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九死一生!」一個蒼老而中氣十足的聲音驀地響起。
「公子小心。」吳除病和張同樂迅速一前一後護住李從嘉。
「哈哈哈,爾等何須緊張?吾本與世無爭之人,終日只知與琴簫為伴。但奈何爭或不爭,終是逃不掉這爭鬥不休殺伐不斷的世道。」話音穿過蔽日濃蔭而來,隨之,一位身穿灰色粗布袍的老者自眾人左邊的一棵大樹後面走出來。
眾人一齊向老者看過去,只見他中等身材,蒼髯皓首,面色紅潤,雙手負於身後,一管竹簫繫於腰間。他也不結髮髻,只將前面的頭髮簡單挽束於腦後,其餘皆任其披掛下來。白長須飄然於胸前。凡此種種,無不為他平添仙逸之韻。
老者的目光只看向慶奴,問:「你便是雲飛老弟愛女?當年隨他而來的那個小丫頭?」
慶奴向老者斂衽行禮,道:「正是!一別多年,那時我尚年幼,若沒記錯,老伯乃宇文先生,是嗎?」
宇文知章頷首,道:「一眨眼,當年的小丫頭長大了。剛才聽到你說,雲飛老弟已駕鶴仙去?」
慶奴泫然欲泣,偷偷瞥了李從嘉一眼,見他眉頭輕皺,她不敢肆意釋放情緒,便咬咬唇,強行忍住悲傷,低聲回道:「家父於去歲仲夏仙去。臨去前,父親對我詳述了先生之事。父親還說,他心中最大的願望是期盼《霓裳羽衣曲》曲譜能留存於世,讓後人能聽到大唐的曲音。故而特意叮囑我務必記得前來拜訪先生,告知遺願,並誠心誠意聽從先生訓授。」
宇文知章黯然神傷,嘆息一聲,陷入沉默。片刻後,道:「沒想到,雲飛老弟竟先老朽而去,從今往後,老朽餘生,再無知音。」
慶奴收拾心緒,走到李從嘉旁邊,向宇文知章引見:「老先生,此乃李公子,精通音律,文採風流。李公子從婢子口中聽聞先生隱逸於此,特來拜見。」
李從嘉走上兩步,作揖行禮,道:「晚輩李從嘉,見過老先生。自慶奴告知先生隱逸鷹嘴岩下之事,晚輩甚是仰慕先生風采,今日得以相見,是晚輩之幸。」
「客套話,不說也罷,倒不如直接開門見山,請李公子直言,此番前來,作何打算?」
「晚輩神往《霓裳羽衣曲》日久,只是一直以來所求無門,如今終於得其蹤跡,晚輩欣喜萬分,期待能親眼一睹曲譜。再者,若老先生肯割愛,晚輩願意贈先生重金,並承諾一定會將曲譜妥為保存,想辦法將其風采重現於世,懇請老先生不吝賜寶。」
「贈重金以換曲譜?可惜啊,雲飛老弟與老朽曲意相通、惺惺相惜,沒想到他遺願錯托於人。李公子,請回吧。」宇文知章雖語氣平淡,但已然下了逐客令。他雙手負於身後,便欲離去。
張同樂快速截住宇文知章的去路,喝道:「站住!我家公子對老先生客氣有禮,已然給足老先生面子。你交出曲譜也就罷了,若拒不交出,我等必將這方寸之地掘土三尺……」
「同樂,住口,不得無禮,退下!」李從嘉斥責。
這是娥皇第一次見脾氣溫和的李從嘉發怒。
宇文知章面不改色,睥睨著張同樂,傲然道:「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這般伎倆,老夫見得多了。生也好,死也罷,請便。」言畢,他徑直往石頭房子而去。
李從嘉在宇文知章身後作揖賠禮,道:「家僕莽撞,適才多有得罪,望老先生莫怒莫怪。天色將晚,老先生好生休息,晚輩改日再來拜訪。」
宇文知章不再予以理會。
眾人目送他披著西斜的陽光,走進石屋裡。
「雲飛老弟啊,今日方知與你天人永隔,老兄痛哉!高山流水,知音難覓,老兄無以送別,唯以一管長簫,送你一程。」宇文知章悲痛的聲音從石屋裡傳出,隨之,有蒼涼的簫聲響起,自石屋飄飄忽忽而起,纏繞在鷹嘴岩,纏繞在山林間。
聽著蒼涼的簫曲,明月靈光一現,對李從嘉和娥皇道:「李公子,姐姐,下次再來時,請李公子記得帶上玉笛,姐姐帶上琵琶,如此,或許有助於增加成功機率。」
「知音難覓,以曲辨意!」李從嘉和娥皇瞬間恍然。
李從嘉對娥皇道:「一時急於求成,反倒忽略了最行之有效的法子。」
娥皇看向明月,笑道:「旁觀者清,大概便是如此。妹妹所提議的方法,姐姐覺得可一試。」
想到下次再來,究竟能不能所求遂願,尚是未知之數,明月也不好再多說,只微微一笑。
李從嘉含笑看著娥皇,道:「期待下次玉笛與琵琶合奏。」
娥皇欣然應好。
一行人開始沿路返回。
李從嘉與娥皇多日不見,此番巧遇,更覺情意濃烈,難分難捨之下,李從嘉便一路相伴護送娥皇回府。
回到周府門口,夕陽正在天邊燃燒著雲霞,似一團團紅色的火焰。
娥皇與明月下了馬車,李從嘉也從他的馬車上下來了,他走近娥皇,正欲話別,一陣馬蹄聲響起,轉眼間,周府門口又停了一輛馬車。
車夫挑起車簾,周宗從馬車上下來,一眼看到娥皇等人在府門口站著,正想喚女兒一同進府,走近兩步,看清李從嘉的面容後,他不禁吃驚,趕忙上前拜見:「老臣拜見殿下。不知殿下駕到,有失遠迎,請殿下恕罪。」
娥皇和明月雖然早已猜測李從嘉是官家子弟,可從未將他跟皇子身份聯繫起來,吃驚之下,兩人不約而同地脫口而出:「殿下?」
「娥皇,月兒,不得無禮,快來拜見六皇子殿下。」
李從嘉扶起周宗,真誠地道:「周司徒乃國之棟樑,兩朝元老,自皇爺爺到父皇,周司徒忠心輔政,為軍國要事殫精竭慮,實在是勞苦功高。快快請起。」
娥皇和明月乖乖地聽從周宗吩咐,忍著笑意,對李從嘉斂衽行禮,道:「臣女娥皇,參見殿下,請殿下恕臣女失禮之罪。」
明月依葫蘆畫瓢,跟在娥皇之後,正式拜見了李從嘉。
李從嘉也極力忍住笑意,道:「所謂不知者不罪,你二人既不知本王真實身份,之前種種,不算失禮,何罪之有?都免禮吧。」
明月拉起娥皇的手,輕輕地撓著娥皇的掌心,又對娥皇做了個鬼臉,附在她耳邊,輕聲取笑:「厲害了我的好姐姐,沒想到姐姐未來夫君的來頭可不是一般的大,完全超出了想像,這六皇子要是在門口走一步,府里的地皮都得抖三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