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蓮池畔

  李從嘉與娥皇大婚這天,玉宇澄淨,風清氣爽。娥皇鳳冠霞帔,在鼓樂喧天中被花轎抬進了鄭王府中。

  府中張燈結彩,音韻悠揚,處處洋溢著喜慶氣氛。

  李從嘉眉梢眼角都是笑意,盡顯歡愉之情。喜宴上,他頻頻舉觴接受賓客祝福。人生得意須盡歡,得與意中人喜結良緣,這美酒,令他覺得無比醇香而酣暢,潤澤心田。

  夜漸深,賓客方陸續離去。

  終於安靜下來!明月累得手腳酸痛,心裡默默地祝福姐姐:「鳳凰于飛,琴瑟之好,得此美滿良緣,好姐姐,妹妹祝你一生無憂、安富尊榮。」

  她慢慢走出澄心苑,踩著細碎的月光,緩步而行。

  走著走著,一種孤獨感湧上心頭,她想到,從此後,姐姐有了夫君,自己再也不能跟姐姐常常相處。她明白,人就是這樣,習慣了一種生活模式、一個人或一樣事物,一旦失去或改變慣有模式,總不免感到失落惆悵。

  走著,想著,待回過神來,觸目處,有一亭、一人、一片月色。

  原來,不知不覺間,她走到了蓮池畔。這個時節,蓮已枯敗。無邊流瀉而下的銀光中,亭中那人的背影有說不出的孤寂蕭瑟之感。

  那個背影,令她心中隱隱生出疼痛與憐惜感。

  再走近幾步,她終於知道了疼痛與憐惜感的由來,原來此人,正是一個多月沒見的慕容俊。雖然沒有看到他的臉,但憑著對這個背影的深刻記憶,她還是分辨出來了。

  愣了一下,她扭頭轉身就走。

  「喜宴前,看到你,你清減多了,卻是為何?」慕容俊的聲音響起。

  明月停住腳步,猶豫了一會,才答非所問地說:「念生大哥可康愈了?」

  「徐太醫華佗再世,醫術精湛,再加上王爺仁心,多加照拂,提供王府最好的藥物,讓宇文老先生帶到念慈閣,目前兄長已神識清醒。徐太醫說了,大概還需半個月,兄長就可下床走動。」

  「如此便好。」

  「兄長好轉,那你呢?你懂得關心別人,甚至跪求王爺救兄長,卻為何不懂得照顧好自己?」

  「我很好!不勞公子記掛。」

  「你很好?若你很好,何以這般憔悴消瘦?我聽陶叔說,你一病就是半月有餘。」

  「反正死不了,這不好好的嗎?若死了……」還未待她說完,一陣風過,慕容俊已飄然而至她身後,迅速用一襲長披風將她攏進懷裡,雙手從她背後環住了她。

  慕容俊此舉,完全出乎明月意料之外,此處可是鄭王府,豈能率性而為?她不由掙扎,低喊:「你瘋了?放開我。」

  「是的,我瘋了,這一個多月,日日想你而不得見,我感覺我是瘋了。」

  明月負氣:「你瘋與不瘋,都與我無關!放開我,不然我要喊人了。」

  「若你真覺得我是卑鄙小人,你可以大聲喊,我會放開你,以後決不糾纏於你。可若不是,你可否聽我說幾句心裡話?」慕容俊低聲懇求。

  明月聽他說得懇切,便沉默不語。

  慕容俊輕輕拉起左手衣袖,將明月的右手放到他的左手腕上部。

  明月的指尖觸及之處,感覺到他的左手腕稍有不平整之處,似是遺留下來的疤痕。

  「記得嗎?這疤痕因何而有?」

  明月搖頭。

  「伊水,何老伯船上,你咬的。」

  「我?」明月訝然。

  「你因為何老伯被害而傷心不已,哭喊著責罵我,狠狠地咬了我一口。或許你忘記了這一咬,可我卻深深記住了,連同你脖頸處狀若紅菡萏的胎記。那時你雖然是以男裝示人,但相處時的種種跡象,你的女兒家之態已多番流露出來,只是你不說,我也不便挑破而已。」

  恍恍惚惚,像是已經過了很久,明月的神思跟隨慕容俊的述說回到了伊水一葉小舟中。

  「那時,雖然我不明白你一個女孩子為何獨自漂泊在外,但我看出了你的茫然無助,我雖有心助你,但考慮更多的是我暫時沒有辦法護你周全,所以勸你先回家。我將玉佩交予你,是明白自己心裡已裝進了你。彼時我想,以一年為期,等你明白自己的心意,若你心裡也有我,願意嫁與我為妻,我自當稟明義父,讓義父安排人到伊府去提親。」

  往事歷歷,明月心緒起伏。

  「可是,大半年後,我再到洛陽,卻再也找不到你。那一刻,你不知道我有多後悔,我後悔當初沒有決然帶你到開封,我後悔沒有問清楚你究竟是因何而茫然無助,我後悔自己顧慮太多,以至於音容渺渺。也是在分開後,每次進入寺廟,我就會想起與你同在彼岸寺地宮相處的一幕幕;看到藤蔓,我就會想到你結藤蔓為繩將我拉出地宮;到了伊水,我就想起背著你回何老伯船上的情景。」

  慕容俊像夢囈般的回憶述說,令明月的眼眶慢慢湧上了一層迷霧。

  「原來,這份情意,當時茫然,分開方知。我以為,此生再也見不到你,沒想到會在鄭王府意外重遇,一時間,我竟失態,不可置信,酒杯落地。那天,在念慈閣,你對我說:你相信,我便相信你的相信。由此,我得到了你的肯定答案,明白了你心中對我的情意,你我彼此『信卿所信』,如此美好動人,讓我欣喜萬分。」

  「信卿所信。」明月無聲地重複慕容俊的話。

  「後來,你惱我出言傷你,對不住,是我一時氣糊塗了,以致口不擇言,而並非是內心真實想法。還有,我與兄長流離分別十餘載,好不容易重逢,兄長卻被重傷,我憤恨,我報復,只是想為兄長討個公道,並非有心去牽連王爺。這無心之過,日後尋得機會,我定會盡力彌補王爺。」

  明月慢慢心軟了。

  「最讓我痛心的,除了兄長的傷,還有你……你從念慈閣憤然離開後,就再也不肯見我,而且還病得這般憔悴不堪。」說到心痛處,慕容俊不由握緊了明月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