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循確信自己聽見了咳嗽聲。
在副本中，不管聽見什麼鬼吼鬼叫都很正常。
但聽上去正常的咳嗽，反而是不正常的。
他立刻把手中的模型放下，轉身尋找聲源。
是第三個房間傳來的。
這第三間房，位於整個走廊的中間位置。
和前兩間不同，這是一間病房。
病房只有一扇門，門上有玻璃。
鄭循悄無聲息地跑到房門旁邊，眼睛瞄著那塊方形的玻璃窗。
他透過那裡望進去，和他想像的畫面完全不一樣。
鄭循以為自己會看見掉皮的牆壁、滿是灰塵的地面、簡陋的病床上蒙著白布，白布鼓起的幅度和人的軀體全然吻合，掀開白布就會有一具死屍張牙舞爪地炸起。
但是沒有。
他看見病房裡有光，是電影的回憶場面經常出現的白亮的光，給房間內的一切都蒙上柔化的濾鏡。
在房間內，只有一張病床，床邊櫃有一隻透明的玻璃花瓶，花瓶內插著白色鈴蘭。
幸福歸來。
因為鈴蘭出現的頻率太高，他還專門查過這種花的寓意是什麼。
不知道別人怎麼想，但鄭循自己覺得，這寓意給人一種沒有脫離痛苦，仍在苦苦等待的感覺。
歸來……
他微一走神，等意識再回籠時，空蕩蕩的病床上突然多出來一個人。
鄭循的眼睛和他對視。
那人微微笑著，張張嘴，無聲地對他說「請進」。
鄭循把手搭在圓形的門把手上，停頓，向左一旋。
房門無聲地打開，白光如同霧氣一般蔓延。
暖的。
房間內外割裂成兩個空間，一面是溫暖明亮，另一面冰冷陰暗。
鄭循決定進入房間。
他的身影一動，背後的窗戶露出來。
一輪血月剛好掛在其上，仿佛一隻眼睛，森冷地注視著他。
鄭循上前一步，這時他的手腕忽然被人輕輕握住。
他轉過頭，竟然看見了李月盈。
李月盈和小隱雖然可以看作同一種意義上的存在，但前者總是文文靜靜，讓人很難和後面那個到處亂創的傢伙聯繫在一起。
李月盈很少出現。她每次出現在鄭循的面前，都意味著大事不妙。
上次是在四螟大廈。
她好像在阻止鄭循去探尋一些會讓他崩潰的真相。
這次也是。
李月盈握住鄭循的手腕，微微用了點力氣，眉頭輕顰，眼中有著擔憂。
她沒有說話，只是搖頭，似乎不想讓屋內的人知道她的出現，又要攔住鄭循。
她是真心為他著想，鄭循知道這一點。
被保護在象徵夢幻的泡泡裡面是好的，有財富，有名聲，有無數人的追捧。
但是，他降臨於這個世界的意義，也許就是為了追尋降臨的目的。
鄭循對著李月盈彎起唇角，另一隻手拍拍她的手背，讓她放心。
「我去了。」
他用口型說出這句話，李月盈知道攔他不住，也只好收回手。
當鄭循進入房間後，留在走廊內的李月盈望著窗外的血月，目光中有濃重的愁思。
身後突然傳來鐵鏈拖地的聲音，李月盈聞聲頓時變得驚慌。她轉身進入剛才鄭循離開的第二間房，四周張望一遍，最後選擇了那個裝滿毛絨玩具的收納箱。
箱子很高，也很深。她個子嬌小，蜷縮在裡面，還能用玩具遮住自己的頭。
李月盈儘可能地縮小自己，然後，保持靜止。
作為npc，她沒有人類的心跳和呼吸，所以和周圍的物品很好地融合在了一起。
她豎起耳朵，聽見那鐵鏈的聲音時不時響起。
嘩啦——
……
嘩啦——
鐵鏈聲並沒有固定的節奏，而且只有副本中的npc和boss才能聽見。
作為已完成副本中的npc，李月盈本該隨著副本一起消散。
但是她出現在這裡，成為副本中的逃犯。
李月盈知道自己被發現後的下場會有多悽慘，如果只是變成「被處理的數據」還好。
最可怕的是，她會被放在一個單獨的、以槐音第九中學為背景的副本中，一遍遍經歷被故事設定好的人生。
想到這裡，儘管知道自己沒有呼吸，李月盈仍然用雙手捂住了嘴巴。
鐵鏈聲近了。
在她前面有一個箱子，她聽見有誰用長刀之類的武器在箱子裡攪來攪去。
為了不留死角，竟然採用的是這種決絕的辦法。
第一個箱子什麼都沒有，接下來就要到她。
李月盈有些絕望地等待著。
然而，對方的腳步一拐，突然去了房間另一邊擺放的收納箱。
那邊都是裝著模型的盒子，她聽見刀刃和亞克力盒碰撞在一起的聲音。
在檢查完這個收納箱之後，腳步聲才向她這邊靠近。
李月盈一動不動。
隔著玩偶的縫隙，她看見一道影子背對著月光而來。
有粘稠烏黑的液體滴落在玩偶上，流進縫隙中，滑倒李月盈的睫毛上。
她忍住眨眼的衝動，半分不敢動彈，任由那滴液體流淌。
她看見了反光的利刃，就要插進箱子裡。
「滴滴——你好！」
箱子裡突然傳來的說話聲，讓外面的那位動作一頓。
李月盈睜大了眼睛，剛才差點就喊出聲了。
是一個有錄音功能的玩具熊，只要按住它的肚皮，就能播放錄好的音頻。
這聲音屬於一個年紀不大的男孩，他在認真對著玩具熊說話。
「你好——滴滴——你好——」
童稚的聲音反覆響起，應該不是錄音裝置的故障，是小孩子在重複自己說的話。
持刀的那位似乎也被這道聲音吸引，它拿走了最上端的玩具熊，放在自己的掌心。
「你好——你好——」
又是兩三聲「你好」。
緊接著——
「我是鄭循！」
這四個字無異於驚雷，在李月盈的耳邊炸響。
第七病院的這隻熊，竟然記錄了小時候的鄭循的聲音！
震驚的不止李月盈一個，那威脅到她的存在，同樣聽見了最後這句話。
對方站立了很久，久到李月盈幾乎要失去時間的概念。
然後，它離開了。
等鐵鏈聲越來越遠，李月盈才猛地從毛絨玩具之間露出腦袋，臉上驚魂未定。
她來不及管自己，而是立刻去找那只會說話的熊。
到處都沒有熊玩偶，它被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