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想你

  張茂將唐嫵用麻繩捆住,又用殘布給她堵上了嘴,隨後給她套進了一個麻袋子,裝進了馬車裡。

  唐嫵看不到前面的路,只能感覺道馬車不停地在向左搖晃,她本想記著些路,可奈何她天生方向感差,剛拐了沒兩個彎,她就暈頭轉向了。

  不到半個時辰的功夫,她便聽到這夥人和駐守城門的官兵開始了周旋,他們很是老練,故意操著一口不太正宗的京腔,說過年了,要回老家。

  今夜是除夕,夜裡允許開城門,所以侍衛也沒過多懷疑,就讓他們簡單地打開幾個包裹,檢查通過就可以放行。

  他們一共是九輛馬車,唐嫵在第六輛上。車上的人全部都是農戶的打扮,除了放在明面上的鍬,鋤,就是一排排的麻袋。

  麻袋拆開後也都是一些農產物,例如土豆蘿蔔這些。

  唐嫵在馬車的角落裡蜷縮著,她能感覺到有一把尖銳的物體正抵在她的背上,她不敢出一絲一毫的聲音,因為她知道,以這幫人的身手,都不用等官兵救下她,她的小命就已經嗚呼了。

  守城的官兵還算盡責,沒有要放過任何一輛馬車的意思。就在她以為官兵也要把她拎出去檢查的時候,張茂突然開口道:「官爺,我們這麼多人還得趕船回蘇州呢,您就行行好,別為難我們了,我的老母親都癱在榻上快五年了,正眼巴巴的等著我回去呢!這要是錯過了明早的那艘大船,我們初十都到不了家。」這段話,張茂還故意用的蘇州話。

  那官兵抬起頭,也不知道怎的了,突然眼眶一紅,「你老家也是蘇州的?」

  「是呀。」張茂一邊撓著後腦勺,一邊道,模樣十分憨厚老實。

  這時候,前邊的人突然「啊」了一聲。

  官兵回過頭,正好看見一袋子土豆滾到了地上,好幾個人都在跟著撿。

  這些人敢怒不敢言的模樣,不禁讓他目光一滯。

  他們一看都是些老實的農戶,一年都回不了一趟家,若是再這麼查下去,肯定是要耽誤了他們的時間。

  思考了半響,他揮了揮讓人開了大門……

  橫躺在馬車裡的唐嫵聽完官兵的那聲「開城門」,就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她不禁苦笑,這一刻,她倒是懂了為何殿下日日要那麼忙了,有這樣口技了得的敵國細作,怕是真是要掘地三尺才挖的出。

  這一出城門,張茂便開口道:「張衡,去通知前後的弟兄,我們不走水路,走山路。」

  「茂哥,水路四天就到了,咱們要是走山路,怕是得十天半月的啊。」

  「無論咱們走山路,還是水路,那郢王都會追上來,鍾九山崎嶇不平,我們還能根據地勢與他周旋一番,若走水路,只要被圍住了,就是死路一條。他若是色令智昏,興許還能與我們談個條件,但……這種事誰又說的准呢,四十八條敵國細作的命,和一個女人,你會怎麼選?」

  「大義滅親的確實不在少數,何況是……」張衡道。

  張茂把話接過來道:「是啊,郢王心思縝密,這兩年我們與他交鋒,從來討不得好,上次中戌關之戰,杜將軍差點沒直接死他手裡。這才剛打了勝仗,都沒給個喘息的機會,又將我們盤踞在這數年的基業都毀了。」

  張衡點了點頭,目光凝重地開口道:「茂哥,那我們具體應該怎麼辦?」

  「等咱們上了鍾九山就分成四路,每隔半個時辰走一批,分散些,活下來的機會也能更大些。若是我有命回去,也就不枉阿媛跟了我一場……我答應過她,要照顧她弟弟。」

  「茂哥……」說著,這車裡的幾個人都哽咽了。細作向來都是最不容易的,除了要不惜一切代價完成任務,更是時時害怕自己回去以後,家都不在了。

  他們這些人,一家老小的命都掐在渝帝的手裡,若是動了歪心思,就只能等著被屠門了。

  此次損失慘重,要是陛下追究,他們免不了要以命相抵,若是杜將軍能為他們求上一兩句情,也許還能多一條生路……

  又走了一段顛簸不平的路,到了十分寂靜的地方,張茂就將唐嫵拖了出來,他解開了麻袋,摘下了堵在她口中的破布。

  唐嫵也沒哭,也沒鬧,張茂挑眉意外道:「你倒是聽話。」

  她剛坐直了身子,還有點暈,好半天才睜開了眼。

  這一睜眼,她才發覺著馬車裡擁擠不堪,除了她,竟然還有七個大男人。

  這時候,坐在她左邊的一個男人,突然伸手捏住了唐嫵的腮,怒不可遏道:「茂哥,不然我們就用她慰勞自己算了,她男人殺了我們那麼多弟兄,我們就應該好好糟蹋糟蹋他的嬌妾!」

  「不得胡言!」張茂道。

  「我知道茂哥是想把她獻給陛下,可陛下不近女色,這是滿朝眾所周知的事,我們大渝的第一美人蘇祈陛下都看不上,偏立了一個見都沒見過的人做皇后,她這一個被人騎過的,難不成還能入了陛下的眼嗎?」這人厲聲道。

  「她入不得陛下的眼,那還有杜將軍的眼!你收起那些心思!」

  張茂的話,直接讓馬車內陷入了安靜。

  是了,渝帝不近女色是不錯,但護國大將軍杜羌卻不是,所謂英雄難過美人關,殺人如麻的黑臉將軍,獨獨憐愛美人,那也是出了名的。

  聽了這話,唐嫵剛剛揪起的心也算是放下了一半。

  雖然她現在身陷囹圄,但好歹還沒有入大渝的國境,只要這群男人不碰她,她便有機會自救。

  須臾,唐嫵將頭轉向了張茂,一字一句道:「那為名叫阿媛的女子,是您的夫人嗎?」

  都說這世間最昂貴的一件衣裳,就是人的這張皮囊。

  唐嫵此刻髮髻已經凌亂不堪,臉上也都蹭上了麻袋上的塵土,按理說,這樣子早該和市井裡做農活的婦女無異,但由於她的肌膚實在太白了,此刻定眼一看,倒更是別有一番風味。

  顛沛流離的美人,權貴家裡的人妻,楚楚可憐的神情,字正腔圓的聲調,無一不讓這些男人看直了眼。

  「你問這做甚?」張茂道。

  「妾在想,您為何不找人個人留下,用妾去把夫人換回來?」

  聽完這話,張茂一怔,整個人的手都抖了起來,旋即他十分痛哭地捂住了雙眼。

  這樣的交易,他何嘗沒想過!可他們唯有等到除夕這天,才有可能得手……然而他的阿媛!根本等不到等不到除夕!

  況且,如果他自私地把阿媛換了回來,那剩下的人,又該怎麼辦?

  提到阿媛,眾人都收起了旖旎的心思,其中一個男人對著唐嫵道:「像你這種被人嬌養在院子裡的,能懂什麼?」

  馬車行進的方向一路向北,朔風凜冽,唐嫵側頭看了看揚起的窗紗,然後低聲細語道:「妾十歲的時候,就是像今日這般,還未來得及吃口飯,就被親生父母套上麻袋賣了,風餐露宿,朝不保夕,在人手底下討生活的日子,妾也是知曉的。」說著,唐嫵還故意落下一滴眼淚。

  沙場上的爾虞我詐她不懂,她只知道自己現在逃不掉,如果還不把姿態放低,怕是連口水都沒得喝。

  果然,她這話才一落下,這幾個男人的表情就又變了樣子。

  一陣沉默以後,張茂默默開口道:「你或許無辜,但我們也別無選擇……再說,憑姑娘你的姿色,即便陛下不要你,我們杜將軍也不會虧待你。只要你今後一心做我們大渝的婦人,自然也不會再有風餐露宿那一天。」說完,他又對著張衡道:「給她拿點水。」

  唐嫵用被捆住的雙手,接過了一個水壺,默默看了許久。

  ……

  連續趕了五天的路,這一伙人只剩下了七個。

  其餘四十一人,有人去做了誘餌,有人已死於追殺……

  唯有他們幾個人,踏入了大渝的邊境。

  這一路上由於唐嫵也算老實,又沒有出言得罪過他們,到了此刻,他們已經把唐嫵當成杜羌未來的妾室看待了。

  什麼吃的喝的,都是可著她來,甚至為了看著她沐浴,還為她抓了一個婆子……

  ——

  根據他們目前得到的消息來看,陛下並不在皇城內,而是在大渝的荊州扎了營。這樣的消息傳來後,他們暫時的寧靜就被打破了。

  因為荊州距離他們的位置,只有咫尺的距離。

  唐嫵隱忍了一路,現下知道她再無逃走的可能性,終於崩不住了。

  當日夜裡,她趁他們入睡,偷了張衡身上的一把匕首。

  張衡剛一睜開眼,就見唐嫵將匕首抵在了她自己雪白的脖子上。

  唐嫵想了很久,覺得他們能放棄那麼多兄弟的命就為了要她一個人的,那想必,就只有她的命是最值錢的。

  果然,張衡一見她脖子上都流了血,眼睛立馬就綠了。

  「你這是做甚!你快放下!你一個姑娘,只要有男人疼你,你跟誰不是跟!再說,燕國早已被你們先帝爺揮霍的只剩下一個空殼,滅國那是遲早的事!你來了大渝,這是享福的!」張衡大聲疾呼。

  這下子,其他人也全都醒了。

  唐嫵這時是真的害怕了,刀抵在自己脖子上的恐懼讓她的手不停顫抖,她似已經沒了痛覺般地劃著名自己的脖頸,她流著淚嘶吼道:「你們放我走行不行!即便你們抓了我,我也不會從的,說不定哪天,我就會像今日這般,殺了你們的陛下,殺了你們的將軍!」

  張茂見她已經崩潰,便悄然無息地從後面繞了過去。他是真怕她劃傷了自己,便眼疾手快地後頭拉開了她的手臂。

  咣當一聲,匕首掉落在地。

  唐嫵回頭朝著張茂的臉狠狠了一撓,三條血道直接出現在了他臉上。

  「若是能讓你解氣,你可以劃花了我的臉,只要你不碰刀,怎麼都行。」張茂道。

  這幾日的相處,不僅讓唐嫵感到痛苦,更是讓張茂也痛苦,他甚至有些後悔,為什麼要把郢王妃和她換了。若是他今日帶來的是郢王妃,他的心斷不會成了一團亂麻。

  下一瞬,唐嫵的臉就騰著濕氣,了無生氣地跌坐在了地上。

  捫心自問,其實她自己也不知道,她還能去哪。

  她這幾日,連續和一群陌生的男子同吃同住,即便是殿下來了,也已經洗不清了。

  況且,王妃也不會放過她……

  ——

  這是荊州的邊境,四周斷壁殘垣,他們到這兒的時候,天邊的晚霞已經被荊州身後連綿不斷的山脊給吞噬掉了。

  張茂出示了令牌率先跪在御帳外頭,張衡則壓著唐嫵跪在另一側。

  唐嫵低頭瞧了瞧膝下棕的發黑的土地,和枯萎的野草,她不敢相信,枕穩衾溫夢不回的日子,她才過了短短數月,就被老天爺無情的收走了……

  「陛下,張茂一行人在外求見,還帶了個女人。」蕭胤身邊的侍衛,孟生道。

  蕭胤坐在高案之後,低頭看著剛送來的一爿信件,過了好半天,他才緩緩地抬起了頭。

  他緩緩開口道:「怎麼,想用女人來抵罪?」

  帳內銀燈搖曳,一束光亮照在他的臉上。

  與英俊瀟灑的外貌截然不同的,是他那雙跅弢不羈的雙眸。

  他眼裡泛著的陰鷙與狠厲,叫人根本無法與之相視。

  都說一個人手上染過的鮮血多了,那麼戾氣便會加重。就比如蕭胤的寢殿周圍,一年四季,除了那隻他寵愛的鸚鵡,真是連一隻會叫的生物都瞧不見。還曾有個不怕死的民間道士給他批命,說他是一輩子孤家寡人的命……

  孟生走到他身側,將桌案上的空杯斟上了茶水,遞給了蕭胤道:「陛下,張茂說那女人是燕國郢王的妾室。」

  蕭胤接過,垂眸輕抿了一口道:「既然與燕國有關,那便叫人將她帶到杜將軍那兒去。」

  送到護國大將軍手裡,能是個什麼結果,孟生心知肚明。可他一想到外面跪著的女子與殿下的畫中人極為相似,便只好硬著頭皮道:「屬下剛剛瞧了一眼那女子……她長的,與娘娘實在又幾分相似。」

  蕭胤忍不住嗤笑了一聲,自打他立後以來,朝中大臣都在以死進諫,說此事甚為荒唐,若是不想因此染上污名,則應該儘快挑選正妃為好。

  可蕭胤對這些呼聲,向來置若罔聞。

  最後見抵抗不過,那些大臣,只好紛紛照個畫中的女子的樣子,尋來了幾位相似之人。但最後,又都被送了回去。

  孟生見過陛下因此事盛怒的樣子,若不是外頭那女子有九分,不,是一摸一樣,他斷不敢開這個口!

  就在這時,外面恰好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我既不是你們大渝的子民,那我為何要跪!」

  御帳外,她剛喊完,所有人都像看瘋子一樣的看著她。御前不敬,她是要讓所有人為她陪葬嗎?

  而御帳內,她話音一落,蕭胤手中的茶盞「啪」的一聲,就掉在了地上。

  蕭胤那副睥睨天下的面容瞬間消失不見,他魂不附體般地起了身子,一把掀開了營帳的曼簾,朝前望去。

  就這一眼,他仿佛感覺有成千上萬顆釘子,從土壤里鑽出來,將他整個人定在了原處。

  蕭胤想過成千上萬次和她重逢的場景,他卻沒猜中,她會就這樣的,令他猝不及防的,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她還是她,就連發脾氣的模樣都是一樣的。

  他眼眶猩紅,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喃喃自語道:阿嫵,朕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