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怨恨你的母親，你恨她。可是，這世上有趣之事那麼多，你別執著於過去，忘了她，過你自己想要的生活……」
盛九喉結滑動，內心的痛苦，再也無所遁形。
不，你不懂。
我兒時很愛她，我渴望她能抱抱我、親親我，哄我睡覺，給我做件新衣裳。
然而，從來都沒有。
她說我是掃把星，她厭恨我，打我，詛咒我，大冬天讓我挑水，罰我跪在院子裡。
我以為是自己不夠好，她才不喜歡我，我便拼命幹活，挑水、做飯、摘菜、劈柴，還給地主家放牛，掙幾個銅板，給她添點胭脂水粉。
有時候我生病，也爬起來出工。
然而，不管我做得再好，她還是拋棄了我。
我眼睜睜看著她穿上大紅嫁衣，跟了男人走。
我追出去，跌倒又爬起，爬起又跌倒，撕心裂肺的喊她娘，她也沒回頭看我一眼。
她不要我了……
我覺得自己就像一條臭蛆，不會有人在乎我，我總有一天，會在黑暗中死去漚爛。
直到有一天，你闖了進來。
你不會罵我短命鬼、掃把星，不嫌棄我窮酸醜陋，你護我愛我，是世上唯一對我最好的人。
我已經習慣黑暗，你卻如同一道光，強行闖進我的生命。
我不纏著你，纏誰呢？
只有你在，我才感覺到自己是活著的呀……
盛九忽地笑了。
他原本就美得雌雄莫辨，這一笑如同千樹萬樹梨花開，眼眸瀲灩，傾國傾城。
程婉有片刻的失神，眼裡滿是驚艷。
真的沒見過一個男子，美成這樣的！
可下一刻，這張俊美無儔的臉在她面前放大，薄唇在她臉頰上一觸即離。
冰涼的觸感，少年的清冽氣息籠罩著她。
程婉腦子倏地一空，憑著本能，一巴掌甩上去。
而盛九卻不滿足，竟再次俯身。
「啪！」皮肉擊打的脆響，這一巴掌打得結實，盛九被打得臉偏向一旁，俊臉上迅速起了清晰的手掌印。
然而，程婉的怒火反而越發熾烈，再次揚手，又打了他一巴掌，令他半邊臉都腫、脹起來。
「我收養你，就是讓你輕薄我的？盛九，你太讓我失望了！」
程婉怒不可遏，起身往外走。
但她的手，卻被少年冰涼的大掌扣住。
「姐姐，我錯了，別走。」盛九眼角緋紅，嗓音顫抖，「姐姐，是我逾越了，我錯了，我不該親你，你不要生氣好不好？你不要不理我。若不然，你打我，狠狠的打，我絕不還手。」
他拉著程婉的手就往自己臉上扇。
程婉揮開他的手，「別碰我！不是什麼事情說句對不起就能揭過的，你冒犯了我，你讓我覺得噁心，你知道嗎？」
盛九像被點了穴，忽地不動了。
程婉抬腳往外走，他又拽住她的手臂，雙腿一彎，膝蓋重重地砸下去，發出一記驚心的脆響。
「你做什麼！」程婉想把他拉起來，卻被他抱住了腰。
他把臉埋進她懷裡，有些嘶啞的嗓音帶著哭顫，「我錯了，姐姐，不，乾娘，我以後把你當阿娘，不再有任何逾越之舉，不惹你生氣，不再吃醋，不再發脾氣……如果你擔心我做不到，你就把我關起來，你罵我打我，拿刀砍我捅我，怎樣都好，我會安分守己的做您的乾兒子，乾娘，我求你，不要不理我……」
他身體發涼，渾身發抖，纖細有力的胳膊，把程婉抱得緊緊的，淚水將她的衣裳打濕。
程婉心中五味雜陳。
她從小缺愛，一直都渴望有人熱烈地、獨一無二地愛自己。
華霆對她是有幾分真心的吧，她知足了。
可盛九這是……愛她嗎？
也許吧，但這肯定是不正常的、扭曲的。
她必須斬斷它，摧毀到底，為自己，也為他。
她推開他，抽出一張帕子，遞給他擦眼淚，苦口婆心的對他說，「盛九，我們這一生，都會遇到令自己悸動的人，有的合適自己，有的不合適，甚至是錯誤的，我們只能選一人去喜歡。
當然，做抉擇是最難的、痛苦的，但沒有關係，時間是最好的良藥，我們會痊癒，都會從黑暗中走出。我告訴你，你對我感情是錯的，或許你自己也意識到，所以，你也慌了，才心甘情願認我做乾娘，對不對？
你能意識到，就已經很好了，改過，就不會錯下去。作為你的長輩，我也很欣慰，屬於你的那個人，也在等你。
自此以後，你是我乾兒子，我是你乾娘，我會一如既往的關愛你，培養你，讓你更優秀。」
這一番肺腑之言，程婉連自己都被感動到了，盛九卻是緊緊抱著她不吭聲。
程婉耐心快被耗盡，在他頭頂拍了一巴掌，「你到底有沒有在聽？」
「姐姐，我聽見了。」盛九抬頭，彎了彎嘴角。
他身處黑暗太久，忽然出現一道光，他好像也被照亮了。
於是，他一直想追，想執拗地靠向那束光，靠得更近一點，想占為己有，想徹底得到救贖。
但那束光，可以照亮許多人的黑暗，卻不屬於他們這些身處黑暗之中的任何一個人。
那麼，他是毀了它，還是拖著它，共同沉入黑暗？
答案都不對，因為姐姐不屬於光。
她會難過，會痛苦，甚至不肯原諒他。
他不想這樣。
或許他從黑暗中爬出來，就能縮短姐姐的差距……
程婉看到他笑，內心如釋重負，「你小子，差點把我嚇到。」
她從袖兜里掏出一個裝著清水的瓶子，倒了些出來，拉起他的手，輕柔地撫在他那些猙獰可怖的傷口上。
「答應我，以後發生天大的事，都不要再傷害自己。」
盛九難得的有幾分不自在，吶吶，「我只是睡不著……」
「你還給我狡辯！」程婉重重地摁了下他傷口，聽他痛哼出聲，才放輕了力道，「我還以為你不知道疼呢。記住，人首先得愛自己，才有人會來愛你。」
她表面在給他塗藥，實質上用了少許的治癒力，所以，盛九很快便不怎麼覺得疼了。
「記得吃餃子，我走了。」
程婉大步走了出去，卻在門口，撞上一堵肉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