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超度

  海風吹亂了他軟趴趴的短髮,司循站在甲板上滿眼失望的回望,垂眸低咳間鮮血從虛握著的拳心流下。

  沃卓爾·李因萁……

  嗬……嗬嗬……

  你敢走……

  就再也見不到我了……

  仿佛無數把尖刀插進心臟,司循跳海那一瞬間,時間、空間齊齊靜止,他的眼前明明滅滅,就好像看了一場老電影,從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司家獨子,到父母雙亡跟白沐錦去外地求學,再到後來撿到了沃朝的皇子,帶著他四處求醫、做生意。

  曾經,也是相愛的吧。

  冰冷刺骨的海水淹沒他早就破敗不堪的身體,司錦年得知司循跳海的消息,第一時間趕往了上海,瘋狂的尋找他,得到的卻只有留下的遺囑。

  為什麼會這樣……

  不會死的,一定不會死的……

  只是不捨得他跟自己受罪,怎麼會狠心把他給逼死了……

  眼淚洶湧成海,無盡的後悔死死撕扯著司錦年的靈魂,他不肯接受這樣的結局,渾渾噩噩醉了無數個黑夜和白天后,失魂落魄的炸死在了對抗黽東軍的戰場上。

  他血肉模糊的樣子會不會嚇到司循……

  好疼,想擦掉臉上血水的力氣都沒有,墨綠色的瞳孔染上白翳,看著晴空慢慢變暗,最後一點光熄滅之時,雪花落到了他的臉上,好像司循在輕輕撫摸。

  錦年……

  在黑暗中不斷下墜的時候聽到熟悉的呼喚,司錦年滿足的勾起嘴角,伸手向空氣中的虛無抓去。直到咳嗽聲越來越重,背後也像個火爐一樣燒起來,失重感猛地讓他睜開眼睛。

  「醒醒!錦年!咳咳咳咳!李因萁!鳳皇!醒醒!咳咳!醒醒!」

  也不知道他夢到了什麼,司循抱著他嗓子都叫啞了。

  司錦年翻了翻無辜的雙眼,出了一腦門子大汗,即便看到摸到眼前人,心裡仍砰砰亂跳個不停。

  「是不是做噩夢了?」

  「司循!」

  意識到剛剛是場噩夢,司錦年立刻坐起來找止咳的特效藥往他嘴裡噴,邊用力按揉他的心口,邊傷心的掉淚珠子,整個眼圈都是紅紅的,有種說不上來的破碎感。

  司循吸了藥稍微好受些,感受到小朋友的痛苦,伸出雙手緊緊將他擁入了懷中,輕吻他的眼角:「你不是自詡成年人了麼?怎麼還像長不大似的……」

  一如從前般輕拍他的後背,安撫他幼小的心靈。

  司錦年終於從噩夢中緩過勁一點,邊哭邊說:「我夢到……你跳海了……我找不到你……」

  當真還是個孩子,夢怎麼能當真呢?

  看來是自己把他嚇到了。

  司循後悔的嘆了口氣,又輕輕吻了吻他的發頂:「都過去了,乖乖的小皇子不怕不怕,我根本就沒上那艘船,是我不好,不該騙你,下次不會了好不好?」

  「拉勾勾。」

  那噩夢逼真到,血濺在臉上的感覺,直至目前還能清晰的回味出來。司錦年被司循的安慰逐漸拉回現實,他緊緊抱著司循,就像緊緊抱著自己的救命稻草一樣。

  鼻涕、眼淚被溫柔的用紙巾擦去。

  司循後半夜被吵醒,難以避免的起了燒,他輕輕咳了咳伸出小拇指去滿足小朋友的要求,臉色白的比作畫的紙還甚。

  「可是!」

  司錦年神經衰弱,著急的從司循懷裡鑽出,又提到了另一件事:「我以前住過孤兒院嗎?他們抓著我不讓我走,說我忘記了跟他們的約定,沒有回來救他們!司循,是真的嗎?真的是我害死他們的嗎?!」

  「錦年!不是這樣的,你先冷靜下來!」

  司循知道他一直耿耿於懷孤兒院的事,努力抱住情緒激動的身體,快速組織語言:「那些也都是噩夢,不要去想了。」

  「我總能看到……司循,我好害怕……他們好像是真的……」

  司錦年滿臉淚水埋進司循的懷裡,哭的整個人都在顫抖。

  不能說那十七個孩子是他害死的,但多少有些關係。當年司循因要甩掉追查玉墜下落的人,錯過了去孤兒院的火車,雖然只晚了幾日,但卻讓院長以為這個「女孩」也是被拋棄的,趁夜下了手。等司循再好不容易找到他時,他已奄奄一息被嚇成了失心瘋。

  那些孩子指望他回過頭去救,簡直天方夜譚。

  就算他沒被嚇病,將被囚禁的事告訴了司循,司循也根本沒辦法做什麼。

  「不怕了,你說的那些孩子,我後來都找廟裡的僧人超度過了。這麼多年過去,你再惦記他們,他們可能就轉不了世了。所以,我們再睡會兒好嗎?」

  司循發了燒身上冷一陣熱一陣,儘管已經很難受了,還是耐心的繼續撫拍懷中的小朋友。

  那些揮之不去的陰影糾纏司錦年很久了,驀一聽到司循說他們轉世的事,司錦年眼前一亮,顫動陰潤的睫毛慌問:「他們真的被超度了嗎?」

  司循輕輕點頭,因一個姿勢坐久了有些胸悶的清了清嗓子:「放心吧,不會再回來了,一切都過去了。」

  司錦年微微垂下眼眸,吸了吸鼻子。

  「我們錦年從小就勇敢,遇到危險,立刻就抓住機會跑出來對不對?」

  司循笑著哄司錦年,用乾淨的帕子擦拭掉他眼角的淚水。

  司錦年始終抱著司循,他沒有過往的記憶,但不知怎的,下意識說出:「因為……我好想見你……」

  聞言,司循無奈的一笑。

  看到司錦年這樣反常的行為,他在心底止不住的後悔,如果當初狠狠心不許他回國就好了,不回來就不會跟他表白,不會忍不住跟他在一起,不會認祖歸宗陷入困境,不會想起那些痛苦的過去。

  除了心疼,還有捨不得。

  他自己病久了死不足惜,可最愛的小朋友今年才二十四歲,正值人生中最美好的階段。曾經的快活不在,取之而來是兩鬢出白。

  思慮稍重,司循忍不住又咳嗽起來。

  適夜,註定難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