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雨中有星辰

  楓葉林中寂靜如夜,僅剩涼風輕掃而過。

  無聲無息,徒增悲戚蕭條之意。

  面色蠟黃的中年男子掂起陶瓷白壺倒了杯水,推至黑衣人的身前,寬慰道:「師傅合眼的那一刻,除你和六弟之外,我們都在他老人家身邊。」

  「他是笑著走的。」

  「他不怪你,不怪六弟。」

  「亦師亦父,做父親的哪會小氣到跟自己的孩子置氣?」

  中年男子將手中的核桃放進袖籠,放下陶瓷白壺,輕聲嘆氣道:「鬧夠了就回來吧。」

  「是師傅的意思,也是我心中所想。」

  「老五,大家都很惦記你。六弟要活著,他一樣不想看到你因為他的事叛出師門。」

  「蘇星闌殺了六弟,你殺掉了夏白柚。」

  「大仇得報,還有什麼放不下的呢。」

  「六弟泉下有知,該瞑目啦。」

  黑衣人喉結鼓動道:「蘇星闌沒死。」

  中年男子憂慮的目光猛的一凝,語重心長道:「別死揪著蘇星闌不放,這瘋子不同於夏白柚的單純,沒那麼好對付的。」

  「要不是他一心追求自由逍遙,崑崙掌教哪輪得到季玄清?」

  「師傅說了,能不招惹他就儘量別去招惹,以免給玄門帶來劫難。」

  「我雖身為玄門掌教,自問不比季玄清差。但要說抗衡蘇星闌,呵,始終差上半截。」

  中年男子襟懷坦蕩道:「不如就是不如,沒什麼可笑可瞞的。」

  黑衣人伸手捧起桌上的杯盞,眼神惡毒道:「我在六弟的墳前發過誓,一定會將夏白柚和蘇星闌除掉,幫他報仇雪恨。」

  「我叛出玄門,一是因為無顏再做玄門弟子。二來,我不想東窗事發的那一天引起崑崙與玄門的爭鬥。」

  「我可以當玄門叛徒,卻不能成為玄門千古罪人。」

  黑衣人掀開頭套,露出一小縷山羊鬍子。

  「咕嚕。」

  杯中茶水一飲而盡,黑衣人再次放下頭套,拉扯整齊道:「我不會與蘇星闌正面交鋒,正如我設計弄死夏白柚那樣。」

  「這對狗男女必須死,包括崑崙一脈。」

  「六弟的離去,我要他們付出難以想像的代價。」

  黑衣人氣勢暴漲,殺意沖天。

  楓葉林中無風驚擾,掀起漫天落葉飄舞旋轉,久久不落。

  中年男子自知無法阻止對方報仇的信念,稍顯落寞道:「小心點,蘇星闌無影無蹤十年,據說因為夏白柚的死一蹶不振自甘墮落。可我知道,這傢伙一直在打探那件事的線索。」

  「你有什麼計劃安排我不清楚,師兄弟一場,我希望你平平安安,順順利利。」

  「有生之年,多來玄門陪我喝幾次茶,下幾盤棋。」

  「師傅那邊,多磕幾個頭。」

  黑衣人動容起身,雙腿跪地。

  中年男子離桌獨行,身影孤單道:「放心吧,我會幫你照顧好芯兒的。」

  「她是你女兒,也是我女兒。」

  「你若死,我讓芯兒給你披麻戴孝。」

  黑衣人低頭一拜:「謝大師兄成全。」

  ……

  雨,傾盆大雨突如其來。

  電閃雷鳴下的桃山村似汪洋大海中的一葉扁舟,隨波逐流,搖擺不定。

  陳家小院,一身休閒裝的蘇老三坐在堂屋小板凳上剝著蒜頭。

  嘴裡叼著煙,桌子上,古董收音機里播放著郭德綱的相聲。

  他哼著流行小調,搖頭晃腦,有滋有味。

  角落的長椅上,四弟蘇明康支支吾吾的問道:「三哥,你在京都見過童鳶了?」

  「恩,這丫頭越來越水靈了,長的那叫一個漂亮喲。」蘇老三抬頭,笑容燦爛道:「不像你,像那個女人多一點。」

  「陪我吃了頓飯,給我買了幾身衣服鞋子。」

  「哦,還給了我一張銀行卡,生怕我沒錢花。」

  蘇老三停下手裡的剝蒜動作,賊兮兮道:「卡里一百多萬呢。」

  蘇明康滿意道:「童鳶心善記恩,即便去了京都,心還是老蘇家的。」

  蘇老三附和道:「媽那邊童鳶也買了不少東西,吃的穿的,整整一後備箱,差點沒累死我。」

  蘇明康有些「嫉妒」道:「就沒給我這個當爹的買點啥?」

  「買了啊。」蘇老三理直氣壯道:「我拎不下,讓童鳶退貨了。」

  「我……」蘇明康一口氣沒喘上來,咳嗽不斷。

  蘇老三鄙視道:「當爹的和自家女兒計較?你有臉嗎?」

  「我計較啥了。」蘇明康口是心非道:「童鳶孝順你們,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蘇老三繼續剝蒜道:「除了童鳶,那個女人我也見了一面。」

  蘇明康裝作無意道:「見她做什麼,她又不是蘇家的人。」

  「你主動找她,或許會讓她心生誤會。」

  蘇老三促狹道:「誤會什麼?」

  「誤會你還想著她?」

  蘇明康怒道:「我會想那個賤人?她當年給蘇家帶來的恥辱,我這輩子都不會忘。」

  「行啦老四,別一口一個賤人,一日夫妻百日恩,更別提她還給你生下了一兒一女。」蘇老三語氣嚴肅道:「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蘇家留不住她,是命中注定的。」

  「屁個命中注定。」蘇明康譏笑道:「不就是咱家窮,人家富嘛。」

  蘇老三將剝好的蒜頭放進碗裡,認真道:「她要是真嫌咱家窮,真嫌棄你,當年就不會嫁給你。」

  「老四,玟萱對得起你,對得起蘇家,對得起童鳶。」

  「真要說對不起的話,她唯獨對不起小寧子。」

  「你要真恨她,房間裡的全家福早該丟了。」

  「她當年親手給你做的衣服,床上的枕套,你也不會留著。」

  「你恨,是恨她沒給你一個充分的理由,莫名其妙的離開了蘇家,離開了你。」

  「你惦記她,就和我惦記白柚一樣。」

  蘇明康雙眼欲裂,面龐扭曲道:「不一樣。」

  「我留著全家福,是因為我不想小寧子長大後問我他媽長什麼樣。」

  「她給我做的衣服,床上的枕套,是她走的那天我所穿的,床上所鋪的。」

  「我看著那件衣服,那一對枕套,是要自己永遠記著她當時的絕情狠心。」

  蘇明康歇斯底里,伴隨著滾滾雷鳴,他的聲音越來越小。

  這個一輩子種田為生的老實男人不知何時坐到了地上,靠著牆壁,嚎啕大哭。

  蘇老三無語道:「死鴨子嘴硬。」

  「轟。」

  驚雷乍響,天色灰暗。

  蘇老三扭頭看向天際,那裡,似有星辰閃爍,猩紅如血。

  稍縱即逝,如從未浮現。

  「老四,我出門一趟,晚飯你做吧。」

  蘇老三極為罕見的流露出一抹慌亂,大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