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叛門

  淨霖如同蒼霽所說,八日後便出來了。他先在九天君門外聽訓,稍後就去了清遙的住處。東君怕他再瘋,腳底抹油先行遁了。

  清遙枕在廊下的椅上,鈴鐺「叮叮噹噹」地響,她乏倦地聽著雪魅細語,卻連笑也勉強。

  「我有許多哥哥。」清遙對雪魅細聲說,「你大我很多,也算哥哥。」

  雪魅倚著椅,他面容虛幻,一舉一動間都夾雜著雪花片片,與這霜天倒不相違。他聞聲爬動,輕輕將頭抵在椅把手,望著清遙。

  清遙微微笑,說:「我何時能長大?我從來不曾出去過,外邊是什麼景,我也好想看一看。」

  雪魅說:「待你病好,我帶你出去瞧。」

  「好啊」清遙怔怔地淌出淚來,說,「瀾哥也這般說。」

  雪魅跪地去接清遙的眼淚,但他修為淺薄,那淚穿過虛虛的手掌濺在把手。他縮回指,有些不知所措。

  淨霖緩步入廊,雪魅畏懼他的劍氣,伏著地退到了角落。清遙扭首望過去,只看著淨霖不做聲。

  淨霖知道那夜嚇著她了,便不強求,而是蹲身,說:「九哥來道歉了。」

  清遙怯怯地瞧著他:「九哥生我的氣嗎?」

  淨霖語氣低緩:「我怎會生你的氣。」

  清遙側枕著手,說:「九哥。」

  淨霖俯首:「在這裡。」

  清遙紅著眼說:「我夢著你我時常夢見你。你下回出門,早些回來,好嗎?」

  淨霖「嗯」聲,清遙探出小指,與淨霖勾了一勾。淨霖見她疲色深重,一直陪到了入眠。廊下銅鈴隨風晃動,雪魅悄悄抬起頭,窺探著這位無人不曉的臨松君。淨霖眼眸倏地看過來,雪魅慌忙垂首,心裡驚得不敢再探。

  淨霖卻不曾為難他,只是又坐了半晌,方才離去。

  幾日後北邊起了紛爭,陶致被琳琅扣押起來,原因尚且不明,九天門弟子救人心切,與蒼帝的人動了手。消息是雲生呈上來的,由黎嶸接了,九天君派遣淨霖相隨。

  「你不是存了北上的心思嗎?」九天君茶盞輕撥,「這便去瞧瞧吧,總拘著你也不像樣子。門內事務你從未經手,許多門道不如雲生清楚,貿然下令,也怕你措不及手,不如與黎嶸一道過去,有他盯著你,我放心。」

  淨霖頷首,九天君又說:「臻境與大成不過一線之隔,你修為如此,該為天下芸生盡心盡力。我雖入大成,但來日終有殫精竭力的時候,到時候你便是兄弟榜樣,萬不要再由著性子胡來。」

  他此言循循善誘,卻聽得兒子們神色各異。淨霖修為不假,卻從來不得人心,為人處世比之黎嶸雲生更是不如,九天君忽出此言,攪得人心惶惶,竟聽出點讓淨霖繼位的意思。一時間各個面面相覷,皆不做聲。

  淨霖本該感激淋涕地回表一番,然而他僅僅接了命,便退身出去了。在外邊立了半個時辰,方才等到黎嶸和雲生。

  雲生夏衫尚未換,外邊風冷,他忍不住哆嗦一下,立在樹邊對淨霖說:「父親可算消了氣,瀾海尚未找到,知道你心裡掛念,我這邊會再仔細盤查。雖不知盜走屍身的人有何用意,卻萬不能縱容此事。一旦查到,必定立刻知會你倆人。」

  「有你坐鎮後方,多半無礙。」黎嶸說,「我與淨霖這次去,算不準時日。凜冬盟會將到,蒼帝若是再整出什麼么蛾子,只怕要耗到明年去了。」

  「冬日各方行動不便,他再狂也翻不過天。」雲生細搓著手掌,看向淨霖的劍鞘,「這鞘還是瀾海造的,現下看來真讓人傷懷。」

  黎嶸說:「當日贈劍鞘時,兄弟們難得融洽,我記得他這劍穗還是你送的。」

  雲生一笑:「本以為淨霖必會丟了,豈料他一佩就是許多年。」

  淨霖手扶劍鞘,那紅穗輕輕擺動在風中,與白袖一併揚在身側。

  「所謂一笑泯恩仇。」雲生說,「望你此番回來,能與兄弟們泯了那些個齷齪。自家人,到了這個關頭,不該再離心而行。話不多說,你兩位請吧。」

  淨霖與黎嶸一齊拜行,轉身備馬下山。

  路上天越發寒冷,只是雪遲遲不下。黎嶸與淨霖快馬加鞭,不過三日便趕到了北邊。黎嶸滾鞍下馬,與九天門弟子碰了頭,連休憩也不需要,便著手處理正事。

  淨霖招人注意,他行在後邊,弟子們爭相要看那咽泉劍。然而淨霖面不帶笑,旁人又不敢造次,只能目送著他過去了。

  「我先去琳琅那頭見見人,你在此處等我。」黎嶸對淨霖囑咐,「此處皆是蒼帝的人馬,輕易不要與人動手,他護短得很,尋常人在他地盤討不到便宜。」

  淨霖見窗外路已被饑民堵得水泄不通,他留心觀看,卻沒見著幾個孩童,便只對黎嶸「嗯」了一聲。

  黎嶸便急匆匆地去了。

  「琳琅拿人向來有章程,不會不問緣由。陶弟做了什麼事?你等不要欺瞞,如實道來。」黎嶸用帕擦著手,問隨行的弟子。

  弟子面色青白,被黎嶸的目光掃了幾回,已不敢再瞞,說:「八公子八公子先前從麗城相中一女孩兒,已經許了親的,弟子們百般勸阻,可公子就是執意要人」

  「慣出來的臭毛病!」黎嶸手中帕子猛地摔開,他說,「後來呢?」

  「進言的一概被八公子扔去餵了狗,那女孩兒被強擄回來,滴水不進,已存了死志,眼見活不久。」弟子喘著氣,說,「與她許親的兒郎從麗城追到咱們門前,被八公子給、給」

  「給什麼?」黎嶸面色鐵青。

  弟子憤然跺腳:「給拖進去強換了女裝,也一道辦了!兩人受了這等屈辱,哪裡還能活?家裡人也受不住,這女孩兒的老母親徒步跑了整整幾百里來討屍身,就因為往八公子鞋上啐了痰,叫八公子騎著馬活生生拖死了!」

  黎嶸齒間「咯嘣」作響,竟連罵都罵不出來,他咬牙說:「門裡一點消息也沒有!便沒人通報嗎?這畜生做了這樣的事,誰也容不得他!」

  弟子立即跪身,含淚道:「誰敢遞!八公子拿人餵狗,當著兄弟的面剁成了塊,哪還有人敢遞!若非此次激怒了琳琅,怕我等還是沒奈何!」

  「他怎麼惹怒了琳琅?」

  「八公子又看中了那九尾狐的妹妹,這姐妹兒哪是好相與的?都是蒼帝座下說一不二的人!八公子動了些手段,藥都下到人碗裡,被琳琅的徒弟捉了個現行,一頓打得天翻地覆,這事傳過去,琳琅就直接拿人了!」

  黎嶸已經聽不下去,他幾步入了琳琅的監行司。看守的妖怪顯然是得了信兒,也不攔,他便直入其中,老遠隔著欄,就聽見陶致在罵人。

  陶致關了數日,衣袍泛了酸,皺皺巴巴地貼身上。他顯然是被教訓得狠,橫在地上嘴巴里不饒人。

  「狐狸披了人皮,掀了衣裙還他媽的是臭!關老子,騷□□賤娼婦!待我出去了,給我白干也不要!」陶致寒聲陰冷,「擱在蒼帝手底下當了破鞋,還他娘的要裝貞潔烈婦!你們裡邊的腌臢不比我玩得多?琳琅!你他娘敢用鞭子抽我,來日我定要扒你狐狸一層皮!九尾難尋,白皮狐狸還不好找?到時候哭著喊著求我干,我就啐你一臉痰!」

  他罵聲未落,聽得「哐當」一聲巨響,回頭一看,見著黎嶸帶著煞氣跨了進來。

  陶致神色一變,積著眼淚連滾帶爬地靠過去,喊道:「兄長救我!蒼帝蓄意搞我,做了局專程給我跳!那狐狸好不死地引誘我,我、我一時被迷了心竅兄長救我!」

  「你不是迷了心竅。」黎嶸勃然大怒,一腳跺在陶致心窩,抄起木棍劈頭蓋臉地打,「你良知叫狗吃了?!」

  陶致心知瞞不住,便抱住黎嶸的腿,痛哭流涕地喊:「我錯了!兄長!我知錯了!我本意不是害她,我是、我是真心想要她!我是想待她好好的,偏生太著急了!」

  黎嶸一棍子抽得陶致滾身哀喚,他說:「事到如今,你還敢滿口搪塞!」

  陶致哪裡受得住黎嶸的力道,身上被抽得血痕爆現,他抱頭哽咽,哭喊道:「我錯了!我錯了!我真的錯了!兄長不要打我我認錯!」

  他面青,哭起來淚痕條條,還是個年輕樣,與過去在門裡搗蛋犯錯時的模樣一般無二。他比淨霖還小,又慣會對兄長們撒嬌,遠比淨霖更討人喜歡,如今這般嘶聲哭喊,竟讓黎嶸憶起從前,他也是這樣手把手帶著弟弟修道的。

  黎嶸悲從中來,也紅了眼眶,手上抽得更重:「你怎麼長成了這般?你天□□玩,本無過錯,但卻不該泯盡天良!你強擄民女,辱人兒郎,殺人老母,你哪裡還是正道?你這孽畜!你分明落了魔道!」

  陶致嗆了血,他躬身蜷縮,嗚咽著:「我錯了我改!我必然改兄長不要再打了」他愴然悲聲,「哥哥難道要我死嗎!」

  黎嶸的棍抽得斷開,他說:「你做了這種事,你還能活嗎?門中兄弟,不能容你!你與淨霖年紀相差無幾,你偏生要淪在這惡道上!你讓父親如何情何以堪!」

  陶致渾身抽搐,他說:「父親我歸門中聽憑父親發落哥哥我錯了!」他忍著痛,忽然奮力爬身,「可是不止我錯了!淨霖淨霖又有什麼能耐!我為□□耽擱,他也繞不開!」

  「胡言亂語!」黎嶸抬手欲打,「淨霖專修劍道,豈會如你一般!你根本不知錯,還要攀咬他人以圖混淆視聽!」

  「我說的是實話!」陶致猛然獰聲,他含著血淚哽咽,「我、我曾給淨霖下了催眉白頭散,他若沒做過那檔子事,他還有命活?!」

  黎嶸腦中轟隆,猶如雷劈。他陡然撐著壁,唇間艱澀地說:「你你當真是」

  「他與那蒼帝苟合!」陶致失控地喊,「自我到了此地,蒼帝處處與我為難!兄長!我是做了錯事,可淨霖淨霖又如何?他可曾與你說?他瞞得這樣緊,他已經叛了門,他早就跟蒼帝暗通曲款!」

  黎嶸啞然失聲,他不能預想,他甚至不能想!陶致說的人是誰?是淨霖!那是九天門的門面,是他多年來最省心弟弟!蒼帝又是什麼人?是盤踞北方禍亂大業的妖怪!淨霖怎麼能淪至如此?淨霖怎麼能?!

  「你住口」黎嶸眼中殺意沸騰,他手指在牆壁生生劃出指痕,「你住口!」

  陶致撞在黎嶸腿上,拽著黎嶸的衣,報復的快感一瞬翻覆。他啞聲咯出笑,刺耳地說:「他跟妖物苟合!他哪裡孤高?他最下作不過!兄長兄長!淨霖他早就已經叛門叛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