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無聲,不知不覺,春天的腳步在大地上奔跑起來,所過之處,樹木披上了新綠,鮮花綻開了笑臉,鶯在歌,燕在舞。
這一日,天氣晴好,剛到巳時,李從嘉派來接娥皇的人便到了周府,周宗和周夫人叮囑明月陪同後,一行人上了馬車,逕往西郊而去。
馬車到目的地停下,剛下馬車,便見李從嘉迎了上來,滿臉喜悅地看著娥皇。
既已知李從嘉皇子身份,禮數是決不能少的,娥皇和明月忙按規矩行禮。隨後,一行人開始往宇文知章所處的東麓行進。
約半個時辰後,遠遠看到鷹嘴岩下,一間石屋冷冷地向蒼穹述說著孤寂。有幾人知道,這裡有一個遺世獨立的前朝皇宮樂師。
幾人放緩腳步走到石屋下。
石屋門口,最外面是一扇半人高的柴扉。柴扉後,木門正敞開著,往裡看去,屋子的正中放置著石桌、木凳,上有茶具,卻是空無一人。
李從嘉立於門口正中,朗聲道:「宇文先生,晚輩李從嘉求見。上次初見,晚輩言語魯莽,無意衝撞了先生,萬望先生寬宥。」
等了一會,不見回音,李從嘉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
又等了一會,屋裡還是一片安靜。
「殿下,可否容奴婢進去一探究竟?」慶奴道。
「不可,貿然闖入,是為對先生不敬,還是再等等。」
一行人四下看了看,見石屋前有不少用石塊壘成的座椅,為免站著疲累,李從嘉讓各人找位置分散而坐。但就在此時,石屋左後方有腳步聲傳來。
李從嘉與娥皇對望一眼,猜測是否宇文知章回來了。
正在猜測間,有一個人轉過屋角走了出來。
大家定睛一看,發現此人並不是宇文知章,而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小伙,麻布粗衣,負薪而歸。
乍一看到年輕小伙的臉,明月心裡咯噔一下,一種既緊張又激動的反應驟然向她襲來。她定了定神,再仔細看,只見此人五官俊美,兩道劍眉,鼻樑挺直,最特別的是弧度優美的唇,凡此種種,讓她有一種似曾熟悉的感覺。
明月感到疑惑,明明是第一次見到此人,卻為何會有一種熟悉的感覺?一時之間,她只覺莫名其妙。
李從嘉儘管是堂堂皇子身份,但見了山野中人,並不倨傲,客氣地問:「請問這位小哥,你可知住在這石屋裡的宇文先生何在?我等是從金陵城中而來,特來拜見宇文老先生。」
年輕小伙雖居於山中,但見到華冠麗服之人,並沒有表現出局促不安或相形見絀的神態。他放下柴枝,拍拍手上和衣服上的柴屑,落落大方地道:「幾位是要拜見義父嗎?但義父幾乎每天都會到附近山間走動,若他不歸,我也不知他到底會在哪一處林木間。」
李從嘉等人皆以為宇文知章是獨居山中,這時聽到年輕小伙稱宇文知章為義父,不由覺得意外。
李從嘉問:「請教小哥尊稱?」
「山野粗人,不習慣文縐縐地說話,貴客直接叫我念生就行了。」
「那好,便依你所議。念生,一般你義父哪個時辰會回來?」
念生抬頭看看天空,道:「剛用過午飯一個多時辰,怕是才出去沒多久,按義父平常習慣,恐怕一時半會還不會回來。是了,平時這裡基本沒有人來訪,幾位貴客找我義父,不知所為何事?」
李從嘉淡淡地笑道:「等你義父回來,你自會知曉。」
念生知道再問也是無果,便請眾人進屋裡坐。
石屋不大,設有一小廳,採光並不是很好,即使是白天,也顯得有點昏暗。
待念生點起油燈,眾人才逐漸看清楚裡面的事物,除了石桌、木凳、茶具,並無過多擺設,牆壁上也幾乎空空如也,唯有正面的牆壁掛著一幅樂舞圖,圖中描摹的是一個樂舞場景,畫面右邊繪著跪坐的四名女樂伎,自左而右,依次吹笙、彈箏、奏豎箜篌、拍板。畫面左邊繪著跪坐的四名男樂伎,自右而左,依次擊小銅鈸、吹排簫、吹篳篥、彈曲項琵琶。中間繪的是兩名女舞伎相對翩翩而舞,舞伎穿紅色廣袖衫,束腰,搭配淺綠色長裙,梳雙環望仙髻,舞姿輕盈,體態婀娜。
眾人的目光都被這幅圖所吸引住。就在此時,悠揚的簫聲響了起來,懂音律的李從嘉、娥皇、慶奴等人不禁都凝神屏息靜聽。
簫聲輕盈而舒緩,一時令人如沐春風,一時如溪水在山澗歡快奔流,一時又似有百鳥於林間婉轉歌唱。
好一會後,簫聲由綿而渺,由渺而絕,終於曲盡。
李從嘉看向娥皇,笑而不語,眼睛裡有等待。
娥皇遲疑一下,才緩緩道:「似是清商樂的《拂舞曲》,又有點不一樣,娥皇說不出究竟是哪裡不同,殿下覺得呢?」
「所見略同。」李從嘉不禁暗暗佩服娥皇。
「娥皇是亂猜的,還請殿下指點。」
李從嘉正欲回話,忽聽到明月說:「殿下,姐姐,趁此機會,不如合奏一曲,以作回應?」
李從嘉與娥皇這才回過神來,吩咐眾人到石屋前做好準備。
待安排妥當,李從嘉與娥皇兩人分坐於左右兩邊的石座上,對望一眼,心領神會,琵琶聲起,笛音歇止;笛聲遊動,琵琶音休。兩種樂調一起一落間,一首清商樂的吳聲曲子流淌而出,甚是清婉,恰若長江廣流,綿綿徐游。
明月不懂音律,憑本能去感受,只覺得似有一股清流隨曲子漫進心中,令她覺得四肢百骸都在舒展。
李從嘉與娥皇彼此鍾情,兩人又精於音律,眼波相交,心靈相通,曲意相融,故而合奏起來,和諧美妙之極。
待到一曲終了,兩人似乎還沉浸在美妙樂曲中。
在場的人幾乎都在屏息靜待著什麼。
明月環顧了一圈周邊,沒有發現宇文知章的蹤影,心想:「難道是估計有錯?宇文先生並不喜這一套?是否上次真的惹惱了他?這回他無論如何也不願現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