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來到上海後,司循不管是住院還是出院,都一直在養病。對於大半年幾乎沒怎麼下過床的他來說,進監獄就等於兩隻腳埋進黃泉里了。他沒有自理的能力,下午關進來的時候身體被擺成什麼樣,到了晚飯斜靠在潮濕骯髒的牆角,長腿長胳膊向上翻開耷拉著,除了無法控制的偶爾抽筋,一點也動不了。
「喂!吃飯了!」
獄員扛著槍送飯,又冷又餿僅僅比農村餵豬的泔水好些。
因關押在這裡大多死刑犯,獄員也沒個好臉色,隨便一丟在司循的面前,讓本來就為數不多的糙米,撒出來一半還多。
「嗬……嗬嗬……」
大半年沒有自己吃過飯了,癱軟的身子離破碗還有一段距離,勺子顯然派不上用場。司循在心裡想著再坐起來一些,而後微微彎下腰就能吃到,可實際操作起來卻比登天還難。稍一用點力氣,眼前昏花,喉嚨不住的吞咽口水,他就又開始呼吸不上來。
「來……嗬……來人……咳咳……」
司循左手攥拳捶打胸口,害怕的想趕緊緩過一口氣,怎料越著急越嚴重,單靠右手虛虛的撐在地上,嗆咳沒兩下便身體前傾側倒在了地上。
「咳!咳咳!」
單薄的胸貼在冰冷的地上,司循重殘至此靠自己是如何也起不來的,他將希望寄托在不遠的獄員身上,但甫一變換姿勢,壓迫到氣管,他本就如蚊般的聲音就更小了。
獄員根本聽不見,不過好在這麼一摔,離碗裡的炒飯近多了。左手一下又一下的順揉心口,雖說並不能起多大作用,但總比一點也動不了要強。不知是不是上天可憐,漸漸的真就讓他攢了些力氣。
小心翼翼的抓起破碗裡的飯往嘴裡放,一股腥油的味道讓司循差點反胃吐了出來。
就算意志堅強,胃也受不了。
司循無奈的嘆了口氣倒回地上,從懷裡掏出司錦年的玉墜,想著等下獄員來收餐的時候,拿玉墜換些幾頓熱粥來喝。
他平靜的看著滿是蜘蛛網的石樑,直到淪落如此田地,也從沒想過自暴自棄。錦年那麼愛他,他怎麼能放棄最珍貴的生命呢?司循在心裡琢磨著明日見到民意黨長官,該如何證明錦年並沒有出賣國家的意圖。
關鍵還是要有證人。
他知道白敬臣是不二人選,可時間緊迫,司循不用異想天開,都知道以自己的身體情況,是很難撐到他回上海。
那又該如何是好……
有了司循的賄賂,第二日清早獄員便送來了熱乎乎的白粥。司循厚著臉皮求獄員扶他坐起來,怎料硬挨一夜沒有翻身,剛變化姿勢四肢立刻抽筋亂打起來。
「你這是怎麼了?羊癲瘋?!」
獄員生怕被傳染了,一臉嫌棄。
「不是……嘶……嗬……嗬嗬……別走……就、就好了……呃……嗬嗬……」
司循強忍著劇烈痙攣的痛,求獄員先不要走,掙扎間後腦重重磕了一下牆,白眼上翻哆嗦著又沒入眼皮,發作大概用了兩三分鐘,司循累的全身好像水洗,手腳都強直的捲縮在一起,流著口水,模樣嚇人跟那副好皮囊完全不配套。
看著可憐,無非是想吃口飯。
獄員端起熱粥,按司循的要求拿著勺子往他嘴裡塞。
「快些咽下去,等下我還有事呢!」
勺子每次都深進司循的喉嚨,怕吃慢了惹獄員不高興,司循努力的一口口咽下,好幾次被嗆到咳嗽,也只會一個勁的自己認錯。沒辦法,就算苟延殘喘,他也實在太想活下去了。大約過了十分鐘,碗裡的粥全部餵完,除了喝下去的部分,剩下的糊滿了下巴、脖子和胸前的衣服。
司循並不介意,反倒一味的感謝。
可他沒想到獄員也是會換班的,上午來的獄員年紀更大些,一聽說他是沃朝皇子,立刻變得嫉惡如仇起來。
不但不理會上級要他小心看顧的命令,連司循突然腹痛想要被熱水的請求,都假裝聽不見。送午飯的時候,司循靠在牆上不知暈過去還是怎的,他就故意踩在他放在身旁的手上。
司循吃痛一聲,醒來眼前陣陣黑影,什麼也看不到。
「滾起來吃飯了!還裝死!」
「嗬……給我一點熱水就好……求你……」
司循聽著聲音用了所有的力氣撲倒上前,摸到老獄員鞋子的時候,話沒說完便肩頭一慫乾嘔了起來。
「要吐滾一邊吐去!弄髒老子的鞋,看我不打死你!」
「水……嗬……咳咳!咳咳咳!」
司循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老獄員一腳狠狠踢了過來,一口陳年老痰吐在司循身上,轉身晦氣的出去了。
那一瞬間,司循疼到只想昏過去,他死死按著剛剛被踢到的心口,咬著牙竭力隱忍,心臟越跳越快,砰砰不停的撞擊著胸,好一會兒不僅沒有得到緩解,嚴重的腹瀉也濕透褲子,順著褲腳流了出來。
後來,他就不記得發生了什麼。
只知道再有意識的時候,是兩個新的獄員搬起他的身體幫他換衣服,原來是他們的上級終於有空要見他一面了。為了防止他這樣沒用的人再發病噁心到他們上級,其中一個獄員提出拿鐵絲和布頭分別堵死禍根。
與此同時,上京戰區被重兵看守插翅難逃的一處小院內,司錦年打開衣櫃,看到了粉粉綠綠唱戲的戲服。
腦子裡不僅浮出他給一個人唱《青玉戀》的場景。
儘管忘掉了過去,但感覺是不變的。
緩緩拿起一件青白的裙子,司錦年神色淡然的愣了一會兒,而後脫掉自己的衣服,換上戲服在房間裡轉圈。
這個世界,能讓他甘願低頭的,只會是司循一人。
他高興的點燃了房間裡所有蠟燭,抱著酒壺一壇壇灌下,而後在門外腳步聲匆匆靠近的時候,拔出衣櫃裡粗鈍的劍,高高抬到了頸肩大動脈的地方。
隨著房門被重重推開,一大股鮮血順著劍流淌在手上,再滴落地板。
相逢如可換,不辭赴黃泉。
仿佛間看的司循就站在對岸,司錦年熱淚盈眶的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