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出去的方法,你有頭緒了嗎?」
沉思了大概十分鐘左右,艙內一片寂靜,直到姜宴率先打破沉默。
聲音在時錦耳邊響起,那溫柔的語調一如既往,只是尾音有些許上揚,溫熱濕潤的氣息輕輕灑在她耳根那裡,有些癢意,帶這些莫名的旖旎和曖昧。
話語來的很突兀,時錦沒有覺察,她怔了怔,或許是因為對方是姜宴,所以在不知不覺間放鬆了警惕。
「還在思考,這類幻境的中心點著實麻煩。」她道。
「中心點?」
「嗯。」時錦轉過身,正要解釋一下,卻忽的發現金髮少年距離她的位置太近了,自己的鼻尖就差點兒觸碰到他胸口。
時錦趕緊向後兩步,避免不小心碰到他的傷。
機甲駕駛艙內有存儲的水和食物,這場比賽大概要打三天,所以每個人的準備都很充分。
時錦取了水給姜宴,有清涼的液體潤過喉嚨以後,少年的聲音已經不似剛醒來時那般沙啞,恢復了幾分清朗和柔和。
「抱歉。」姜宴見她後退,隨即眉宇間歉意地笑了笑:「嚇到你了?」
時錦搖頭,唇角無奈輕勾道:「沒,只是怕傷到你。」
話音落下,金髮少年眸光似乎暗了暗,幾秒後才輕輕開口:「……還真是仔細。」
「畢竟你現在是傷患,注意點兒也是好的。」時錦道。
「是嗎?」姜宴似笑非笑地說:「謝謝,那麼,那個中心點是什麼意思?」
時錦解釋:「一般而言這種風平浪靜的幻境,都有一個中樞,我把它叫做中心點,你知道魯伯特之淚嗎?」
少年微微挑眉,「那個水滴玻璃?」
「對,魯伯特之淚是融化的玻璃靠自然重力進入冰水中後形成的水滴狀玻璃,前端的水滴是實心的,十分堅硬,很難破壞,然而若是稍微捏一捏它的尾巴,玻璃就會瞬間爆裂,粉碎成渣。」
姜宴道:「所以中心點,就是這座幻境的尾巴。」
時錦點頭:「只是我暫時對它的尾巴在何處沒什麼頭緒,這裡一望過去全是變異花和綠草,周圍的景象甚至在向四面八方繼續延升拉長,即便是循著一個方向一直走,也根本走不出去,還有可能在到達某一個點的時候突然發現回到原位。」
「這就叫鬼打牆?」對於時錦的一些名詞,少年似乎理解了很多。
「嗯。」
「那向上呢?」
「也是這種情況。」時錦摩擦著下巴,「在這座幻境裡,到底有什麼東西是突兀出現的呢?」
那種突兀出現的事物,很有可能就是魯伯特的尾巴。
大約又過去五分鐘,機甲駕駛艙突然狠狠一震!
地面像是被什麼東西翻動了一下,時錦立刻穩住身形,然而依舊處於虛弱狀態的姜宴卻很難站直身子,「小心!」
她擔心少年摔倒在地又會牽扯到胸前的傷口,於是快速伸出手拉住他,將人往自己方向一帶。
姜宴落進她懷中,少年身體猛地一僵!
地震越發強烈,時錦抱緊姜宴,護住他,眸光暗沉嚴肅地透過藍光電子屏監控外界情況。
機甲的身軀本來停留在地面上,但大地突然發生扭曲,地面裂開道道裂縫,從下方冒出眾多變異的昆蟲,它們體型比一般蟲子碩大,近似一個成年人的巴掌,幻境大概是覺得兩人一直待在原地不動,所以想逼他們行動起來。
她的瞳孔霎時間划過紫光,一隻手攬著姜宴的腰身,另一隻手連接上雷射導管,控制著機甲的手臂一拳頭砸向地面!
迸發而出的電流在頃刻之時流竄入那片昆蟲群中,將天上嗡嗡叫的巨蟲全部電擊成散發出嘎嘣脆香味的焦黑狀東西。
但幻境裡的東西是綿延不絕的,根本就清理不乾淨,還會浪費體力。
時錦微微咬牙,道:「我們得先離開這裡。」
電流在周圍形成一道圓圈,那些想要再度衝上來巨蟲被攔截在電圈之外。
時錦放開姜宴,那少年似乎還沒有從驚訝中反應過來,腳步略顯虛浮。
時錦迅捷地扶住他,幫他站穩,隨後便挪開距離,雙目關切問道:「還好嗎?」
抬眸對上姜宴的視線,卻發現對方此刻的神色著實有些不對,瞳孔微縮,甚至隱約輕顫,蒼白的面容多了點兒淡淡的緋色,呼吸加重幾分,緊抿著唇,迅速遠離她幾步道:「——沒事。」
「真的?你看上去臉色不太好,還出汗了,扯到傷口了?」
姜宴:「……」
幾秒後,他輕輕點頭:「嗯,稍微疼了一下……抱歉。」
白皙俊美的臉上重新展露出一抹微笑,似乎是在安撫時錦,那神色溫柔無比,帶著點兒強撐的意味:「現在好了,不要太擔心。」
「怎麼可能不擔心,」時錦無奈地說:「我們是朋友,你的安危目前來說對我可太重要了,要是你真在這裡出了點兒什麼事,出去以後,小媛那裡我該怎麼交代?」
那孩子要是看見自己的哥哥傷成這副模樣,也不知道會哭成什麼樣子。
時錦心裡也愧疚,剛開始應該堅決不同意分組的,要是讓她和姜宴在一塊兒,少年絕對不會受傷。
「好吧,謝謝。」姜宴眸光真摯地望著她,眉宇間的柔情瞳孔間的溫柔在這一刻忽然有些瀲灩如水,蕩漾清和。
是姜宴慣有的神態。
時錦見他終於跟平日裡一模一樣後,也算是徹底鬆口氣。
她挑挑眉,調侃道:「看來搬出小媛還是有用,你個妹控,有什麼事兒別忍著了,一定要告訴我,不用擔心麻煩我。」
姜宴:「……」
*
重新連接上所有的導管,時錦操控著機甲飛行,還不忘對少年道:「我會慢點兒,要是感覺慣性太大站不穩,可以靠著鐵皮坐下。」
姜宴聽見她的話,唇角的笑意似有些意味深長:「時錦同學,對我——還真是很上心呢。」
時錦道:「剛才不都說了嗎?我們是朋友。」
「……朋友嗎?」少年輕聲呢喃著。
而後駕駛艙內歸於沉靜。
身後的追逐的巨蟲在機甲飛行出十幾公里以後,終於消失了。
不過時錦可不敢鬆口氣。
嗅覺感應損壞之後,周圍花香濃郁,但血腥味在裡面也異常明顯。
剛才發現姜宴的時候就是靠這股血腥氣息。
而現在——它又出現了。
眼前的景物在瞬間發生改變,本該是不斷向遠處延升的花海,竟是突然變成了一座近似歐洲古典宮殿的庭院!
幻境的轉換太過於突然,極其抽象,讓人根本摸不清規律。
時錦覺得自己腦子都疼了起來。
庭院有人造小溪流淌,溪水叮咚,發出悅耳清脆的聲響。
但前面的歲月靜好卻與時錦現在所處的位置完全不同。
在機甲推進器的腳底下,正躺著有一具屍體。
屍體死於割喉,眼眶睜大,眼瞳緊縮,甚至大張著嘴,像是想要呼吸卻根本吸不進去氧氣,最終死不瞑目。
血腥味來自於這裡。
時錦有些意外,因為男人的臉她根本就從未見過!
幻境只會根據中招者意識里存在過的東西加以修飾,再對人進行影響,比如變異的花朵,碩大的昆蟲。
所以——這是怎麼回事?
「發生什麼事了?」姜宴的聲音從時錦身後傳來。
「出現了一些小問題。」時錦道。
少年沒有連接導管,所以看不見機甲外界的情景,他坐在駕駛艙內,營養瓶的另一端扎進他的身體裡,正在為其輸送營養。
突然遠處又傳來一陣腳步聲,聲音洪亮,像是貼靴踏擊著金屬地面發出的清脆之音。
時錦趕緊後退兩步,利用庭院高松的灌木和大樹遮掩住自己機甲的身形。
談話聲也由遠及近,雜亂紛紛,似乎實在吵架爭執些什麼。
「我都說了!我們失蹤了一個人!本是秉著兩國友好的態度進行交談,但我們的代表呢?!他現在人在哪裡?!他在你們的宮殿已經失蹤了正正三天!今天你們必須給我們一個交代!」
男人的渾厚且咄咄逼人的聲音清楚傳遞進了時錦的耳中,她怔了怔,接著機甲的視線朝前面望去,霎時一愣!
身著軍裝穿著鐵質軍靴的男人身材高大,魁梧有力,硬漢的身軀,卻有著一副金髮藍眸英俊面孔。
那眉峰鋒利,模樣帥氣,與姜宴竟有著五六分的相似!
「姜宴,快來看看,這是不是你老爸?!」時錦揮了揮手,藍光電子屏彈射出來,以機甲的視野進行攝像,記錄外面發生的事情。
而坐在地面的少年眸光微動,下意識抬眸看去,卻突然面色一變!
那張臉,那身軍服,那熟悉的神情,以及腰間古老的象徵著權力的冷兵器……
是他……是他!!
「姜宴!是你爸嗎?!」時錦一聲將少年拉回現實!
姜宴身軀一顫,像是反應過來什麼,隨後顫聲喃喃道:「……是……是我的,父親。」
他盯著男人的臉,藍瞳幽暗深沉,一字一句地說——「姜、潮、生。」
*
現在明了了。
就說為什麼會出現自己不認識的人,原來是幻境是換對象了,開始提取姜宴的記憶來找弱點攻擊。
時錦又將目光落在姜父對面的男人臉上。
那人也模樣俊美,黑髮紅瞳,穿著隱約帶著皇室氣息的服裝,目光同樣堅毅地駁斥他:「我已經說過了!你們帝國代表的失蹤跟我們沒有任何關係!」
「沒有關係怎麼可能會在你們宮殿裡不見的?!」
這話音剛落下,樹叢突然竄出一個黑髮紅瞳的小孩,小孩不過五歲,當他看見時錦腳下那具男人的屍體之後,嚇得霎時發出一聲驚叫。
「啊!」
這聲音吸引了庭院中爭執的二人。
小孩驚恐的逃了出來,黑髮男人朝小孩的方位看去,愣了一下,隨即厲聲呵斥:「你來這裡做什麼?!趕緊回房間去!」
「父親!」小孩望著他,臉色蒼白無比:「死、死人了……」
小手顫抖地指向屍體存在的地方,他害怕地說:「這裡……死人了。」
被小孩稱作父親的男人呼吸一滯,隨後大步流星地走到那地方,時錦這回沒有跑,因為剛剛竄出來的小孩已經證明機甲的身影,這些人暫時看不見。
當姜父也看見了草叢間的屍體以後,頓時紅了眼眶——「殷霖!!你們怎麼敢的?!」
「這一次我們來是談合作,誰知道陛下,你們竟然會用這種方式給我們下馬威?!」他的情緒看上去憤怒無比。
這一刻,黑髮男人倒是忽然冷靜了下來。
「真是可笑。」他望著這具屍體,冷笑一聲:「這難道不是你們帝國慣用的手段嗎?將代表死亡的責任推到被你們盯上的星球頭上,談合作?誰不知道你們的真正的目的?友好交流?都到這份人上了,你們也不用再裝了,維多利亞女王的駐紮軍不是早就停留在斯凱洛周邊的衛星上了嗎?你們不就等著這一刻?想打就直說!就算是拼上我斯凱洛所有的火力——我也會將你們這些侵略者趕出我們的土地!!」
似乎是被男人堅定的血性給震了幾分,姜父頓了頓,那些故作的憤怒之色消失,幾秒後,他忽然露出了一抹古怪的微笑:「好,那麼——你們就等著。」
姜父離開了,時錦從男人最後的眼裡看見濃烈的野心和躍躍欲試,以及對之後戰爭爆發的期待。
對於他來說,這是讓姜家在上一層樓的最好機會。
如果能夠把握住,姜家,或許就能夠與楚家時家相持平。
而自己,也再也不用活在時鐘天的陰影之下。
男人走後,那個發現了屍體的小孩顫生生地抬眸,看向被叫做殷霖的男人,發現他面色低沉,神情凝重嚴肅,雙眸間有著孤注一擲的決絕,突然意識到了什麼,略帶哭腔地詢問:「……父親,我,闖禍了嗎?」
殷父聽見男孩的聲音,似乎回過了神,他蹲下身,撫摸上他的頭,明明已經氣到了極點,卻依舊在孩子面前露出最溫柔的一面,說:「沒有,小辭。」
——「這都不是你的錯。」(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