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定興鹿乾岳公,這是輝縣孫鍾元公,皆為宗師。中恆日後多加請教,必有進益。」
回到城外四團駐地,劉宗周高興地將那兩位陌生老者介紹給了左夢庚。
一番了解左夢庚才知道,這兩位居然是大儒鹿善繼和孫奇逢。
此二人出現在山東,是因為接到了薛鳳祚的書信。
原來薛鳳祚曾隨二人研習過儒學,有師徒名分。
薛鳳祚來到臨清後如魚得水,徹底喜歡上了這裡。想法兩位老師坎坷不順,便發出了邀請。
鹿善繼和孫承宗關係匪淺,孫承宗主政遼東時,他也多有謀劃。
可後來屢次受到奸人誣陷,仕途不順,鹿善繼乾脆放棄仕途,一心研究學問。
這位老人雖為儒者,然俠義心腸。
天啟年間,閹黨屢屢殘害忠義之士,他便多次出財出力救人。楊漣、左光斗等人入獄後,他便曾收留魏大中之子魏學洢、左光斗之弟左光明。
同時還和孫奇逢謀劃,帶著書信遠赴遼東,請孫承宗幫忙。
後來周順昌入獄,此老又募集金銀相救。閹黨登門脅迫,他也怡然無懼。
崇禎元年本來復出,可是看到了朝政依舊一塌糊塗後,立刻辭官歸鄉,再沒有出仕過。
而剛剛過去的己巳之變,更是讓鹿善繼怒火攻心。
原來後金兵劫掠固安時,為保桑梓,鹿善繼帶頭募錢募兵,組織了一支數千人的鄉勇。
這本無可厚非,畢竟要想守城,沒有錢糧兵馬怎麼行?
可誰想到,事後卻有御史彈劾他圖謀不軌。
雖然崇禎沒有聽信,但也沒有為他辯白。
可憐的鹿善繼,為了抗擊韃虜,破財赴難,居然得到這麼個下場。
正激憤時,恰好得到了薛鳳祚的書信。鹿善繼乾脆遠行,權當散心。
孫奇逢也是忠義之士,不但本身學問精深,明亡清立後,堅決不仕,世人稱之為孫征君。
本來遇此大儒,左夢庚肯定高興。可惜如今心憂左華,也顧不得那許多了。
對於左夢庚縱兵入城一事,劉宗周頗為惱火。
「你這般做,只會授人口實,於事何補?如今多少人指望著你求活,焉可衝動?」
事實上從濟寧城出來後,左夢庚就知道自己做的差了。
說到底,他還是一個十多歲的年輕人,熱血衝動在所難免。
李邦華和侯恂一樣,是個做事的。知道事已發生,再去懊悔也於事無補。
當務之急,是救出左華。
他沉思片刻,道:「如今的抓手就在董家村,只要能證明孔家強占土地,不怕孔家不就範。」
鹿善繼疑惑道:「孔家手中不是有地契嗎?」
黃宗羲哼道:「那地契必定是偽造的。董家村的土地原本在地主董有才手中,董有才全家死於白蓮教之手,才給了孔家吞併土地的機會。偽造了地契又有何用?只需董家村宿老出面,一切都清清楚楚。」
劉宗周覺得這個辦法不錯。
「那快些派人,請了董家村的村民過來作證。如果那王孫蕃膽敢袒護孔家,老夫親自進京告御狀去。」
經過這麼一會兒,左夢庚已經冷靜了下來。
「念台公稍安勿躁,來此之前,學生已經派人去了董家村。最遲明日,便會將人帶來。」
得知他已經做了準備,眾人安心下來,這才發覺飢腸轆轆。
原來奔波了一天,大家都水米未進。
左夢庚不敢怠慢,忙讓人去準備飯食。
誰也不知道,此時的濟寧城中已經波濤洶湧,危險到了極點。
孔胤株回到住所之後,依舊氣憤難平。
孔家是什麼概念?
千古聖裔,萬民敬仰,天下標杆。
持續千年的榮華,讓孔家的人早已習慣了高高在上。雖然無法對抗皇權,但是在曲阜乃至兗州這一畝三分地上,孔家如同神祇一般。
從來只有孔家決定別人命運,何時輪到賤民武夫忤逆孔家了?
「劉念台、李夢暗、鹿乾岳、孫鍾元這些老王八蛋,讀我孔家的書,跪我孔家先祖,今時今日竟然大逆不道。」
管家孔安跟在一旁,焦急不已。
「主子,還是快想想辦法吧。那地契漏洞百出,只要那邊追著不放,遲早露餡。」
孔胤株的眸子裡卻閃過殘忍的光。
「怕什麼?能給他們作證的人,來不了啦。」
孔安疑惑看去,對上的卻是孔胤株危險的警告。他忙警醒過來,不敢追問。
孔胤株猶不解恨,問道:「少爺如何了?」
有僕人在一旁膽戰心驚地道:「少爺飽受斷腿之痛,白日間始終休息不得,連飯食也沒有吃。」
孔胤株抄起茶盞劈頭砸去,怒罵道:「廢物,全是廢物。去……去請了最好的大夫來,治不好我兒,就打殺了你們。」
僕人們連滾帶爬跑了,一時間府內雞飛狗跳。
孔胤株看著空洞處,語氣幽幽。
「不文一名的丘八,竟想做青天,還敢傷我孔家苗裔。此仇不報,老夫難消心頭之恨。」
孔安忙道:「老爺放心,小的已經給牢里知會過了,讓他們好好招呼著。」
孔胤株豁然看去。
「老夫要他去死!」
孔安心頭一麻,可到底是孔家的奴才,唯一能做的就是執行主人的命令。
孔安退出來,叫了幾個打手,隨後出了府,一路奔監牢而去。
夜晚雖然宵禁,但是對他們這些權貴來說,形同虛設。一路上堂堂而行,更夫、兵丁遇見了都要退到一邊。
離大牢越來越近,附近也越來越黑。
孔安並不在意。
歷來監牢所在都不為人所喜,沒誰喜歡靠近。
但這樣的僻靜和黑暗,可以做許多事情。
咻咻咻的破空聲如電而至,孔安等人一點反應都沒有,全都被射成了刺蝟。
黑暗中閃出幾個人來,拖著死屍進入了旁邊的小巷。
當火摺子亮起,查看殺傷效果時,也露出了這些人的面目。
正是左富、李青山等人。
遵循左夢庚的命令,左富帶著李青山和情報部的精銳分散入城,立刻行動起來。
李青山等人順利找到了結拜兄弟方匡。
「你們說的那人如今就關在大牢里,看守嚴密,我也近不得身。不過肯定遭受了拷打,慘叫聲整個大牢都有所耳聞。」
左富心頭一緊,眼眶登時紅了。
幸好素來穩重,顧全大局,否則的話當場就要衝入大牢搶人了。
饒是如此,他還是殺氣瀰漫。
「去,給我盯好了孔家的人。這個仇,沒完。」
他派人盯著孔家,本欲報仇。卻沒有想到,這個舉動有了意外收穫。
天黑後,盯梢的人跑了回來。
「部長,孔家出來了幾個人,奔大牢去了。全都帶著刀,恐怕來者不善。」
大牢是濟寧州的大牢,不是孔家的大牢。此時此刻,孔家的人要去大牢,幹什麼不言而喻。
情況緊急,左富也顧不得什麼了,立刻開始部署。
「帶上東西,把人搶出來。」
他又向馬應試問道:「出城的路線穩妥嗎?」
馬應試嘿嘿笑道:「您放心,今夜看守東城牆的是我結拜兄弟魏元均,不會有人阻攔。」
這些江湖中人別的本事或許差些,可交情遍天下,如今便用上了。
左富帶人搶在了孔安前面,直接下手獵殺。勁弩之下,一個活口都沒留。
不但如此,左富還從孔安身上搜到了一面令牌。
「走,咱們直接進去。」
接下來的事危險重重,左富便沒讓方匡參與,他們幾人逕自前往大牢。
孔安的令牌,如今成全左富了。
果然,到了大牢門口,左富把令牌一亮,牢頭立刻放行,還一路將他們引到了關押左華的地方。
「大人有所不知,這傢伙又臭又硬,兄弟們十八般武藝都招呼上了,這傢伙就是不認罪呀。」
左富怔怔地看著鐵柵欄里、倒在地上的血葫蘆,努力控制呼吸,儘量讓肌肉放鬆。
「把門打開。」
牢頭忙摘了鑰匙,俯身打開了鎖。
「大人需要什麼刑具,小人給您伺候。」
牢頭轉身的時候,就只看到一抹寒芒閃過,隨後眼前的世界就天旋地轉,變的無比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