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蓮教被消滅後,濟寧恢復了安寧。平民百姓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鄉勇兵丁更是重新懈怠下來。
左夢庚帶著士兵一路衝來,立刻惹得雞飛狗跳。
看著這些軍士殺氣騰騰,老百姓們嚇的紛紛逃回家中,根本不敢出門。
守城的兵丁來不及關閉城門,就被新軍繳械。
留下一個連守衛城門,左夢庚直衝府衙。
到了這裡也是一樣,門子驚恐之餘,未等阻攔,就被放翻,捆了後扔到一旁。
左夢庚橫衝直撞,直進衙內,恰好撞見了劍拔弩張的一幕。
一個胖子上竄下跳,唾沫橫飛。
「區區丘八,竟敢打傷我孔氏子弟,羞辱聖人後裔,此事不給個說法,咱就去陛下面前告御狀。」
在他對面,劉宗周面容肅正,喝道:「孔家欺壓良善,霸占土地,可還曾記得聖人教誨?」
那胖子手裡搖晃著幾張黃紙,洋洋得意。
「董家村之土地,本就為我孔家所有,地契便在此處,念台公天下文宗,緣何顛倒是非?」
劉宗周這邊幾人均都皺眉不語,顯然一時片刻想不到反駁之言。
當中一個鵪鶉補子的官員左支右絀,手忙腳亂,連連打著圓場。
「念台公,孟暗公,乾岳公,鍾元公,晚輩恭為濟寧知州,自當秉公執法。那左華打人致傷,事實俱在,又是孔聖后裔。倘若不給一個交待,晚輩難辭其咎啊。」
恰在此時,左夢庚闖了進來。
那官員聽到腳步聲,再看到一年輕武人登堂入室,登即暴怒。
「混帳,府衙大堂,豈容爾等擅闖?來人,將其拿下。」
旁邊的衙役衝過來要動手,被新軍士兵全部打倒,攆到一旁裝死去了。
眼見著這群武人持刀挎劍、殺氣騰騰,堂內眾人全都不禁驚懼。
那官員指著左夢庚,一時竟說不出來來。
劉宗周卻嚇了一跳,上前阻攔。
「中恆,怎可莽撞?還不令這些士卒出去?」
左夢庚冷哼連連。
「抓了我的人,不給我一個交待,那就不是莽撞的問題了。」
那官員這才反應過來,跳腳不已。
「左夢庚,你帶兵擅闖府衙,形同造反。你等著,本官一定要參劾於你。」
左夢庚冷冷看去,問道:「你便是王孫蕃?」
見他如此無禮,那官員怒火更甚。反而對劉宗周等人道:「幾位前輩可要給做個見證,這左夢庚縱兵入城,威逼官員,國法難容,休怪學生上奏於陛下了。」
劉宗周、李邦華等人全都面色難看,更兼唉聲嘆氣,都覺著左夢庚太衝動了一些。
這一下陷入被動,弄不好大好基業都要毀於一旦。
左夢庚毫無所懼,緊盯著王孫蕃,陰嗖嗖地道:「王孫蕃,本將現在懷疑你勾結白蓮,圖謀不軌,因此要拿你問案。」
一陣古怪的涼風卷過大堂,王孫蕃錯愕之餘,不禁大笑。
「哈哈哈哈,滑天下之大稽,本官乃朝廷欽命。便算要斷本官罪名,也須陛下降旨。你區區一個參將,忒也狂妄自大!」
左夢庚步步逼近,可說出的話卻令眾人色變。
「本部將官左華奉命追繳白蓮妖魔,行將大獲全勝,卻被你誆騙囚禁,致使白蓮妖魔逃脫。此等嫌疑,不可不查。上一次衡藩涉嫌此罪,陛下嚴懲,不知你王知州能否洗脫嫌疑啊?」
眾人這才想起,眼前這個少年將軍可是硬剛衡藩的存在。不但沒事,還弄的衡藩灰頭土臉。
本來按制,衡藩世子此時早該承襲,結果就因為此事,崇禎始終沒有下旨,以至於王位虛置。
衡藩貴為宗親,都被罰成這樣,王孫蕃區區一個知州,要是引得崇禎發怒……
想到後果,王孫蕃不禁打了一個哆嗦。
就在此時,那個胖子卻開口道:「王刺史莫憂,大明天下,朗朗乾坤,還容不得忠臣蒙冤。有鄙人在,自可為你澄清。」
左夢庚轉頭看去,只盯著對方的脖子。
那胖子竟被這凶獸一般的眼神嚇的節節倒退,須臾才反應過來,自己的表現很丟人。
羞愧之後便是瘋狂,那胖子發狠道:「左夢庚,你的人打傷了犬子,此事我孔府必不善罷甘休。」
眼見著左夢庚來了後,事態愈發嚴重,劉宗周頗為無力,介紹道:「此乃衍聖公族弟孔胤株孔文續先生。」
孔胤植的兄弟?
左夢庚沒有絲毫敬意,但也知道此事難辦了。
孔家乃聖人之後,士林圖騰。在封建社會,得罪了孔家,幾乎等同於自絕於天下。
最起碼以他現在的實力,還奈何不了孔家。
可左華必須得救,而且先前狠話已經放出去了,此時服軟也沒有意義。
左夢庚心思兜轉,很快找到了切入點。
「都說孔家乃聖人之後,道德傳家,我倒是想要問問,聖人可曾教你等子孫侵占人田、殘害良民?」
孔胤株大怒。
「左夢庚,你休要血口噴人。地契在此,我孔家不過是收回本有之地。便是官司打到御前,又有何懼?」
左夢庚根本不跟他糾結這個,而是呵呵冷笑道:「那我倒是要請教陛下了,何以曲阜孔家的地,跑到濟寧來了?」
孔胤株原本囂張的臉瞬間僵住,隨即肉眼可見的冷汗凝住臉頰。
左夢庚這一下,可謂是絕殺。
曲阜在哪兒?
濟寧在哪兒?
孔家該有多少田畝,朝廷自有定數。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在這麼遠的地方還有耕田。
無論有沒有地契,這事兒都經不起推敲。
最重要的是,此事一旦傳播開來,孔家必定變成千夫所指。
原本覺著此事難辦的劉宗周、李邦華等人盡露異彩,赫然發現,左夢庚辯論的本事竟如此厲害。
陪坐在劉宗周身側的老者,卻是左夢庚不認識的,此時卻跳了出來。
「仁遠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聖人述仁義之德傳千古,聖人之後卻為利殘民,實乃不忠不孝。」
這話可就罵的狠了。
孔子的儒學思想,核心就是仁。
這位老先生卻以孔家當下之行徑為反仁之舉,直接將孔家推到了孔夫子的對立面。
孔胤株一張老臉百色交織,幾欲吐血。
可面對此人,竟連辯駁的勇氣都沒有。無奈之下,只是道:「國有國法,契約便是明證。再者,按律毆打致傷如何判處,還請王刺史秉公執法。」
孔胤株這是耍無賴的,死咬著左華打人一事不放。
那老者渾然不懼孔家權勢,也是道:「王刺史,侵人田畝、致破家者,又該如何判處?」
王孫蕃人都暈了。
先前孔胤株跑來讓他抓人,說只是一個把總,他便沒有放在心上。
在文官的眼中,區區武人,便是打殺了又能如何?
誰曾想到,這區區把總居然惹來如此之多的大物,沒有一個是他惹得起的?
聽孔胤株的,就會得罪劉宗周、李邦華等朝堂大佬;聽左夢庚的,又會得罪孔家。
在這兗州府為官,當真比附郭京師還要惡貫滿盈。
唯一的辦法,就只有拖字訣了。
王孫蕃打定主意,忙道:「諸位前輩,如今孔家有地契在此,兼併土地一說,似不足恃。至於左將軍麾下毆打孔府中人致傷,傷有多重,還需要查驗。不如這樣如何?諸位前輩倘若能夠呈遞孔家兼併土地之鐵證,晚輩必定秉公處置。如孔府中人確遭重毆,晚輩也只好依律判處。」
這明顯是在和稀泥,但孔胤株臉色幾轉,便默認了下來。
他也知道,如果左夢庚眾人死揪著孔家兼併土地這件事大做文章,只怕孔府不死也要脫層皮。
幸好他早做了萬全準備,倒也不怕出現什麼變故。
左夢庚卻不滿意,還待發作,卻被劉宗周、李邦華等人聯手勸住了。
「中恆,小不忍則亂大謀。」
李邦華用這句話,穩住了左夢庚的心緒。
他這才想起來,自己所圖者大,確實不能在因為這一點點小事就亂了方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