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哀鳴

  「拿弓來。」

  司錦年不願放過這麼好的機會,趁那對大雁停在高高的樹杈上,他悄摸摸爬上了陡峭的巨石。彎弓搭箭,杏眸堅定凌厲,以他與生俱來的箭感,即便林間大霧也絲毫不影響。隨著「咻」的一聲,枯葉飄零,箭鋒穩准狠的射中其中一隻大雁。

  「嘎!嘎——」

  親眼目睹伴侶死去的大雁扇動翅膀盤旋在天空,發出嘶啞的哀鳴。

  一隻……應該夠司循吃幾頓了吧……

  司錦年緩緩收弓,大雁是忠貞之鳥,他本意不願去殺一夫一妻制的動物,但眼下沒有其他辦法。就在他從巨石上跳下來,彎腰去撿死去的大雁時,身後傳來更加悲切的嘶鳴。

  「嘎——嘎!」

  「哎!我留你一命,還不快走!」

  司錦年一回頭險些被憤怒的大雁啄傷,大雁飛的很低,幾乎就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如果他想,一把就能掐住它的脖子。

  「嘎!嘎!」

  悽慘的鳴聲不斷在林間迴蕩,原來是司錦年手中的大雁還沒有斷氣。

  血從他的手縫裡流下,司錦年猶豫了幾秒,揮手將阻撓他的大雁拍開,或許在看到飛禽走獸流淚的那一瞬間,他的心裡有所動容,但人活著最重要,他一點也不後悔自己的所作所為。

  拔毛燻烤,小心將肉剔到乾淨的蓋子上,剩下的骨頭燉成湯倒進飯盒。

  這已經是他能找來最好的食物了。

  「餓了嗎?」

  司錦年端著肉和湯進到簡易的營帳,司循靠坐在臨時堆在一起的被子前,安安靜靜的不知在想什麼。因前不久那次偷襲受驚,他的病更重了,白天清醒的時候還好,一到晚上低燒咳嗽下面就會漏尿。司錦年從山上找草藥給他煎,喝下去的水多了褲子不夠用,就只能趁軍隊短暫停下來休整的時候,給他下面蓋好被子,自己抓緊時間往返河邊去洗。

  見司錦年回來,司循不願他擔心,乖巧的輕輕點頭。

  縱使常年病著,身上也沒有任何不潔的氣味,司循膚白如雪,眉目清秀俊朗,較白敬臣那樣的男生女相更添一份仙氣,比司錦年外域長相就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了。

  「我餵你。」

  司錦年先是握了握他冰涼的手,而後勉強的笑著與他對坐,選了顏色最好的一塊大雁肉餵到他的嘴邊。

  「挺好吃的,這是什麼啊?」

  「山雞。」

  司循心臟始終不舒服,嚼一口東西要很久,司錦年不著急催他,等他嘴裡徹底咽乾淨,就餵一勺湯過去。

  周而復始,司循少見的吃完了飯。

  司錦年放下飯盒,抬手去摸他的額頭:「已經退燒了,喝點水等下再喝藥吧。」

  司循胃裡突然多了食物,一時間難以消化,心臟又開始橫衝直撞。但這對他來說都不重要,司錦年忘了飯後最重要的環節,惹的司循盯著他的眼睛有些不快:「獎勵……」

  他是在要親親。

  自從正式結為夫夫後,司錦年就養成了飯後親他的好習慣,司循手腳沒力氣幾乎動不了,眼巴巴的等了他好久,才有這點相處的時間。

  「好,給你。」

  司錦年樂不可支將他摟在懷裡,仔仔細細從頭到手都輕輕吻了一遍,這人心情才好一點。

  如果不是戰爭,司錦年想他們此時應該在蘇黎世的海灘度假了吧。腳趾踩過涼涼的海水,是個什麼感覺呢?司循好潔,一定覺得魚蝦游過的水裡有點髒。

  哈哈!

  現在兩點,軍隊繼續下山的時間定在下午四點,司循還能睡一個多小時。司錦年充當靠枕讓他舒服的躺在自己肩頭,另一隻手輕輕幫他揉腹緩解胃脹,怕人睡的太快,有一搭沒一搭的開始聊天。

  「為什麼總不見你提我小時候的事,我想知道,你每日飯後說給我聽一件好不好?」

  他的話里滿是撒嬌,稜角分明的下巴不住去蹭司循的額頭,活脫脫像只可愛的薩摩耶。

  因要躲避黽東軍的追蹤,他們的帳篷一般只能搭在犄角旮旯,司錦年那些人習慣了不覺得如何,但潮濕陰冷的環境對司循來說多一分鐘都是折磨,他的喉嚨干癢,肺部卻粘粘的,呼吸新鮮空氣就像隔著一層透明的塑料膜,吃力又痛苦。

  饒是如此,他還是忍不住抬手,寵溺地摸了摸司錦年軟乎乎的耳垂:「原來是想聽我咳咳……講故事……」

  雖嘴上答應著,但身體疲憊到了極點,含含糊糊沒說幾句,便脖子一歪,倒在司錦年懷裡睡了過去。低燒不退,意識時有時無,若放在從前根本不是什麼大病,可如今看著愛人受牽連得不到醫治白白受罪,司錦年學醫多年百無一用,心疼的也快要堅持不下去了。

  如果有命活著,他以後絕不會再射殺大雁。

  耳邊又迴蕩起聲聲哀鳴,他走到戶外散心,想去把拔下來的毛挖個坑葬了。怎料,剛一走到湖邊,就見那堆血腥的羽毛旁倒著一團灰物。

  仔細看去,竟是那隻他趕走的大雁。

  大雁的脖子緊緊貼在地上,他們用餐多久,它就涼了多久。司錦年不知道它是怎麼飛到同伴的羽毛旁死掉的,只覺心頭一棒,腦子混沌一片。「哇」的一聲扶著旁邊的樹幹,撕心裂肺的吐了起來。

  半個月後,一場雨夾雪將大地正式帶入了冬季。

  方仲偉提議的路線節約了許多時間,才讓軍隊未損一員的出了祁縣地界。作為年少有為從軍校畢業不久的高材生,他雖不看好沃洲國政府,但因自始至終都是受司循資助,他對司錦年忠心無二,出謀劃策從未有絲毫保留。

  「高也治那個狗東西走不了水路,我們只要翻過這座山炸了吊橋,他就很難再追上我們了。」

  「我妹妹那邊有消息了嗎?」

  「還沒有,不過距離上京越來越近了,殿下應該很快就能跟公主會合。」

  司錦年贊同他的想法,當晚下令原地休整,明早按計劃兵分兩路。

  趁夜色黑不見五指,司錦年悄悄摸索到河邊洗尿布和髒褲子,怕再有上回偷襲的事,饒是已經加了一倍的哨兵,他的心還是有些惴惴不安。

  這裡植被相對從前茂盛一些,寒風習習的聲音在靜寂中也格外明顯,司錦年手在冰涼的湖水裡泡久了有些發僵,這段時間每天背著司循趕路,腰也被壓的有些直不起來。

  他打了個哈欠從湖邊站起,正要收拾東西回去睡覺,突然細密的腳步聲闖入他的耳朵里。

  司錦年迅速躲在石頭後面警覺起來,趁著天黑誰都注意不到他時,仔細分辨到底是什麼遠處悄悄靠近。那些熟悉的車輪聲再熟悉不過,不正是高也治團座最引以為傲的山地炮嗎?反應過來黽東軍這是又要搞偷襲,司錦年提早一步叫醒所有人,緊急往吊橋那邊轉移。

  時間緊迫,除了武器什麼也來不及收拾。

  司錦年安慰司循不會有事,突然一枚炮彈就在他們十米之內的地方炸開:「趴下!」

  飛沙走石,火光四射。

  好在他們提前都離開了帳篷,才沒有受傷。

  方仲偉等人領命埋伏阻擊,為司錦年他們爭取到更多的時間轉移。一路上司循在背後緊緊摟著司錦年的脖子,怕他分心自己耽誤正事,就暗自忍耐胸口一波又一波的刺痛。

  「司循,再忍忍,很快就安全了!」

  仿佛知道他會不舒服,司錦年沙啞的聲音帶了哭腔。

  司循近乎一灘爛泥貼在他的背上輕輕搖頭,他怕自己一出聲就會嗆咳不止,狠狠咬了舌頭一下強打起精神,抬手擦了擦司錦年臉上的灰塵,算做回應。

  「司循,你身上還有藥嗎?」

  司錦年氣喘吁吁的停了一下,突然想到裝藥的包袱慌亂之下可能沒拿,眼中滿是慌張。

  天色昏暗,靴子深一腳淺一腳的踩在泥濘里,司循早就知道那些賴以生存的西藥還丟在帳篷里,但他們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於是打定主意騙司錦年道:「我很好……有備用的……別擔心……」

  司錦年還想細問,不過下了雨後路況實在不好,他們又是摸黑,一個走神就差點滑倒。摔了他是小,司循的身子骨可經不住。司錦年再不敢分心,司循也趁剛剛那場意外,皺起眉頭使勁捶了下胸口。

  心氣翻湧,不斷有血腥涌到喉間。

  司循緊緊抿著嘴不敢咳嗽,他的意識模糊,臉色青白,雙眼微微上翻。不知又跑了多久,漸漸的連疼的感覺都沒有,好像身體置身於大海之上,天地旋轉混沌無黑無白。

  「司循、司循……」

  依稀聽到熟悉的呼喚聲,卻連動動手指頭的力氣都沒有。

  司循不知道自己心臟病發作後堅持了多久,只記得此生看司錦年最後一眼是在一大片芭蕉葉下,他的小朋友哭的像只紅眼的兔子,他卻喉中嘟囔連最簡單的安慰都做不到。

  胸口不再劇烈起伏,取之而來的是一口鮮血從嘴裡「噗噗」湧出。

  沾滿了司錦年發抖的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