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真的機智巧妙救場，令明月迅速回過神來，她明白此處是鄭王府，決不能在這種場合中出醜，於是繼續依照排練好的曲舞進行下去。
白袍男子也反應過來自己失態了，他連忙向李從嘉拱手行禮，先贊酒醇香，後說自己不善飲，不勝酒力，以致失儀，令大家見笑了。
李從嘉仁厚，並不計較，讓他不必自責不安，並命人重新為他換上酒食。
白袍男子又拱手行禮，向李從嘉致謝。重新坐下後，他的目光，向明月追隨過去。
一會後，明月舞罷，身姿定住，而輕紗猶飄飛。
白袍男子的目光透過輕紗追隨著她，朦朧間，只覺得她如江海凝清光，又如幽蘭立空谷。他有點恍惚：此女子，真是她嗎？
明月腦子一片混亂，後面絳雲樓里是怎樣一番場景，她渾然不覺。在退出絳雲樓那一刻，她的目光忍不住投向白袍男子，只見對方也正凝視著自己，幽邃的眼眸里，似有波瀾，也似有疑問。
白袍男子的目光一直追隨著明月，目送她退出了絳雲樓。
走出絳雲樓門口，妙真趕緊拉住明月的手，安慰：「第一次上場，難免會緊張，別放在心上，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明月神思恍惚，強顏而笑：「不用擔心，我沒事。你趕緊換了衣服，進去裡面繼續宴飲慶賀。放心，我只想單獨靜一靜。」
妙真點點頭，拍拍明月的肩膀，爾後帶著王府的舞伎離開了。
明月心中百般滋味，分不清是喜是悲是嗔是怒是驚訝是惶恐，或者都兼而有之。思緒紛亂中，她沿著王府的路徑，沒有目的地走著，身後絳雲樓的金石絲竹聲、觥籌交錯聲、談笑喧鬧聲離她越來越遠。月亮的清輝灑在她身上，將她的影子拉進樹木斑駁的影子中，混合成一團，扯也扯不開，就像她內心那團理不清的思緒。
在她身後，一個身材高大的人悄無聲息地跟著她而行。
走著走著，她走進了一個院落。茫然抬頭看，她才發現自己竟然走回了陶然苑。此時苑中瞎燈黑火，宇文知章和念生都已往絳雲樓去了，整個院子靜悄悄的空無一人。
憑著對陶然苑布局的熟悉，明月摸索著找到火摺子，打開筒子，吹著火，點燃了桌上的油燈。
一燈如豆。明月坐於桌旁，看著燈光，紛亂的思緒稍平，心裡反覆地自問：「是他嗎？是他嗎……」
忽爾，有腳步聲響起，明月的心驟然一緊，不敢回頭看向門外，她期待是他，卻又害怕是他。
一個小紙包落在她身旁的桌面。
她抬頭，竟是阿臧。她有點意外，又有點失落。
阿臧神色平淡，慢慢打開小紙包，露出幾塊桂花糕。
「北方佳人，唱也唱累了，跳也跳累了，是否該好好祭一祭五臟廟？」阿臧道。
明月突感無力，答非所問：「我身體不適，想先回周府去，可否勞煩你幫我跟姐姐捎個話？」
阿臧瞅著她，靜靜地站了一會，方道：「恕我幫不了。」他說完，也不管明月會有怎樣的反應，徑直出門走了。
明月並不惱怒，任由阿臧離去，她自己則繼續坐著發呆。
過了沒多久，聽到院裡又響起了腳步聲，不一會兒已到門口，進了門來。明月懶得轉身，隨口說：「不是說了不會幫我嗎？怎麼，又改變主意了？」
奇怪的是，她沒有聽到阿臧回話。再等了一下，仍是沒有聲響，她感到奇怪，回頭看，沒想到的是，身後之人並非阿臧，她愣住了，連同已準備好嘲笑阿臧的話也卡在了喉嚨。
昏暗的燈光下，對方一身白色的長袍讓明月瞬間有點恍惚迷離，像在夢中，而非真實。
待反應過來，她立即迴轉身子，筆直地坐著，感覺自己整個人僵住了，不能動，也不敢動。
「是你嗎？伊—明—月？」
久違的聲音！明月雙目有淚意上涌，心中思潮起伏，多少次想像過有一天再相見時的情景，可萬萬沒想到會是在鄭王府，會是那樣一番場景。
轉念間，明月想到自己到開封潘府尋他無果的情形，想到他的欺騙，柔軟的內心不由變得冷硬起來。她深吸一口氣，將淚意逼停，以疏離的語氣回道：「我不認識公子，公子也認錯人了。」
儘管有太多的疑問，儘管聽到她語氣疏離，慕容俊並沒有急著追問究竟，而是壓制著澎湃的心緒，儘量以平緩的語氣述說：「還沒到一年之期，我就去了洛陽找你，可是他們都告訴我，伊府的大小姐已經……」他停頓了一下，補道：「已經死了。」
剛剛努力逼停的淚意又涌了上來，明月目光朦朧，思緒似也朦朧飄忽地飛回到大江彼岸的洛陽城，心中有個聲音：「她的確已經死了，曾經那個無憂無慮的伊明月死了，曾經那個負氣頑劣的梅文武死了。」
「聽到那個消息，你可知，我有多難過？我不願意相信，與我有一年之約的人，怎麼突然就死了呢？與我緣起伊水畔的人，怎麼突然就離開這人世間了呢？」
明月抬頭望向牆壁，調整情緒，不讓淚水繼續湧上來。須臾，她以毫無波瀾的語氣回道：「公子是王爺請來的貴客，不宜隨意在府內到處走動，請公子速速移步回絳雲樓，那裡備有美酒佳肴，並有金石絲竹助興，望貴客切莫辜負王爺盛情美意。」
慕容俊沉默了，難道，眼前此人，真的不是伊明月？是自己看錯了？是自己的感覺錯了？
他看著她的背影，驀然想起，他要尋找的那位女子，永遠有一塊紅菡萏般的胎記印在她脖子右後方接近耳朵的位置。
想到這，他緩步走上前去，慢慢向明月靠近，欲從她右耳下尋找那形似紅菡萏的小胎記。
就在他馬上能得到想要的答案之際，一隻飛蛾撲向油燈，霎時，燈火熄滅，屋子陷於一片黑暗中。
明月毫無準備，不由受驚，「啊」地叫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