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九章 選崽兒

  「我們仨,又有哪個是好的呢。」

  「瞧您這話說的,至少我瞅著,這大燕,是越來越好了。」

  李梁亭搖搖頭,

  道;

  「自西入京的路上,所見所聞,百姓的日子,可算不得好哦。」

  「該收拾的麻煩,挨個收拾嘍,接下來的日子,也就慢慢變好了,再說了,這天災,是難以捉摸的。什麼時候來,我們都得受著;

  但,

  不管再怎麼大的天災,也比兵災要好得多。」

  李梁亭被鄭凡攙扶著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看著鄭凡,

  笑道;

  「你小子,從當初的小蝦米,眼瞅著也封侯了,但說話,還是那麼好聽。」

  「甭管啥時候,這吃飯的傢伙可不能丟。」

  「過謙了,過謙了,論打仗的本事,下一代的娃娃們,哪個能比得過你?」

  「您這話我愛聽,您多說點。」

  「呵呵,餓了,說不動了,就想著這一口鴨子,唉,老祖宗定下的規矩,也忒沒意思了,榮華富貴裡頭少了個口腹之慾,日子過得那般寡淡還有個屁的意思。」

  鄭凡親自幫李梁亭包了一塊鴨子,送了過來。

  李梁亭接過,送入口中?

  指著桌上,

  對姬成玦喊道;

  「小六子,就這麼點兒啊?」

  「喲? 叔? 您儘管吃? 保管您斷不得頓。」

  姬成玦下去繼續烤鴨子了。

  看著姬老六離去的背影,

  李梁亭笑道:

  「我啊,就愛吃這小子給我烤的鴨子。」

  「味道是很不錯。」

  「不不不? 肉烤熟了? 加點兒料,在我嘴裡,都一個鳥樣? 可偏偏陛下幾個孩子裡? 就他? 無論是從長相還是其他? 都最像陛下。

  陛下小時候和我搶雞腿吃?

  現在啊?

  我看著他就像是看著陛下在給我烤鴨子吃一樣。」

  這話,

  李梁亭說得,鄭凡可說不得。

  這時,

  李梁亭看向劍聖,

  道;

  「當年聽良申說起過? 你曾去過咱北封郡? 找他打過一架?」

  劍聖沒回應? 站起身? 默默地走到另一處的窗邊。

  對此,

  鎮北王並未生氣。

  不要認為劍聖住在侯爵府隔壁,不要認為劍聖幾次陪著鄭凡出來?

  堂堂晉地劍聖,就真的是侯爵府的供奉或者家丁了。

  劍聖的高傲,一直沒有褪去。

  他曾一劍刺死過老司徒家家主,

  自然可以對大燕鎮北王毫不遮掩;

  先前回應李良申,並不是因為李良申是鎮北王府的總兵,而是因為李良申是劍客,彼此曾認識。

  劍聖不懂得什麼叫「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但到他這個地步,不願意或者懶得去的時候,絕大部分的應酬,都可以無視掉了。

  李梁亭笑道;

  「記得你輸給過無鏡,是吧?」

  劍聖依舊不搭理。

  「我呢,當初功夫,比無鏡好那麼一點點,但無鏡天賦好,如果我沒受傷的話,他現在,應該比我強那麼一點點;

  所以,

  咱差不離其實是一個平手。」

  劍聖依舊不為所動,繼續看著下方燕京城街道上的行人風物。

  李梁亭「嘿嘿」笑了笑,

  他的頭髮,已經半白了。

  其實,不算太老。

  但這次進京,給鄭凡的感覺,確實是和上次不同。

  據說,鎮北王當年受過一次重傷,導致其武道之路被中斷,而對於武者而言,一般是等到年邁時,氣血也會跟著衰敗;

  但這一幕,在鎮北王身上,體現得更早了一些。

  李梁亭繼續吃著烤鴨,

  同時對鄭凡道;

  「晉東那塊地方,沒什麼問題吧?」

  先前是敘舊,敘的是長輩和晚輩,現在,是談公事了,既然是公事,就用不著再執晚輩姿態。

  「問題,不大。」

  李梁亭點點頭,道:「野人到底是沒蠻子耐揍。」

  「是。」

  這一點,鄭凡不會否認。

  雪原,確實和荒漠不能比,雪原如果沒出野人王,三家分晉後的司徒家都能捏著他們的欒子揍。

  而荒漠呢,

  百年鎮北侯府,其實一直未曾對那片沙子覆蓋之地真的放下心來過。

  柯岩冬哥部族剛到雪海關時,鄭凡敢馬上領著他們去打野人,這些蠻族,也能嗷嗷叫地上去揍野人,這,其實就是「食物鏈」的一種體現。

  「說說,你是打算如何對付他們的,畢竟,有一點是相通的,無論是荒漠還是雪原,我大燕兵馬,不可能真的完全覆蓋駐紮上去。

  咱兩家,擱在乾國,就是兩處藩鎮,這為國戍邊,自是不能藏私,互通有無互有心得嘛。」

  很顯然,

  雖然語氣裡帶著些許長輩的范兒,但實際上,李梁亭是拿鄭凡當一個階層的人看的。

  「王爺,其實方法還是那個方法,無非是分化、拉攏、打擊罷了。」

  「就沒點新意?」

  「我組織了一批方外之人,和尚道士術士什麼的,都有,還有一些渾門中人,讓他們去雪原上傳教。

  現在,已經初步見效了。

  不少雪原大部族已經修建了道觀或者寺廟。」

  「呵呵,我記得,野人是信奉什麼星辰的吧?」

  「是。」

  「其實,都差不離,蠻族信奉的是蠻神,本質上,都是些虛無縹緲烏煙瘴氣看不見摸不著的玩意兒。

  你這法子,倒是不錯的,這是在從根兒上掘人家的祖墳。

  只可惜,

  荒漠上,暫時還不能用。」

  鄭凡點點頭。

  李梁亭擦了擦嘴,

  道:

  「雪原,是被無鏡和你一起打趴下打服打軟了,自古以來,刀鋒不利,戰場上砍不過人,這氣兒,就起不順。

  想那乾國,自稱什麼文教之地,才子風流,但你瞅瞅,我大燕,固然有一些酸儒,但絕大部分百姓其實是瞧不上乾人的那種羽扇綸巾模樣了。

  無他,就是戰場上不經用唄。

  對蠻族,

  這百年來,都是在軟刀子割肉罷了,得給他們打崩一次,打得他們自己都認為他們的蠻神不會再保佑他們了,接下來,你那套法子,才真的有用。

  成,

  你寫信回去,派些人過來,到我府里去宣揚宣揚,咱也得做做準備不是。

  放心,

  人呢,

  不白要,

  你那兒缺戰馬麼?」

  「回王爺的話,不缺。」

  「也是,差點忘了,雪原,也是個產馬地,甲呢?」

  鎮北侯府的甲兵,可謂天下聞名!

  「回王爺的話,自己在造著了,天斷山脈里有礦山在開,奉新城外,每天都在鍛造。」

  三兒改進了鍛造之法,從鍛造技藝到爐子,都進行了提升,唯一不懂的,大概就是那神乎其神的銘文。

  但相較而言,對於那種已經失傳的銘文技術,對原本工藝的提升,已經使得侯爵府下的各鎮兵馬的換裝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了。

  甲兵的質量,更是有著絕對保證。

  李梁亭似乎有些意外,

  但隨即,

  搖搖頭,笑了;

  是了,他是聽聞過,這位小老弟,在民生治理上,不遜其統兵打仗。

  唉,

  可惜了,可惜了,當初沒爭得過田無鏡。

  也怪自己當初不夠堅決,真堅決下來的話,這小子,大概就會到自己這裡來了吧,畢竟,他也是北封人氏。

  「戰馬不缺,甲兵,也能自足,糧,又不可能運過去;

  唉,

  但我這輩子,就是不喜歡欠別人的人情,要不,把倩兒給你?」

  「………」鄭凡。

  「你和倩兒有緣啊。」

  「王爺……」

  雖說四娘在家裡成天說著,要調教什麼公主郡主;

  但對於鎮北王府的郡主,鄭侯爺是真的難以想像她進了自己後宅,會成什麼樣子!

  哪個男人都不希望自家後宅住著一個瘋女人吧?

  「倩兒常被人奚落,說她當初第一個發現的你,卻最終讓你這鳳雛離開了手心,你呢,如今位置坐得越高,她呢,所受的非議也就越多。

  這上位者,別的毛病其實都無所謂,但唯獨一個,不能識人,這是最大的弊端!

  倩兒要是給你,

  就沒人再敢拿當年的事兒說她了,你說是不?」

  「多謝王爺好意,可,可我已經有妻子了。」

  雖然侯府的後宅,四娘是當之無愧的女主人,公主在其面前都不敢有絲毫造次,但在官面上,公主才是鄭凡的正妻。

  「呵呵,楚國公主罷了,身份尊貴是尊貴了點,但我王府的郡主,難不成還真比她楚國公主差了?

  讓陛下賜一道旨意,弄個平妻就是了,也不欺負楚人。」

  「王爺……」

  「哈哈哈哈哈哈,不逗你了不逗你了。」

  李梁亭一拍桌子,

  喊道;

  「小六子,你想餓死你叔叔我啊。」

  「來嘍來嘍!」

  姬老六端著新出爐的烤鴨上來了,邊走邊笑道:

  「可不是怕耽擱您捉婿麼。」

  李梁亭看了看鄭凡,

  搖搖頭,

  笑道;

  「不是當年嘍,不是當年嘍,鄭老弟……」

  「王爺,我當不起您這個稱呼。」

  一會兒女婿一會兒老弟的,輩分亂得太快。

  「嘿,咱也說句個不怕你犯惱的話,當年如果不是倩兒和那太子有婚約在身,本王那會兒在御花園裡,還真想給你綁了帶回去當我李家贅婿!」

  窗戶邊,一直在看風景的劍聖聽到這話,嘴角勾勒出輕微的弧度。

  鄭侯爺則是有些哭笑不得,他當然清楚鎮北王這是在開玩笑。

  但說剛剛沒心驚,那也是假的。

  差一點點,魔王們當初就要和自己一起換贅婿劇本了,然後魔王們跪伏在自己面前,恭迎李家贅婿主上歸來!

  這畫面,忒違和。

  李梁亭一邊聊著一邊繼續吃著鴨子,他吃東西速度其實不是很快,但奈何正常人吃到一個臨界點,也就停下了,亦或者是喝喝茶,順帶再吃一點點吧,可他,卻幾乎一直保持著勻速。

  第二隻鴨子很快就沒了,接下來,是第三隻。

  一連吃完第五隻鴨子,

  李梁亭才伸手輕輕拍了拍自己的小腹,

  感慨道;

  「老嘍,老嘍,這胃口,也就不行了。」

  要知道,姬老六烤的鴨子,可都是只大肉肥,成年人吃一隻配上麵餅子也就頂了天了。

  來這裡的客人,多是兩人或者三人點一隻鴨子分食。

  就在這時,

  酒樓上來一個紅袍太監,

  太監對著李梁亭和鄭凡依次行禮:

  「給鎮北王爺請安,給平西侯爺請安。」

  李梁亭用帕子擦了擦嘴,

  問道:

  「可是那邊流程走完了?」

  「是的,王爺。」

  城外,此時還在進行著歡迎鎮北王回京的儀式。

  「直娘賊,我就知道要拖這麼久,還好老子先進來吃了鴨子,否則空著肚子陪著他們在那兒演戲那得要多難受就有多難受。

  對了,

  可是要入宮了?」

  「王爺,陛下的意思是,讓您在這裡先候著。」

  「哦。」

  李梁亭點點頭,示意自己曉得了。

  陶然街,被淨街了。

  禁軍,大內侍衛,密諜司番子,將整條街像是犁地一樣犁了一遍又一遍。

  沒多久,

  有人乘著馬車來了。

  來人正是太子殿下,一樣的,身穿便服。

  太子殿下上了樓,先向鎮北王行禮,隨後,在另一張桌子旁,坐了下來。

  姬老六片了只鴨子送給太子。

  少頃,

  四皇子來了,他也是一身便服。

  上來後,先向鎮北王行禮,再向平西侯見禮,隨後,在太子後頭的一張桌子旁,坐了下來。

  再之後,

  是小七來了。

  小七進來後,先給鎮北王磕頭,然後再向平西侯行禮,挨著四哥,坐了下來。

  姬老六給他們這一桌也上了一隻鴨子。

  老大,還沒回來。

  按理說,這次應該是二王二侯齊聚燕京,但可能在時間上,有一些差別。

  靖南王這邊是來得早了些,而大皇子那邊,似乎是刻意被要求來得晚一些。

  緊接著,

  田無鏡走了上來。

  「哈哈哈哈。」

  李梁亭看著田無鏡發出了笑聲。

  隨即,

  鄭凡起身,行禮。

  太子以及一眾皇子也起身,向靖南王行禮。

  有了那日城外的對抗,太子和靖南王之間到底誰先彎腰,已經有結論了,所以,另一方,不會有任何的矯情。

  田無鏡在李梁亭的對面坐了下來。

  李梁亭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頭髮,

  道;

  「無鏡啊,可得好好養養,你這頭髮比哥哥我白得都快了。」

  田無鏡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沒回應。

  這時,

  劍聖自窗戶口飛身而出,來到了對面酒肆的樓頂,隨後,坐了下來。

  在其身邊,有四個密諜司高手站著,齊齊向其行禮,隨後,四人一同坐下。

  「咳咳………」

  咳嗽聲,自樓梯口傳來。

  在魏忠河的攙扶下,燕皇緩步走了上來。

  一時間,

  靖南王、鎮北王一齊起身,向著來人方向單膝跪伏下來:

  「臣,參見陛下!」

  「臣,參見陛下!」

  鄭侯爺往後退了幾步,跪伏下來。

  皇子們,集體跪伏:

  「兒臣參見父皇。」

  「起了,都起了吧。」

  燕皇坐在了桌子的正首位。

  李梁亭和田無鏡分坐左右。

  張公公上前,撤下鴨子,換上了茶點。

  四方桌,坐了三位。

  鄭侯爺沒去補那個三缺一,

  而是到後一張桌子旁,坐了下來。

  皇子們也是一樣,在更後一張桌子,太子一個人一張,姬老六和老四小七坐一張。

  燕皇的椅子,是一張靠椅,他坐下後,就自然而然地身子後靠。

  李梁亭看著燕皇的模樣,沒哭,反而笑了,

  道;

  「早就與你說過,這勞心可比勞力還要催磨人,你不聽,好了吧,現在這個樣子了,哈哈。」

  燕皇伸手指了指李梁亭,也笑了。

  李梁亭是年輕時受了傷,氣血早早衰敗,燕皇,沒受過傷,他這身子,純粹是累壞的。

  這裡,

  不是皇宮,不是御書房,而是烤鴨店。

  這次的聚集,沒有刻意,只能叫心有靈犀吧。

  不是姬老六安排的,但他大概猜出來,李梁亭會來。

  鄭侯爺受姬老六邀請時,也猜出了一些。

  但陛下和靖南王也會來,這是不可能猜出的。

  整個場面,

  像是個家族親朋聚會。

  沒有兩排的文武百官衣冠禽獸,沒有正大光明匾額下的各懷鬼胎;

  就在這兒泛著鴨香氣息的地方,倒是顯得更自如一些。

  一旦入宮,

  誰是誰,誰坐哪裡誰站哪裡,君君臣臣的,規矩也就自然而然地會被擺起來了,再想像眼下這般自由,是不可能的。

  瞎子曾戲稱過燕皇、靖南王和鎮北王是大燕的鐵三角,事實,也得確如此。

  現在是永平四年深秋,上次鐵三角聚集時,是永平元年,不,連元年還沒到。

  當年,他們三個,還意氣風發,現在,卻已經呈現出極為清晰的暮年之態。

  就是年紀最輕,氣血最旺盛正值武夫巔峰的田無鏡,看其一頭的白髮,也很難將其歸於青壯。

  「崽子們,跪下。」

  燕皇開口道。

  在場的二崽,四崽,六崽和小崽子,

  全都再次跪伏在地。

  鄭侯爺猶豫了一下,依舊坐在那裡。

  他這個輩分,很難以琢磨,你說是晚輩吧,又屬於一個階層,你說是同輩嘛,他自己都覺得有些虛。

  燕皇伸手指了指地上跪著的那四個姬崽兒,

  對李梁亭和田無鏡開口道;

  「朝野都以為這次你們入京,是為了和朕一起將這國本給定下來,成吧,咱們就先定一下吧。

  朕是看膩了,

  也不想再看了,

  這自家兒子,看久了也膈應。

  梁亭啊,無鏡啊,

  你們倆替朕瞅瞅,

  瞧哪只看得順眼就選哪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