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恩愛==
七月的京城,天朗氣清,正是怡人的時候。
程曦下了馬車,剛入宮門,就被小太監引到了永和宮,她邁上玉階,途經長廊,稍一側頭,就被這一排排的紅背桂吸住了目光。紅背桂貌如其名,葉面為綠,葉背則為紅,煦風拂過,隨著嘩啦啦的聲響,眨眼間,紅綠掀翻,竟讓人生出了春秋相逢的錯覺。
紅背桂生在雲南,京城本就少有,又因它受不得大寒,所以愛花者長嘆一株難求,像這樣成千上百株交疊在一起的景象,真可謂是世間罕見。
程曦暗道:到底是皇后辦的壽宴,果然非比尋常。
程曦到了永和宮的時候,皇后正坐在水榭里同唐嫵聊天,程曦上前請安,隨後被賜座,坐到了唐嫵周邊。
永和宮的水榭十分寬敞,它不同於普通人家那種一半在水中,一半在岸上的結構,它是完全建立在芙蓉池之上的,且四面敞開,讓人可以隨心觀賞周圍的風景。
由於對面的戲台子一會兒有表演,皇后設的座是按「一」字排開的,以她為中心,唐嫵和程曦坐在了她左側,溫寧郡主和她娘家的嫡妹妹坐在了她的右側,這樣一分,地位高低立顯,那些個坐於末尾的,雖然受了邀請,但卻與皇后娘娘說不上幾句話了。
半響,安衿和安瀾便都到了,可她們的座位,足足差了唐嫵三個位置。
安衿剛一落座,楚凝就同她打了招呼,本著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的原則,近來安衿和楚凝處的可是夠要好的。
雖然貴女之間不興背後講究別人,但看眼神還看不出嗎?薛凝盯著程二姑娘的眼睛都要冒火了,而安衿呢,雖然訂婚之後也不再惦記郢王了,但看程家的姑娘依舊是不順眼。
而且是很不順眼。
又或者說,誰能順眼呢?
郢王殿下獨寵王妃滿京皆知,寧國侯世子浪子回頭的消息震驚四座,且不論這背後到底過成什麼樣,就說表面上,誰能比程家的姑娘過得舒坦?
安瀾大著個肚子,去年就當了金家的大夫人,此刻早沒了那些心思,當真是品茶看花來了。
安瀾抿了一口茶,對著安衿道:「你瞧,戲台子上面那八仙花開得可真好。」
安衿側過臉,沒頭沒尾地來了一句,「我瞧著,有些人笑的可是比花開的還燦爛。」順著安衿的眼神,安瀾看到了唐嫵。
隨即,安瀾手中的茶盞「啪」的一聲就掉在了地上。
安瀾磕磕絆絆道:「她......她不是......」郢王的側妃嗎?
安瀾的指尖微微顫抖,回過頭看安衿,著急道:「衿妹妹,皇后娘娘身邊坐著的那個,你可知是何人?」
安衿眼皮子都不抬一下,撇嘴道:「還能是誰,程大姑娘唄。」
「程大姑娘?!」
安衿挑眉道:「是啊,就是那個風頭正盛的程大姑娘,程家從堻州認回來的那個。」安衿提醒道。
安衿話音一落,安瀾的背脊不禁陣陣發涼,且不論這世上會不會有這麼巧的事,就安瀾的直覺來說,她是不信這世上會有這般相似之人的。
但真正讓她心驚的並不是唐嫵的身份,而是她自己的婚事。
她的郎君是刑部的金呈林,是郢王的親信之一,這樁婚事,也是郢王親自為她選的,今日之前,她還以為她這表哥是怕她今後受委屈,才定下了這門親事,但今日一見這位程大姑娘,她才隱隱發覺,她的婚事......
極有可能帶著別的目的。
安衿搖了搖安瀾的手臂道:「姐姐怎麼了?可是那大姑娘有什麼古怪?」
安瀾提唇笑道:「人家能有什麼古怪,我只不過是見她生的美而已。」
安瀾這話一出,安衿的表情就僵住了。
話不投機半句多,安衿也就沒再主動開口了。
不一會兒,對面那頭戲就開始唱了,一台接著一台,都是沒人聽過的新鮮曲兒,這本該無聊地發悶的宴會,也因此而活泛了起來。
自古以來,人多的地方就一定有個會拍馬屁的。
這不,對面的琴聲剛停,徐家有位姑娘就站起來道:「臣女聽聞再過幾日便是皇后娘娘的生辰了,臣女想借這琴一撫,來給皇后娘娘提前助個興。」
俗話說的好,拍馬屁能拍好是個本事,拍不好,那是要拍馬蹄上的。
這位徐家的姑娘有心給皇后娘娘祝賀是好事,但這兒可是皇宮內院,陛下雖然此刻同郢王正下著棋,但說不準何時就會來此瞧瞧,徐姑娘尚未嫁人,又這般主動冒尖,即便她沒有進宮的心思,周圍的人看她的眼色也都變了。
皇后面容不改,但聲音卻冷了冷,「徐家妹妹既然有這等心思,那本宮就拭目以待了。」
皇后的聲線冰冷,然而徐家的這個不僅沒聽出來,還顛顛地跑到戲台子上去了,不過......她到底是真傻還是裝傻,那就不得而知了。
戲台子上放的是一把名為「綠綺」的古琴,徐家姑娘拿起來就開始彈奏,琴聲雖然婉轉動聽,但皇后的臉色卻一寸一寸地暗了下去。
原因無他,一抹明黃色的身影正停駐在了不遠處。
到底還是撞上了。
一見陛下和郢王來了,包括皇后在內,都紛紛起了身子。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皇后不高興了。
這時安衿靈機一動,笑著沖皇后道:「臣女聽聞程大姑娘精通樂理,技藝超群,不知今日,能否有幸賞之?」什麼精通樂理,都是安衿胡說八道的,在安衿眼裡,唐嫵是從鄉下來的,別說是彈古琴,就是聽沒聽過古琴都是回事。
平日裡她若是直接和唐嫵槓上,那就是自討苦吃,但今日不同,她借著皇后娘娘的名義給唐嫵難堪,可沒人能說她。
再說了,她做的也不算絕,程大姑娘身邊還有程二姑娘呢,她若是不會,程曦自然會替她上去保全臉面。
聽完安衿的話,唐嫵側頭與之對視,她突然覺得,郢王殿下才是那禍水,以後誰敢說她是禍水,她定要為自己爭辯一番。
程曦在一旁拉了拉唐嫵的衣袖,悄聲道:「不如我替姐姐上吧。」程曦彈的雖然不好,但將這事糊弄過去是沒問題的。
唐嫵拍了怕程曦的手,暗示她無事,上前一步緩聲道:「那便在皇后娘娘面前獻醜了。」既有人宣戰,焉能拒之?
聞言,皇后立馬露了笑,郢王妃肯出這個頭,自然是再好不過,她笑道:「那本宮便派人把琴給皇嫂取來。」郢王妃肯奏樂,自然犯不著屈尊降貴到戲台子上去彈。
下一瞬,徐姑娘手上的綠綺,就到了唐嫵手裡。
唐嫵坐了回去,輕輕撫摸了一下這把琴,在眾目睽睽之下,指尖飛舞起來。
她彈的是一首曲調悠揚《浦陽樓》。
唐嫵不知道這綠綺是真是假,她只知道,母親手裡也有一把一樣的,這曲浦陽樓,正是林芙親自教她的,唐嫵的琴技本來就被顧九娘培養的很好,稍一雕琢,就不知升了幾個檔次。
不同於徐家姑娘的賣弄,唐嫵這琴音兒一出,眾人的眼色就變了。
唐嫵雖然生在京城,但卻長在蘇州,這一身柔柔的南方女子的氣息,竟把這水榭和眾人一同隱去,讓眾人仿佛置身於那江南水鄉里。
高潔的琴音襯的她像極了那下凡的仙娥,周圍的一切,突然縹緲兮翩綿,光是聽那旋律,便叫人恨不能醉倒在這風光里......
琴聲一停,皇后娘娘當即笑開了花,連忙拉住了唐嫵的手道:「皇嫂這琴技,可真是得了程國公夫人的真傳。」林芙才女的名聲,當年可是響徹京城的。
見皇后這麼一說,眾人才紛紛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安衿咬唇坐了回去,長呼了兩口氣,還沒等坐穩當,安瀾就狠狠地掐了她的手臂,力氣大的簡直快要把她的肉獰下來了。
安衿低聲驚呼,「姐姐你這是做什麼!」
安瀾一本正經道:「安衿,你若是還想嫁人,就好好收斂你的脾氣,你若再敢滋事,我便親自告知祖母訓你。」
祖母最疼的就是安瀾,一提祖母,安衿就慫了。
她疼的眼眶都紅了,連忙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姐姐快鬆手吧,再掐下去,肉都要掉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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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唐嫵在東次間哄長寧睡覺,長寧瞪著圓溜溜的眼睛不閉眼就算了,竟然還抬手拽著唐嫵的頭髮不鬆手。
唐嫵張嘴嚇她,哪知道長寧根本不害怕,就攥著娘親的頭髮咯咯地笑。
唐嫵沒了法子,只好板起臉,用很兇的語氣道:「你再拽娘頭髮,小心你爹把你吃了。」小孩子哪能聽懂這麼複雜的話,多數就是聽個語氣。
長寧見自己的娘變凶了,抽抽嘴角,就預備開哭了。
唐嫵的眼中閃過一絲慌亂,這哭了,可不好哄呀,她連忙柔聲道:「娘不嚇你了,不嚇你了。」
可惜長寧不買帳,嗷地一聲就開始嚎,還是乾打雷不下雨的那種。
一旁倚靠在門框上看戲的郢王殿下,見此,不禁嗤笑出聲。
他徑直走上前去,從她手中接過長寧,輕輕搖了兩下,長寧就咧開了嘴,隨即又喚了一聲十分清晰的「爹」。
這聲「爹」一出,唐嫵的臉就黑了。
是了,小長寧現在已經能清晰明了地喊爹了,但「娘」還是停留在了「涼」這個階段,這讓唐嫵分外嫉妒,以至於她整日不遺餘力地抹黑郢王。
男人立於深褐色的屏風前,低頭逗弄著懷裡的長寧,唐嫵也不知道長寧被她爹餵了什麼迷魂藥,那人搖了她兩下,她竟然就乖巧地闔了眼睛。
唐嫵一見,便垂頭喪氣地倒在了一旁的榻上,一臉的生無可戀。
長寧偏心,當真是偏心。
半響,郢王把睡熟的長寧緩緩放到了榻上,順手將一旁那個大的抱了起來。
唐嫵身子一騰空,嘴角就忍不住一翹,但仍是故作驚訝道,「殿下這是幹嘛呀?」語氣嗲的人骨頭都酥了。
郢王輕聲低笑,也不回答她,只將她抱回了內室。
郢王將她也放到了床上,可她卻不似像長寧那般好對付,她雙手攀著他的脖頸,牢牢抓著不鬆手。
四目相對,只見她那雙勾魂攝魄的眼睛,沖他眨了又眨。
緊接著,她輕輕一拉,郢王就順著她的力,也跟著上了床。
男人飛快地解開了自己腰封,剛準備褪下衣衫,就突然覺得她方才那眼神里,好似蘊含著詭計,果然,他剛一抬頭,就看到了正要偷偷溜走的她。
唐嫵還沒爬到床邊,就被他識破了。
他發狠地將她摁在床角里收拾,在她敏感的脖子上狠狠吸氣,他低頭看她,忽然覺得,她咯咯笑起來的樣子,像極了長寧。
這不是她第一次用這伎倆,撩撥完了就想跑。
可他明明知道她跑不遠,卻還是肯陪著她鬧。
喘息之間,郢王在她耳邊低聲道:「我怎麼不知道,你還會彈綠綺?你還有多少事瞞著我?嗯?」
唐嫵怎麼會泄了自己底呢,她笑著無比嬌媚,雙手環住了他賣力的腰,在他耳邊吐氣道:「妾身也不知道,殿下的腰竟是這般好。」
她話音一落,就見郢王那張俊臉猛然一僵,隨即低吼了一聲。
半響,他兀自搖頭。
果然,他的冷靜自持,在她面前,總是不堪一擊。
深夜,他看著還在蹬被的唐嫵,十分無奈地給她掖了被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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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半年,刑部出了個大案子,京城裡突然出現了一伙人,專門偷孩子,賣孩子,惹得婦孺根本不敢出門,人心惶惶,可誰知,這全城戒嚴的情況下,陸續還是有孩子死去。
衙門的鼓都要被人擊碎了。
百姓受苦,帝王大怒,第一個挨收拾的就是刑部的金大人。
為壓民憤,金大人被革職查辦,這事便落到了郢王頭上。
這夥人行事詭異,不但犯罪過程毫無紕漏,就連發生的時間也沒個規律可尋,著實棘手。
郢王在書房與幾位官兵徹夜商議,等旁人走了,郢王屋裡的燈依舊是亮著,按曹總管算的,殿下已是三天未闔過眼了。
這麼下去,自然是不行。
他進去勸過一次,結果被郢王轟出來了。
曹總管左思右想,心一橫,還是去王妃那兒告密了。
郢王低頭理著案卷,只聽門「吱呀」一聲響。
一抹俏麗的身影擠了進來。
郢王沒抬頭,只感覺有人躡手躡腳地從他身邊經過,他還沒來得及回頭,一雙柔軟小手就覆在了他的眼眶上,唐嫵故意學著他嚴肅時的嗓子道:「聽聞郢王殿下不吃飯,不睡覺,不知該當何罪?」
男人背脊一僵,心底里瞬間有一股暖流划過。
男人沒動,就維持著她捂住自己眼睛的姿勢,低聲道:「王妃以為呢?」
見身後的小祖宗半天沒了聲響,郢王便拉下了她的手,緩緩回頭看她。
只見她咬著唇,眼眶通紅,刷地留下了一串淚。
見她這副樣子,他立即慌了神,抬手用拇指拂過她的眼底,低聲下氣道:「這是怎麼了?」
女人嬌嬌地摟住他的脖子,含著哭腔道:「我想讓你吃點飯,睡一會兒,行不行?」
「嫵兒,我這......」
「你應不應我。」說著,唐嫵的淚珠子就跟不要錢一樣滴往下砸。
郢王立即雙手投降。
下一瞬,曹總館眼看著殿下被王妃拉著小手,回了屋子,吃了滿滿的一碗飯,睡了一覺。
唐嫵知道他心裡裝著事也睡不了多久,於是在扣押了他兩個時辰後,就放過了他。
不出三日,案子就結了。
那伙歹人前腳被刑部抓走,郢王后腳就被郢王妃抓走了。
唐嫵惡狠狠地看著他補眠,吃飯,他冷著一張臉,她就比他更冷。
見比不過,郢王也不敢再多言了,她說什麼,他就做什麼。
直到他被她養胖了一圈,她才肯重新露笑臉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