戶地給我查,但凡有在癸亥年七月,因生子登記過的人家,你都給我找出來,一家也不許落下。」

  「且,本王還問過那雕刻師傅,他說這木牌後頭刻的字樣是如意,一般情況下吉祥如意這四字是不分家的,本王猜,這牌子極有可能是一對兒。」

  郢王還未等說完,便聽程煜捏著那個牌子突然道:「殿下英明。」

  郢王挑眉不解。

  「殿下不必找了,另一塊,就在我手裡。」

  說著,他便將他另一塊「煜」字樣的生辰牌也拿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