蝦仁雞蛋羹、番茄燉牛腩、剔了刺的豆花魚,外加香噴噴的大米飯,司錦年將下人送來的病號飯,一一擺到司循床邊臨時搭建的小餐桌上。
「好香啊!小廚房的手藝真是越來越好了。」
知這人食慾不佳,司錦年將人扶坐靠在床頭,故作興奮的誘惑他。
司循接過遞來的丑勺子,又粗又短,一看就是殘疾人用的。他無奈的牽牽嘴角想換普通勺子,話到嘴邊想到賀伯說他清晨發病把小朋友嚇壞了,心疼的問:「上午你去哪兒了?怎麼回來這麼晚。」
司錦年見他沒有牴觸,趕忙上前指導:「這是助食勺,不是這麼用的。」
將勺子從左手換到右手,圓圓鼓鼓的勺柄幾乎填滿整個手心,雖說用助食勺無法提高手指靈活度,但每次進食都需擺動手腕,對手腦協調力、手臂肌力都有好處。
「你還沒有回答我。」
司循在司錦年的幫助下,生病以來第一次用右手吃到了一口牛腩拌米飯。
就著香而不膩的豆花魚,司錦年快速往嘴裡扒了幾口飯,頭也不抬的掩飾道:「去買助食勺了,跑了好幾個商店,就回來晚了。司循,你不是最愛吃魚了麼,快嘗嘗!」
司循半信半疑,看司錦年吃的那麼有食慾,久違的感覺餓了。
難以控制的手腕抬起,他用助食勺舀起一大勺魚肉丁丁,胳膊肘緊繃著往下巴方向折,如是已經這般小心,但等晃悠到嘴裡,也已經撒的只剩半勺了。司循左手下意識抬起去接,沒等他感傷這點小事都做不好,司錦年不動聲色用紙巾將掉在桌上的湯汁、肉丁擦去,對他不加吝嗇的誇獎:「怎麼樣,是不是超級好吃,我沒騙你吧!」
「嗯。」
司循還是有點懵懵的,他想換勺子,可這破勺子是小朋友辛苦跑了一上午才買回來的,他想換左手,可小朋友飯也不吃眼巴巴的盯著他。
無奈,只能硬著頭皮繼續被「折磨」。
他又勉強吃了幾口,剛開始還在可控範圍內,兩分鐘後,手腕連帶手臂一條筋又酸又麻。眼看一勺變半勺,到嘴裡只剩一點點,司循臉色越發陰沉,再也忍不下去了。
他厭煩的丟開助食勺,剛要開口說飽了的時候,司錦年番茄拌好了米飯,沒等他拒絕,就笑著餵到他嘴邊:「我在國外的時候就總在想,番茄到底是誰第一個發現的?可以做番茄炒蛋、番茄燉牛肉,還可以做番茄意面、番茄湯,怎麼做都好吃,你說是不是呀?」
你說是,就是吧。
司循被迫塞了一嘴番茄,算起來這是意識清醒下第二次跟錦年這麼面對面吃飯了,心臟還是會緊張的砰砰砰跳個不停。
這樣於理不合。
他想拒絕,司錦年豆花魚拌飯又抵到了嘴邊。然後就是樂呵呵的向他普及,豆花魚都富含哪些營養。
就這麼一人沉默一人絮叨的又過了五分鐘,桌上的飯菜都見了底。
司錦年照常教他如何揉胃,緩解不適,司循突然問起什麼時候去王浮生的店裡,拍合照。
隨口提的一句話,沒想到司循會當真。
司錦年從桌上倒了溫開水過來,已想好了對策:「等你養好身體,我讓他來家裡給我們拍。」
「我感覺我已經好了。」
「再休息幾日,王浮生自己也得準備準備不是?」
王浮生準備不準備他不知道,但是相機他是非買不可了。為了避免謊言露餡,司錦年有了開照相館的想法,他在國外確實學過攝影,但這個動盪不安的戰火年代,除了司循,誰會有心思拍照呢。
「錦年……」
「司先生有什麼吩咐呢?」
司循平靜的靠在司錦年的肩膀上,胃被揉的暖暖的,有些昏昏欲睡:「你下午……去哪兒……」
「哪兒也不去,就在這陪你。」
三日後,司錦年定的加價照相機到了。他自己鎖在房間裡折騰了一上午,而後打電話讓王浮生麻溜開車過來。
「這玩意兒不便宜吧,為了你家司先生,可真下血本!」
同樣富家子弟,王浮生就沒想過這燒錢的愛好。
「別廢話了,快過來!」
司錦年無語的看了他一眼,讓他趕緊滾過來學習怎麼拍照片。
他們又湊在一起擺弄了一會兒這個龐然大物,而後王浮生把照相機搬到雪地上,司循想拍外景,司錦年不得不去督促他多穿幾件保暖的衣服。
他大步走進司循的房間,將身上的雪花輕輕拍打幹淨後,到爐子旁邊暖熱身體,才敢往司循床邊走去。
彼時,他已選好了拍照要穿的衣服,一套與司錦年同色不同款的手工定製西服。
見錦年來,司循拿起旁邊的手杖,緩緩從床上站起,臉上掛著溫和的笑意:「可以去了嗎?」
他已經迫不及待了。
司錦年甜言蜜語,面對得造物之主獨寵、容貌精緻沒有一絲歲月痕跡的司循,趁機調戲一番:「尊貴的津城第一美人,小的已經為您準備好了豪華拍照套餐,請您移步到花園。」
「花言巧語,少把你對女孩那套用在我身上!」司循佯怒,看著鏡中的自己,眼神中滿是期待。
「是是是,你乖乖養好身子,我什麼都聽你的。」
司錦年哈哈大笑,細心地幫他穿上熨燙一絲不苟的毛呢大衣,最後系上厚實的圍巾才算徹底放心。
下午三點,準時拍照。
王浮生架起相機,隨著一聲聲快門被按下,一張張模糊對不上焦的照片,讓司錦年氣不打一處來。
司循仍舊大冷天冒著雪坐在椅子上,在他看不到的照相機後面,司錦年攥著王浮生衣領,惡狠狠的壓低了聲音:「你怎麼回事?!這麼簡單的照片被你拍成這樣!按這裡……然後這樣……懂了嗎!」
「懂了懂了,你快站回原位,雪越下越大了,擋了你家司先生絕世容顏,你又該發瘋了。」
若非是從小玩到大的鐵哥們,王浮生可不接這吃力不討好的差事,他催司錦年回去,再次按下快門,終於勉強拍出一張清晰的照片。
但是……
再想拍第二張的時候,相機里已經沒有膠捲了,只能等開春暖和了再說。
拿到唯一的一張合照,司錦年看也不看,就著急忙慌的催司循回房裡。那時的他怎麼也想不到,那會是他們僅有的一次合照。
他以為日後還會有很多機會,但命運弄人,抗黽戰爭爆發後,司循為了保他一命,賣掉了所有的家產。仍是這樣的大雪天,可他身無分文,只能勉強棲身於破敗的廟宇之中,彼時的他連頓飯都吃不起,更別提購買昂貴的西藥來維持生命了。
唯一支撐他活下去的,就是這張僅存的的合照。靠著對司錦年的回憶,艱難的又度過了一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