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紅白的主僕

  第94章 紅白的主僕

  文清婉如秤砣入腹,鐵了心肝肺,以極快的速度簽下諸多文書,在最後一張洋洋灑灑的認罪書,文清婉略微停滯,便即刻埋頭摁下朱紅的大指拇印。

  文清婉抬起頭來,春日帶水的眸子像燃著熊熊的烈火。

  她的臉是血紅的——小丫鬟的血,像一把破空的刃,橫亘她的鼻樑和雙目之間。

  她的手指也是血紅的——賣身的印泥和在刀柄沾染的鮮血融為一體,以別人的生命為台階,踏上了她嚮往的旅途。

  山月在心中輕輕嘆了一口氣。

  祝夫人很滿意文清婉的反應,伸手又觸了觸文氏的耳垂,笑靨如花地轉眸同何五媽道:「耳比臉白,上有尖端,下有垂珠,照老人的話說,是為『金耳』,乃大富貴之相。」

  何五媽很順著祝夫人話說:「她能走到您面前來,已是得了大富貴。」

  祝夫人也很吃奉承,矜持抿唇,唇珠飽滿鮮活。

  她也鬆了一口氣,像是完成了一樁大事,身形向後一靠,隨意地沖文氏擺擺手:「天黑了,嘉興府的馬駕已在堡前等你,也沒帶什麼東西上山,索性就打著空手回去,往後你們一家的吃穿住行皆由嘉興府負責,你原先那些個破爛也用不上了。」

  何五媽立刻躬身附和:「咱們夫人最是心善大度,你入京後就知道了——咱們夫人便是在京師也是素有賢名的!」

  文氏喉頭哽咽,帶著隱忍的榮耀低頭稱是。

  文氏被帶出門去。

  地上的丫鬟躺在血泊之中。

  祝夫人微不可見地蹙了眉頭。

  何五媽立時罵道:「眼招子不亮的蠢貨!這玩意兒放這兒膈應人呢!——趕緊拖到後山餵狼去!」

  婆子忙應聲,一左一右拉扯丫鬟的肩頭,暴力又隨意地,像拖一坨棉花似的往外拽,丫鬟耷拉著的腦殼狠狠地磕在門檻上。

  秋桃頓時眸中含淚。

  「泣——嗚——咽——」山月抽搐哭泣的聲音,瓮聲瓮氣地響起。

  祝夫人這才想起來堂屋中還有人在。

  「把那丫頭也攆出去。」祝夫人指著秋桃,略有些不耐地擺擺手。

  山月猛地抬起臉,白皙小巧的鵝蛋臉上,儘是恐懼與張惶。

  「別,求您,別殺她.」山月哭道,伸手在虛空一薅,卻不敢實實在在地拽住貴婦的裙角:「她她沒犯錯求您了.我,我,我.」

  山月緊緊捂住胸口,又急又怕,快要上氣不接下氣地撅過去了。

  祝夫人餘光一瞥,何五媽立刻領會,伸手便握住山月高高抬起又垂下的右手,語帶嗔怪:「瞧您這樣兒——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們夫人是吃人的妖怪呢!」

  何五媽手腳輕緩,將山月慢慢扶起落座,笑眯眯的,卻不失恭敬道:「咱們夫人不是喊打喊殺的人,她老人家是最通情達理的——往後您就知道了。」

  山月懵懂抬頭,試探性發問:「那秋桃?」

  「還接著伺候您。」

  何五媽笑眯眯:「您好歹是她的救命恩人,這份香火情,她得拿畢生來還呀——您出身貧寒,身邊也沒個貼心貼肺的丫頭子,夫人做主將她劃歸到您名下,一來是給您一份見面禮,二來也給您一個在後宅中信得過的自己人。」

  給了個巨大的恩典。

  山月頓時陷入狂喜,目光投到秋桃身上像是在分享喜悅。

  又轉到祝夫人身上,眼神崇敬又感激。

  祝夫人垂首飲茶,避開了與山月的目光接觸。

  這個人想要掩飾情緒時,會下意識避免與人眼神接觸——山月在心中默記,只待回到松江府,在無字書上一併記下。

  何五媽擺擺手,叫秋桃先回去:「去換身衣裳,喝口茶穩穩心神,你主子的路還長著,你也要打起精神來。」

  秋桃急匆匆外出走。

  秋桃一走,何五媽態度更加親切,掏出細綾絹帕,為山月輕輕擦拭臉上飛濺的血滴,語聲溫和:「論是秋桃、紅桃、白桃.都是小事情,夫人的舉手之勞罷了,您只要牢牢記得夫人的好、您與夫人是一家人您的路才會越走越順。」

  山月落座。

  何五媽憐惜地躬身為山月低頭擦拭:「唉,只可惜您這樣標緻的美人兒,配了咱們家那破天的殺神。」

  「五媽——」祝夫人不贊同地開口。

  何五媽忙躬身:「是奴婢多嘴,只是.」

  何五媽左右為難地看了山月,又看祝夫人:「奴婢確不該背後私下議論御史大人,只是看柳姑娘面善貌雅,這才多了兩句閒嘴。」

  山月疑惑地抬起頭來。

  祝夫人好似天人交戰一番後,隔了許久才開口說話:「別旁的倒也無事。只是我那繼子向來性情暴戾,在御史台中素有威名,聽說凡進了他御史詔獄的人,論你是宗室遠親,還是官員權貴,都是要脫層皮才能出來的。」

  山月手應景一抖:「他,他敢給士大夫上刑?」

  何五媽笑著反手握住山月的手,恭敬又親密地把話傳到祝夫人處:「果真是個順從老實的姑娘,光是聽『上刑』二字,這指頭尖尖就嚇得冰涼涼了!」

  在一一看無一錯版本!

  祝夫人回之一笑。

  何五媽滿臉的喜氣:「往後咱們家裡頭婆媳相處,必定和睦親密——您向來惋惜膝下沒閨女,這不,如今天老爺垂憐,親手把一個好閨女送到您跟前來了。」

  祝夫人唇角勾著,唇珠嫣紅,像一隻藏在蚌里的紅珠,把話題拉回前一段:「上刑?上刑算什麼呀。去年臘月,就是這個時候,一個三品的布政使司老大人進了御史台的大門,就沒活著出來——聽說,屍體脹大酸臭,冤屈旺盛得卡在棺材口不肯入土為安,好幾個人強摁著才把屍首壓下去。」

  山月身如抖篩,略張張口,帶了哭腔:「他,他還敢殺人?」

  「用的水刑。」

  山月不自覺地發顫:「這樣嚴酷的刑罰,竟也能給士大夫用上?聖人.聖人不管嗎?」

  「管呀,怎麼不管?」祝夫人語氣帶了幾分輕蔑:「聖人問責薛梟,薛梟反手拿出那老大人貪贓的帳冊,足有萬兩白銀,老大人本也該死,薛梟才免了死罪。死罪可免,活罪難逃,聖人罰薛梟由老大人長子親自執杖鞭笞三十下,又赦了那老大人滿門的株連之罪,這才將此事彈壓下來。」

  祝夫人「嘖」了一聲:「薛梟顏面盡失,在京中夾著尾巴做了好幾個月的狗,直到康寧郡王求情,聖人才鬆口,重新叫他辦事。」

  山月惶恐道:「.連士大夫都敢用刑,我一介女流又如何經得起他磋磨」

  祝夫人與何五媽對視一眼。

  何五媽嘆口氣道:「誰說不是?先前夫人見他年歲不小,身邊卻無人服侍,送了一對漂亮溫柔的姐妹花給他,他卻當天折斷了姐姐的腿,燙爛了妹妹的手,第二日就扔到了夫人的正堂。」

  山月臉色頓時煞白。

  何五媽終將山月臉上的血漬擦拭乾淨,捧著山月精巧的下頜,忍不住贊道:「便是放在京中,也是數一數二的樣貌。」

  緊跟著憐惜道:「若非他暴戾成性,照他的身世和官銜,又豈會在這個年紀還未娶親?京中無人敢嫁,一怕自身難保,二怕給家中惹下禍端,咱們夫人也不願荼毒不了實情的姑娘,這才求助『青鳳』。」

  山月驚恐地看了何五媽一眼,嘴角囁嚅,像是想說什麼,卻沒說出來。

  何五媽安撫地拍了拍山月的手背:「但是您莫怕,夫人既選了您,無論發生何事,夫人都為您做主,您千萬要貼心呀,貼夫人的心,貼薛家的心,貼咱們江南的心。」

  山月惴惴不安地低下頭,隔了一會才抬起頭來,悶了許久方帶著哭聲開口:「薛囂.?是囂張的囂嗎?」

  何五媽想回答,卻被祝夫人開口搶先。

  「薛梟,鳥木梟。」

  「意為,不孝鳥。」

  【OK,替換完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