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他倆頭一回見盛九這麼暴躁，不免多看了好幾眼。
盛九始終靜不下心，劈柴總劈不中，然後泄氣丟掉斧頭，雙手抱頭，蹲在那兒。
「盛九，你閒得沒事兒干是吧？過來幫忙。」華文朝喊了聲。
然而，盛九忽然起身，跑了。
「這臭小子。」
……
盛九抱著膝蓋，仰望星空。
他小時候，就還是幾歲的時候，總渴望在那個叫母親的女人身上，得到一些東西。
但他得不到。
每次他哭著要抱抱，摔疼了向她撒嬌，換來的總是她的冷漠和嘲笑。
後來，他長大了，他覺得自己不再需要那些東西。
可當姐姐救他、關心他時，他恍然明白，他不是不缺，而是他得不到，刻意壓制和忽略。
姐姐給的關心不多，她的注意力總是被很多人搶走，這讓他很難過。
對她而言，他只是她救下的眾多孩子其中之一。
可對他而言，她卻是唯一。
他的心思全在她身上。
他也笨，明明想要對她好，卻總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臭脾氣，和她吵，和她鬧。
他到底要如何做，才能換來更多的關愛……
給彥君做了器官分離手術，再用治癒力修復了他的身體，見他還沒有醒，程婉便走了出來。
她有點累，靠著牆站了一會兒。
逆著光，她瞧見盛九坐在門外的大石頭上，背影是那麼的孤獨、落寞。
程婉往那兒走走了幾步，但又站住了。
這孩子對她的感情有些扭曲，還是保持些距離吧。
她轉身剛想走，便聽見他低低喊了聲，「姐姐。」
程婉望過去，他也抬眸看過來，眼神痴痴的，卻充滿了悲傷。
他其實很脆弱，也很可憐。
程婉到底還是走了過去，揚起嘴角，「怎麼還不去睡？」
「姐姐，那人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
程婉笑容僵了僵，「既然已決定收養，男孩兒女孩兒都無所謂的。」
她看了下天上的月光，「你得將胸懷敞開些，才會有光照進來。」
盛九沉默了下來，整個人越發的清冷孤寂。
過了許久，他輕聲說，「姐姐，可以抱抱我麼？」
他深邃的桃花眼藏著渴望與情意。
程婉怔了怔，笑著摸了摸他的腦袋，「你方才還提醒我注意男女大防呢，你是個大孩子了，我怎麼好抱你呢，也不怕弟弟妹妹笑話你。」
盛九眼裡的光，一點點暗淡下來，黑漆漆，像蒙著一層霧，一片死寂。
沒關係的，他被人拒絕慣了，不是麼？
他想要娘抱，娘推開他，想要舅舅給頓飽飯吃，舅舅罵他掃把星、討債鬼，同村的孩子嫌棄他，不和他玩……像這種事情真的很多，真的沒什麼的。
可他不知道為何心裡會那麼難受，心像被挖了一大塊。
見他這樣，程婉的心也像被針刺了一下，手指蜷了蜷，告誡自己不要心軟。
「你早點睡。」
她轉身就走，有點逃避的意味。
她以前沒談過戀愛，也沒帶過孩子，她不知道如何處理。
但轉念一想，他有可能會因此而黑化，蘇玉瑤會攻略他，她就覺得，她不能這麼走了。
於是，她轉身走回，輕輕地抱了他的頭。
盛九驚愕之下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她便退了開去。
她的笑容溫柔且坦蕩，「盛九，要乖呀，朝前看，你前程一片光明！」
盛九愣愣地看著她，眼角慢慢染上緋紅，笑了。
這一次，沒被人拒絕。
姐姐真好。
她對所有人都這麼好。
程婉心中嘆息，他可真是個妖孽啊，笑得這麼好看，跟個男狐狸精似的。
「你收拾下，後天我就帶你進城讀書。」
……
要離開育嬰堂，程婉才知有太多太多事要做。
首先，她得去拜訪馮志軒。
上回他雙胞胎兒子滿月酒她沒去，這個禮都補上。
再有，他讓人在育嬰堂四周巡邏、保護自己一家，這也是天大的人情。
其次，她得買輛牛車，讓華武他們出行方便。
然後，她得請個厲害的教書先生住進來，教授這些孩子的學業，還得給銀子他幫忙採購筆墨紙硯。
再有，那些土地該種什麼、怎麼種，她都得交代下去。
魚塘圖紙畫好交給華武，還得跟他說好注意事項……
這所有的一切，程婉花了兩日的時間完成，第三日，便動身去了縣城，同行的還有顧青。
程婉不知他出於什麼心理，非得跟她硬湊一起，他騎馬，她駕馬車，也說不上話啊。
到縣城後，程婉先在客棧落腳。
華霆有買了房在城裡的，鑰匙一早就給了她。
只是她還沒去過，得找著、打掃過，才能住人。
孩子們才第一次來縣城，有點怯怯的，衣服扯了又扯，鞋面擦了又擦，卻又有幾分好奇，東張西望的，一副鄉巴佬進鄉的樣子。
但他們被養得白白嫩嫩，粉雕玉琢的，長相、氣質太出眾，就讓人忽略他們的局促不安與自卑。
程婉感嘆，果然人討不討喜與衣著無關，有的人就算披個麻袋都好看。
她反覆叮囑，「你們要手牽著手，不要走丟，不然要被人販子抓走的。」
華雲峰縮了縮肩膀，「娘，我怎麼感覺好多人看著咱啊。」
「他們的眼神好可怕，不會真要抓我們走吧？」
「娘，我們走吧。」
孩子們害怕。
他們長得太耀眼，又集中，像幾個小太陽放在一起。
而程婉設壇求雨、在救濟木棚出現過，城裡也有些人認識她。
甚至有人知道是她家出神果，因此，總有不少人虎視眈眈。
程婉也有些毛骨悚然，搓了搓手臂，「你們有什麼想買的？不然先撤了。」
「沒有了娘親，我們走吧。」
小孩子出來逛街，無非是吃和玩。
可程婉時常給他們買零嘴，家裡伙食也不差，嘴巴不饞，就剩下玩。
而那些藏在角落裡的難民、乞丐眼神直勾勾綠油油，像是吃小孩的惡鬼，太可怕了，一點兒都不好玩，他們恨不得回客棧呢。
程婉便帶他們去書局買了不少書，筆墨紙硯、書袋也有，再去買兩身衣服，加上前不久買的，足夠換洗了。
至於去學院要的被褥衣物，她不知道是統一在學院發放的還是怎樣，就沒買。
全程顧青都跟著，幫忙提包。
盛九看他不順眼，說話各種陰陽怪氣，他也不生氣，眉目舒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