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夢庚帶了袍服、印信回家,引得闔府轟動,紛紛圍觀。
黃氏最是喜悅不過,讓他將袍服穿了,怎麼看也看不夠。
「當年你爹出生入死,奮勇拼殺,才好不容易得了個把總。要是沒有孫閣老賞識,焉能晉升都司?不想你年紀輕輕,初入軍伍,竟是千總了。」
左羨梅在一旁也是看的心馳目眩。
「哥哥這就做官了?」
左良玉的經歷讓她以為做官千難萬難,可再看看左夢庚,這起步就坐火箭啊。
榮、華、富、貴、世、代、永、享八個,更是高興的沒邊了。
「原本想著,咱們哥幾個再大些,就要去給老爺做親兵。不成想,今後要隨著少爺建功立業了。」
從他們本心來講,當然是更願意跟著左夢庚的。
畢竟年歲仿佛,又一起長大的,更加親厚一些。
左嚴在一旁老淚縱橫,聞言鄭重吩咐道:「從今往後,你們八個就是少爺親兵。少爺安危,乃天大的事。少爺要是有什麼損傷,老朽饒不了你們。」
八人不敢怠慢,連忙應承了下來。
事態出現了新的變化。
左夢庚原本就想著要如何弄一支軍隊出來,不成想瞌睡來了枕頭。
他趕緊召喚了柳一元、黃宗羲和週遊,說了此事。
這三人也是被衝擊的不輕,看他的目光跟看神仙一樣。
這貨難道……其實是某位大佬的私生子?
否則為何大佬們對他如此照顧?
左夢庚可不知三人心中的腹誹,而是誠懇道:「小弟不日就要赴任,然軍中了無根基,只怕諸事維艱。柳兄、黃兄前來幫我,可否?」
他沒提週遊,不是週遊不能來。
而是週遊剛剛樹立起門庭,家產、親族、人情諸事繁雜,一時半會兒清理不易。
跟著左夢庚從軍……
柳一元和黃宗羲不禁考量起來。
「我們如何幫你?」
左夢庚已經想好了。
「我為千總,需要副將一名。柳兄文武全才,可以擔任。另軍中需要文書一人,黃兄斑斑大才,卻是要屈就了。」
黃宗羲爽朗一笑,不以為意。
「誒,吾能日夜相近,與賢弟探討學問,便心滿意足。如此,我就接下了。」
柳一元在家裡無所事事,而且本就打算走武人的路子,更是沒有意見。
這樣一來,在軍中左夢庚就有了柳一元、黃宗羲和八個家丁的班底。
「周兄選擇在本地恩蔭,不知可有去處?」
週遊看來是沒有想好。
「瞿明府那邊,可以為我安排照磨一職。可撮爾小吏,蠅營狗苟,難有作為啊。」
左夢庚也不認為去擔任文職有多好,便道:「不如等周兄安排好府中諸事,來我這裡如何?」
週遊當然更喜歡和志同道合者在一起,便笑道:「那就這麼說定了。」
翌日,左夢庚帶著諸人,去了大營。
張繼孟親自坐鎮,會見諸位武將。
左夢庚在這裡,也見著了自己屬下三局的把總。
武勇局把總古大彪、奮勇局把總李萬和、振勇局把總安大二,上來拜見時,全都好奇、警惕地看著新任上司。
張繼孟拿出花名冊,道:「左千總,此乃你部名錄,下去之後細細核對。」
事關本部兵額,左夢庚不敢怠慢,示意黃宗羲接了。
張繼孟又道:「本官受命整頓軍伍,爾等回去後,仔細校對疏缺,呈報上來。不可瞞報,不可貪污,否則本官嚴懲不貸。」
眾人連忙應下,辭別出帳,一路往城北的後營而去。
一路上三個把總屢次想要上來套近乎,可是看著左夢庚被團團圍住,只好無奈放棄。
到了後營駐地,一打眼,左夢庚頗為不虞。
一個千人軍營駐地,此時卻破爛不堪。轅門的木頭上條條裂縫,似乎隨時都能斷折。
本該立於轅門內側的崗哨,此時上面空無一人。而且上下崗哨的木梯子,每三兩步就斷了一塊。
估計腿腳、眼神不好的人上下,都容易摔著。
這些也就算了,軍營外鬧哄哄的樣子才更讓他不滿。
只見這軍營外,街巷兩旁,早已變成了集市。
各種攤販順著軍營門口一路延開,根本看不到盡頭。
等等,那個拿著秤砣稱量糖塊的人,怎麼穿著軍人的戰襖?
此時那人也看到了這邊一堆軍官,嚇的立時撇了秤砣,轉身竟從一道圍牆縫隙里鑽進了軍營。
等著買糖的客人一看他跑了,二話不說,你抓一把、我抓一把,將糖塊分了個乾淨,揚長而去。
待進了軍營,目光所及,更是蕭索一片。仿佛這裡不是軍營,而是難民營。
直到這時,三個把總才有機會湊過來。
古大彪滿臉堆著笑,道:「得知千座赴任,卑下等均歡喜無限,湊了些錢,在福滿樓安排了酒宴,為千座接風洗塵。不如恭請移駕,讓卑下等盡一番心意。」
左夢庚似笑非笑。
「不必了。本將初到,理應和軍中兄弟親近。酒宴之事,不急於一時。」
他定定地看向三位把總,命令道:「擊鼓,聚將。」
三位把總滿腦門官司,可是卻無可奈何,只好吩咐下去。
左夢庚哪兒沒去,就站在點將台上等著。
看著兵丁一個兩個,破衣襤褸地從各種莫名其妙的地方鑽出來,畫面頗為驚奇。
等了半個時辰,台下約莫有了百餘人。
可這個速度真是讓左夢庚不能忍,問道:「其餘士兵在何處?為何還不應卯?」
三個把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實在推諉不過,才由李萬和硬著頭皮道:「好叫大人得知,本營屬下……屬下……呃……已經全都到齊了。」
一股熱血好懸沒將左夢庚沖暈了,黃宗羲、柳一元等人也是神色大變。
黃宗羲更是按捺不住,揮舞著手中的花名冊,吼道:「冊子上記載的清清楚楚,本營千又五十人。各位,台下兵丁,有兩百之數嗎?」
都不用查,肯定沒有。
三個把總也急了。
安大二叫苦不迭。
「千座,花名冊那都是八百年的老黃曆了。俺們仨來這裡任職的時候,本營就不足三百人了。俺們也去上司那裡問過,還吃了好大一頓瓜落兒。」
左夢庚擺擺手,不想聽了。
來之前他就想過,軍中肯定有吃空餉的情況,只怕會非常嚴重。
可他即使做好了最壞的打算,預計的空餉數額也就在半成左右。
結果呢,現實給了他一個超級大驚喜。
一千零五十人名額的後營,實際人數竟然連兩百都不到。
等等,人數嚴重不符也就算了。
台下這些,都是什麼貨色?
左夢庚從台上下來,走到一個老大爺身邊。
這老大爺身軀佝僂,滿頭白髮。穿著的軍襖上到處都是窟窿,連什麼顏色都看不出來了。
左夢庚問道:「老伯,您高壽啊?」
那老人有些白內障,一抬頭眼睛裡全是白茫茫的。
「軍爺,要發餉嗎?」
左夢庚滿頭黑線,再問道:「您高壽?」
老人道:「發一半也成啊。」
得,沒法交流。
左夢庚又看到了個不能忍的,走過去,那士兵只有他腰那麼高。
「小娃娃,你為何在這裡?」
那娃子能有九歲就不錯了,抬著頭,人中處全是鼻涕。
「俺爹死啦,俺替他來的。」
左夢庚眼前陣陣發黑,什麼意氣風發全都隨風而去了。
再看看剩下的這些兵,老弱病殘全都占全了,就是沒有一個完整的好人。
也是,這麼個世道,哪個好人還留在軍營里等死。
原本想著擊鼓聚將,來個完美的亮相,算是徹底破產了。
當然,三個把總安排的接風宴,左夢庚也沒有理會。
氣都氣飽了,還能吃什麼?
也不給三個把總面子,左夢庚揚長而去,留下一地雞毛。
三個把總面面相覷,全都膽戰心驚,也不知道這個年紀輕輕的上官要做什麼。
這一次,不會被收拾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