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任不等於服從。
更不等於言聽計從。
學者用隱身斗篷和愛國者勳章,輕而易舉的見到了劉長青,且獲得了劉長青的信任。
然而在最最關鍵的環節,事情卻卡住了。
劉長青不需要陸銘學者的幫助。
能看到,老人眼中閃爍著堅定執著的光。
這不僅僅是一種固執。
更是一種,確定自己的道路沒有問題,且已經孤注一擲的決絕。
而且……
「我真的不需要你們的幫助。真的。」
「如果聽到這個消息後,你們要殺我,那就請便。」
他似乎已經連生死都置之度外了。
陸銘與學者對視一眼。
學者輕啟雙唇,用唇語道。
「真要殺掉麼?」
陸銘卻只是搖頭。
殺人這條路倒是可以走。
但這個明顯不是最好的策略。
學者的辦法,倒是讓陸銘有了新的計劃,他示意學者稍安勿躁,略一思考,便開口道。
「剛才忘了做自我介紹了。」
「我叫陸銘,她叫學者。我們兩人來自一個……嗯,沒有災難的地方。所以我們對這裡發生的一切都不太清楚,介意跟我們多說些別的麼?」
劉長青微笑點頭:「當然可以,不過先容我把正事辦了。」
說完,劉長青摁了下桌面上的按鈕,不多時,便有秘書從門口走入,劉長青將剛剛簽名的文件交給秘書,同時道:「再來三杯茶。」
秘書點了點頭,掃了眼陸銘和學者,便又走出門去。
不多時,茶水上桌,三人一邊喝著茶,劉長青一邊娓娓道來。
……
「人類的局面,很糟糕。」
「當曾經的主宰流落凡塵,當曾經卑微渺小的生物獲得了遠勝於人類的力量,我們方才發現,大自然的法則,是那麼的殘酷,以及惡劣!」
「叢林法則……叢林法則……呵,只有經歷過,才能明白這簡單的四個字中,到底蘊含了怎樣的意義。」
生與死。
優勝與劣汰。
強者吞殺弱者,且肆無忌憚。
「對了,兩位來燭火基地多久了?」
陸銘道:「不到一天。」
劉長青笑笑:「那麼兩位覺得,燭火基地的倖存者們,過得怎麼樣?」
學者舉手搶答道:「挺好的,辛苦您了劉司令。」
這裡人們的生活,確實不錯——以末世的標準看。
而這些,都是劉長青的功勞。
劉長青對學者點了點頭,再道:「那麼你們去過外面麼?」
「去過。」
「所以外面的情況,兩位應該也有大概的了解了,對吧?」
陸銘學者再點頭。
「那不知道你們是否懷疑過,為什麼燭火基地到現在還能安然無恙?」
這個陸銘知道,但他不說,讓劉長青親口說出來顯然更好。
見到陸銘學者搖頭,劉長青繼續道:「因為這裡受神的庇護。」
「繁育女神……」
「不,應該說,繁育邪神……」
……
劉長青什麼都知道。
他理所當然的什麼都知道。
從最後那一句話里,陸銘甚至還聽出了,劉長青老早就明白世界毀滅的根源,以及現在庇護燭火倖存者基地的,究竟是一個怎樣的存在。
「有關於災難是如何形成的,其實我也不太清楚。總之,就是有一天,動植物開始瘋漲變異。」
「根據我後來的研究發現,這一切與繁育邪神有關聯。」
「在末世剛剛開始的時候,我從某地得到了繁育邪神的饋贈,並以此建立了燭火倖存者基地。」
「但我深知,身為毀滅一切的罪魁禍首,繁育又如何會庇護這些已經被祂遺棄人類?說白了,燭火基地的現狀,只是在飲鴆止渴,我們就坐在災難源頭上,過著平靜而幸福的生活。」
身為明白人,劉長青與陸銘有同樣的感受。
被毀滅之源庇護。
燭火基地的存在基礎,乃是繁育力量的滲透。
這種荒謬和錯亂,讓劉長青不得不尋求出路。
畢竟,誰想一直生活在炸藥包上?
學者突然開口道:「剛才那份文件……」
哪怕話未說全,劉長青亦點了點頭。
「剛才那份文件,就是我為人類尋找的出路。」
「獻祭,獲得神的恩賜。然後遷徙,去開闢另外的世外桃源,至少也要離這裡遠一點,越遠越好。」
這不是逃避。
這只是基於現實情況,而做出的最安全,最有效的決策。
劉長青說完後,便長久不言語,似乎不想再多說些什麼了。陸銘簡單思考後,便點了點頭。
「這樣的話,我就知道了。您沒有再想要說的了麼?」
劉長青搖了搖頭,見罷,陸銘拽著學者,起身就走。
……
陸銘和學者當然不會怕劉長青對兩人展開通緝,或是追殺。
因為劉長青做不到。
在簡單看到兩人的手段後,他也不至於做出這麼腦殘的決定。
但……
「這人很難搞啊。」
剛剛走出中心大樓,學者立刻嘆息說道,聽罷,陸銘亦點頭。
劉長青的確很難搞。
難搞的根源,出在劉長青的話里。
「他其實什麼都沒說……所說的,也都是咱們能知道的事情。」
學者看到了那份機密文件。
所以劉長青撿著那份文件上的內容大說特說——說什麼人類的日子過得不好啊,說什麼這裡得到了繁育的庇護啊,說什麼為人類尋找出路啊。
而這些東西,其實都能從絕密檔案中推演出來。
老頭,跟兩個年輕人耍了心機。
他說的全是真話,但又全是廢話。
學者將愛國者勳章摘下,送入了道具欄中——這東西說有用也有用,說沒用也沒用。
再轉頭,學者看著陸銘思考的臉,禁不住說道:「現在你還想怎麼辦?還有需要我做的事情麼?」
沉吟良久後,陸銘搖了搖頭:「情況已經很清楚了。」
學者一愣。
「什麼叫很清楚了?明明什麼都不清楚呀!」
「那只是你接觸的少。」
因為你沒經歷過鬼鎮副本,所以你不知道我看到了什麼,現在又能聯想到什麼。
「這樣的話……」
學者歪了歪腦袋,片刻,突然笑出聲來。
「你應該已經有辦法了吧?」
陸銘再點頭。
他確實有辦法了。
……
劉長青的辦公室中。
伢子悄咪咪的縮在辦公室角落裡,清澈的雙眼一眨不眨的看著劉長青。
而對此,劉長青一無所知——他畢竟,只是個普通人。
……
「你的辦法,不方便跟我說麼?」學者好奇問道。
陸銘則搖了搖頭:「不是不好說,只是解釋起來很麻煩。」
學者哦了一聲,又俏皮問道:「那我起到作用了麼?」
「起到了。」
陸銘話音剛落,學者立刻伸出手來,攤在陸銘面前。
這讓陸銘疑惑不解:「什麼意思?」
「給錢!不要遊戲幣,要燭火基地的錢……我要買好吃的。這是你應該給我的獎勵。」
學者一昂脖,語氣突出一個理直氣壯。
想了想,陸銘掏兜,取出一沓花花綠綠的鈔票:「都給你。」
「哎……」漂亮的女孩長嘆一聲,伸出手捏了捏陸銘的臉。直到把陸銘的臉,捏出了「無可奈何的笑容」,學者方才點頭道:「你應該做這個表情的,否則就不好玩了。」
陸銘沉默良久,真的露出了無可奈何的笑容。
「受教了。」
說完,學者轉身向小吃街走去,一邊走,一邊背對陸銘揮了揮手:「不謝,我去耍了,有事兒找姐。」
待到學者走遠,陸銘方才收回目光。
他簡單思考後,慢慢隱沒於陰影之中。
……
劉長青在燭火基地一言九鼎。
當劉長青下達命令後,政令施行的速度非常快。
基地中,所有三十五歲以上的「老人」,在當晚被集合了起來,匯聚於中心大樓的地下一層。
人,茫茫多。
他們不知道自己將被獻祭,當成祭品,只是遵從著基地的命令,不言,不語,安靜站立。
某一玻璃窗後,劉長青雙手環抱,看著下方的人群,眼中慢慢流露出哀傷。
身邊,秘書開口道:」司令,準備工作已經完成了,您看咱們什麼時候……」
劉長青忽然擺手,打斷了秘書的話。
「再等等,先讓我靜一靜。」
秘書點了點頭。
他轉身離開房間,獨留下劉長青一人。
直到低沉聲音,忽然響於劉長青耳邊。
「情緒是有顏色的……」
「嗯?」
劉長青頭也不回,只是「嗯」了一聲,且聲音故意調高,表現出疑惑的情緒。
一旁,陸銘扯開身上的隱身斗篷,再次開口。
「我能看到情緒的顏色。」
「冥黑色的恐懼。」
「粉紅色的喜悅。」
「猩紅色的憤怒。」
「但我看不出你身上的情緒色彩,意味著什麼……」
「你能告訴我,這種深藍偏紫的情緒色彩,意味著什麼麼?」
面對陸銘的問題,劉長青沉默良久:「愧疚。」
深藍偏紫……
愧疚……
「這樣啊。」
陸銘喃呢一聲,走到劉長青身邊,他俯瞰下方擁擠麻密的人群,再問道:「對他們的愧疚?」
「是的。」
劉長青終於轉頭看向了陸銘的側臉:「那個女孩子呢?」
「沒來。」
「她看過我簽名的那份文件,你們回去兌一兌情報,大概就能知道我現在要做什麼了。」
陸銘點頭:「獻祭。為繁育女神獻上祭品。」
劉長青不言語,陸銘卻反問道:「你確定,這是唯一的辦法麼?」
「是的,我確定。」
陸銘不開口了。
待到房門被敲響,秘書在門外開口:「司令,可以開始了。」
劉司令看了眼陸銘,剛要說些什麼,陸銘卻率先說道。
「讓他再等等吧。」
「我覺得,我們應該再聊一聊。」
劉長青道:「還聊什麼?」
陸銘想了想,露出了剛跟學者學到的笑容:「聊一聊我的故事。」
劉長青笑笑:「我能說不麼?」
「最好不要。」
「那就……兩杯茶?」
「咖啡也行。」
……
「其實幾年前,我碰到過繁育,在海峰鎮。」
「當時,我在一個醫生的家裡,見到了一座祭壇,祭壇要我獻上祭品,然後繁育會回饋給我力量。」
「您可能有所不知,其實與繁育做生意,我覺得還是蠻公平的。」
獻祭,回饋。
一清二楚,明明白白。
「您現在要做的,也是這樣的事情麼?」
「這棟建築的下方,是否也有一座祭壇?」
面對陸銘的直球,劉長青只是抿了口茶水。
「這是你的故事,你問得多了,就變成我的故事了。」
陸銘點頭:「那我繼續。」
「故事的開始,是在海峰鎮第一私立醫院裡。」
隨著陸銘將牙牙與盧比奧的故事娓娓道來,劉長青卻一直沒什麼表情,直到陸銘的故事講完,劉長青依舊沒給出任何或表情、或言語上的回饋。
他是一個……挺有水平的人。
雖然普通人的實力,讓他受限頗多,但面對被任務約束了手腳的陸銘,劉長青卻並未表現出任何落入下風的趨勢。
「您說這些,是想說什麼?」
陸銘放下茶杯,開口道:「是想與你驗證一下,這個故事中,盧比奧的所作所為,是否與你接下來即將做的事情,一模一樣。」
面對劉長青,陸銘不再玩兒什麼彎彎繞繞了。
因為玩不過。
他有話直說,突出一個坦誠。
而劉長青,只是看了眼被陸銘別在胸口的愛國者勳章,臉上頭一次泛起難色。
他將還帶著溫度的茶水一口飲盡,咀嚼了幾下茶葉後,重重嘆氣點頭道。
「你別說,巧了,還真就是一模一樣。」
心中隱約的預感變成了現實。
當一切鋪展開來後,陸銘方才發現,很多事情看破說破後,無非就是之前遇到過的套路的循環。
「下午的時候,我對你們說過,人類的局面,很糟糕。」
「我不想說我是什麼好人,也不想說我是什麼偉人。」
「但我確實,想要救更多的人。」
「我再問你一個問題……你覺得,我現在做到了麼?」
劉長青身體前傾,直視陸銘,陸銘則沉默片刻,搖了搖頭:「沒做到。」
劉長青點頭:「表面上做到了,但根子上沒做到。」
表面上,燭火基地安居樂業情況很穩。
但實際上,這種穩只是建立在毀滅者的恩賜,或是忽視上……
劉長青想要解決這個問題,然後他做出了與盧比奧相同的決定。
「既然人力有限,那就別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