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生傷勢如何?為何不及時告訴老夫?」宇文知章當日面對李從嘉的隨從威嚇相逼,仍然從容不迫,從未見過他情急之狀。
明月略顯驚訝:「前輩知道念生受……受傷的事情了?」
宇文知章本想繼續質問明月為何昨日不及時告知念生受傷的事情,但看到她神色疲憊,兩眼布滿血絲,猜想她一夜未曾合眼,便不忍再責怪,道:「今日一大早,王爺差吳除病來告知,老夫才知念生受傷,如今,他究竟如何了?」
「徐太醫說,挺過昨晚,算是過了最兇險時段。」
「他到底因何而受傷?」
「具體實情,我也不得而知,還有待去查證實情。」
「二掌柜,事情不是已經很明顯了嗎?昨日我和向東在發現念生受傷倒地的地方,就聽到有人說是燕王府的人所干。」彭發突然插嘴。
明月連忙制止:「彭發,別胡說,未經證實,不得妄下結論。」
彭發似乎是為了證實自己並非胡言,急忙辯解:「那條街有間阿慶包子店,在店中幹活的翠花說她看到了打人的情景,她還說看到帶頭打人的正是燕王府的家丁小頭目,那人平時就慣會到處狐假虎威,又因其臉上有一小塊紅色胎記,讓人容易識辨,故而翠花說她不會看錯。」
明月蹙眉:「道聽途說,豈可盡信。」
宇文知章搖頭:「老夫卻不是你這般認為,空穴來風,未必無因,倘若不是勢大之人,皇城腳下,豈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胡作非為,害人性命。」
明月想了想,道:「前輩過去也曾供職於宮廷,想必見多識廣。依前輩看,若念生受傷真是燕王府的人所為,前輩真的能為念生討回公道嗎?」
未待宇文知章回答,慕容俊的聲音突然冷冷地響了起來:「是否能討回公道,一時之間,不必急於下結論。」
不知什麼時候,慕容俊悄無聲息地從房間走了出來,聽到了他們之間的談話。
宇文知章看到慕容俊,不由感到意外,這位在鄭王府見過兩面的人,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明月對彭發說:「事關燕王府,關係重大,若你想吃飽穿暖睡好,不惹禍上身,那就切記不要對外胡亂八道,必要時候,裝聾作啞,有利無害,明白了嗎?」
彭發是個機靈人,被明月這麼一說,當即明白了其中利害關係,連聲說著明白了。
明月想支開彭發再說話,便讓他到廚房準備早點茶水去了。
待彭發離開後,慕容俊又冷冷地道:「若是查明真是燕王府的人所為,我慕容俊立誓,一定要讓他們付出代價。」
宇文知章目光如閃電般掃嚮慕容俊,不明白此人何以無緣無故為了與他毫不相干的念生而立誓。
明月讀懂了宇文知章目光中的疑惑,覺得到了此時此刻,也該揭曉真相了,畢竟,他是念生的義父。
打定主意後,明月對宇文知章說:「前輩,這位公子叫慕容俊。念生姓慕容,他有一個弟弟,多年前,他與弟弟失散了,這件事,想必前輩是知曉的吧?」
宇文知章先是愣了一下,一瞬後,反應過來,難掩激動地說:「你的意思是,這位慕容公子,是念生的……弟弟?」
宇文知章與明月同時看嚮慕容俊。
慕容俊輕輕點了點頭。
明月嚮慕容俊介紹:「這位是宇文老先生,念生大哥的義父,他們一起生活了將近十年。」
慕容俊聞言,當即屈膝跪地,向宇文知章頓首叩拜,道:「前幾日,在鄭王府初次謀面,不知先生竟是兄長義父,未行大禮,今日請先生受慕容俊一拜,先生對吾兄長有撫育之恩,慕容俊此生銘記於心,在此深謝過先生。」
萬萬沒有想到,突然有一天,念生得以與弟弟團聚,多年的心愿終於實現了,宇文知章為此激動歡欣,伸手去扶慕容俊:「上蒼開眼,念生終於找到了弟弟,你們兄弟倆,終於團聚,實在太好了,快快請起。」
宇文知章看慕容俊一表人才,五官與念生有六七分神似,轉而問明月:「莫非昨日你約念生到此,是為了與慕容公子相見?」
明月道:「正是。」
慕容俊說:「先生莫要見外,還請直接叫我阿俊就行了。」
宇文知章頷首。
「可兄長在來念慈閣的路上遭遇飛來橫禍,我與兄長,還沒……還沒能說上一句話。」想起兄長昨日慘狀,慕容俊神色黯然。
三人心情沉重,一時間都沉默了。
直到彭發端著早點茶水過來,慕容俊像是才回過神來,待彭發放下東西離去,他對宇文知章說:「兄長雖還未清醒過來,但目前狀況尚算平穩,煩請先生暫時照看一下。剛才聽了彭發的話,我覺得所言非虛,打算去查證核實。若不能讓行兇者付出代價,既對不起兄長,也難平息我心頭之怒。」
宇文知章點頭:「去吧。」
慕容俊轉而看向明月,欲言又止,猶豫幾下,最終什麼都沒說,披著晨曦大步走出了後院。
傍晚時分,天又下起了雨,直到天全黑了,雨還不見停,也未見慕容俊回念慈閣。
明月開始時還耐心等待,可隨著時間的流逝,將近午夜,仍未見慕容俊歸來,她愈發焦慮,覺得淅淅瀝瀝的雨聲特別煩人。
宇文知章看明月不安地在門口走來走去,時不時往門外張望,便勸道:「伊姑娘,念生有我照看著,你先去歇息,我看阿俊是個行事穩妥之人,你不必過於擔憂。」
「我……」明月剛想說不累,聽到念慈閣大門的門環被人叩響了,她不由鬆了一口氣,連忙快步走向前堂。
打開大門,叩門的果然是慕容俊,他走進店中,燭光下,他一臉冷峻之色,嘴唇緊抿,眼中含有憤恨。
明月見他發上和臉上有雨水,便取出巾帕,遞給他。
慕容俊沒伸手接,默默地看著她,少頃,才道:「以後,你還會似今天這般對我好嗎?」
慕容俊的話讓明月覺得有點摸不著頭腦,她怔了一下,然後才緩緩道:「為何突然有此問?」
「回答我。」
明月想逗慕容俊笑,於是打趣:「那要看你的表現了,若你欺負我,我會再讓你嘗嘗辣椒毒粉的滋味。」
慕容俊笑不起來,目光里閃過黯然:「我害怕有一天,你會厭惡我。」
明月皺眉,柔聲問:「今日,你跑了一整天?查證情況如何?」
慕容俊突感無力,疲倦地道:「我很累,具體情況,以後再說吧。」
明月雖然滿腹狐疑,但看他疲憊不堪,便不再作聲,默默地關上門,跟在他身後,往後院走去。
這一天,徐太醫為念生施針完畢,已是午後。
明月因為幫忙照顧念生,已經連續幾天沒有回周府了。此時忙完,她打算回周府陪一陪姨母和娥皇姐姐,不然姨母又該念叨了。
回房裡換了一身乾淨的衣裙後,她走出房子,抬頭,見到慕容俊正在西側廂房門口看著她。他目光深邃,似乎裡面有她觸摸不到的世界。
她有點心慌,故作鎮定地抬手理了理髮鬢,對他說:「別這般高深莫測地看著我,你這樣的目光,讓我感到害怕。」
慕容俊走到她身邊,輕聲道:「我既非狼,也非虎,你為何害怕?」
「你剛才的目光里,似是一片沒有邊際的水,我漂浮其間,讀不懂你,看不透你,感覺你一下子離我很遠。」
慕容俊微微一笑,笑容里有暖意:「只要你不推開我,我想永遠陪在你身邊,只是如今我身不由己,等將來能夠放下一切之時,我想與你回到伊水之濱,找一處清靜地,結廬而居,你可喜歡?」
明月怦然心動,含羞不語。她想:這算是要與我定下山盟海誓了嗎?伊水之濱,結廬而居,我當然喜歡,非常非常喜歡!
慕容俊繼續道:「認識你那天,你就穿著一身湖藍色的衣袍,今日,你穿這身湖藍色裙子,真美!」
明月掩嘴而笑:「你這是笑話我還是讚美我?當日被人追殺,狼狽逃命,你何曾有時間正眼看我?」
慕容俊認真地說:「即便是剛相遇就攜手狼狽逃命,但能以這種出乎意料的方式結緣,我相信是老天冥冥中安排好的一切,你相信嗎?」
「你相信,我便相信你的相信。」明月說完,紅著臉跑開了。在出後院之際,她不敢回頭看他,捂住怦怦亂跳的心,說:「我現在回一趟周府,念生大哥就交給你一個人照顧了。」
說完,她踏上後院台階,穿過後院門,往前堂而去。
聽了慕容俊的表白之言,她心中無比歡愉和甜蜜,覺得今日的天空特別藍、雲朵特別白,連腳步都變得輕盈起來。她感覺自己像一隻蝶兒般,就要向著藍天白雲蹁躚著越飛越高、越飛越高,乘風起舞。
「你相信,我便相信你的相信。」慕容俊默念著明月說的這句話,明白是得到了她肯定的答覆,剎那間,他心中涌動起巨大的喜悅,滿目柔情地看著那抹翩躚輕盈的湖藍色飄遠。
直到那抹湖藍色消失不見,他的目光仍然沒有收回來,巨大的喜悅中,交織著難分難捨與盼望相見。
好一會後,想起一件事,他的臉上有了憂慮之色,心中的喜悅與不舍,被一份擔憂與不安蒙上了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