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氣定神閒,道:「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我素來景仰謫仙人,既然公子一言道破,那便恭敬不如從命!適才公子以『江』抒懷,那我便對應吟詠一首謫仙子關於『河』的詩。」
只見男子轉身,向身後隨從的一位黑衣者吩咐幾句,黑衣者取出一管笛子,待男子向船頭走上兩步,面向蒼茫天際,頎身玉立,黑衣者便開始吹奏笛子。
風吹動男子的白披風。笛聲始發,頃刻之間,讓人忽爾感覺響徹雲霄。男子的聲音隨笛聲響起: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
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將進酒,杯莫停。
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
鐘鼓饌玉不足貴,但願長醉不復醒。
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
陳王昔時宴平樂,斗酒十千恣歡謔。
主人何為言少錢,徑須沽取對君酌。
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男子心神專注地吟詠謫仙人的《將進酒》,高亢處,似聲發入雲,可穿金石;深情處,似風兒颯然,嘹亮飄逸。嘆、悲、笑、縱,在轉折承接間表現得酣暢淋漓。
明月聽得入了神,暗嘆當真出乎意料,沒想到男子能把李白詩作吟詠得這般動人心魄。她不由得為之折服,待男子吟詠完畢,真心實意地向他作揖,道:「公子真雅士,在下佩服。」
男子拱手,謙虛地道:「愧不敢當!難及謫仙人之萬一,不過是仰慕謫仙人風采,藉以抒懷罷了。聽公子口音,並非江南人?」
明月看對方舉止儒雅、氣度從容,又得以感受他吟詠《將進酒》的風采,心裡已存了五六分好感。此時又看到對方一臉謙虛,不由想:此番到江南,人生地不熟,若能多一個朋友,總歸是好事。打定主意後,她回道:「在下從洛陽來,欲往金陵。」
「巧了,我乃金陵人,此次因謫仙人詩作得與公子結識,也是彼此有緣。等到了金陵城,還請公子賞臉,允我略盡地主之誼,為公子設宴洗塵。」
「初次見面,在下怎敢叨擾?」
「我看公子也是性情中人,頗合我意,萬望公子莫要推辭。」
明月想了想,覺得無妨,便回:「那便恭敬不如從命,先謝過公子。在下伊明月,請恕冒昧,敢問公子尊姓?」
「李家兒郎,名從嘉。」
明月又向他作揖行禮:「李公子,今日幸會!」
李從嘉拱手:「伊公子,幸會了!等船到金陵城,便在碼頭會合,前往望江樓。」
「好!」
兩人別過後,李從嘉的隨從吩咐船夫將船駛離,揚帆而去。
一日後,晌午時分,商船停靠在了金陵碼頭。
明月與陶世安剛下船,一名青衣男子迎上來,正是李從嘉在船上的隨從之一。他上前拱手道:「伊公子,按我家公子吩咐,在下已備好馬車,請隨在下前往望江樓。」
明月也拱手道:「那就有勞了!」
上了馬車,行約兩刻後,馬車的速度逐漸慢了下來,身周也逐漸嘈雜起來,叫賣聲、吆喝聲、腳步聲、馬蹄聲、抬轎聲、酒肆聲交織得熱熱鬧鬧。據此,明月估計馬車已進入金陵城繁華地段。
果然,轉了一個彎後,馬車停住,青衣男子告知已到望江樓。
青衣男子帶明月和陶世安到樓上,進入一個雅間。
雅間門口側邊掛著一塊木牌,上面題有「凌波」兩字。進得裡面,明月發現這「凌波」二字真是恰當。望江樓本就建在離江邊不遠處的高台上,占盡地理上的優勢,且樓高五層,「凌波」房設在最高層的臨江一面,站高望遠,放眼處,滔滔江水猶如從腳下奔涌而過,人在高空,真有種凌波而起的錯覺。
就在明月臨窗觀景之際,李從嘉到了。
寒暄一番,依主賓入座後,李從嘉饒有興趣地問起了洛陽山川、城郭、風俗、方物等情況。
幸得明月以往與辰子、虎子總在洛陽城內外到處溜達、遊玩,所見所聞很是豐富,此時面對李從嘉興致勃勃的諸多問題,她總算能一一從容流利回答。
明月的回答似乎令李從嘉很滿意,也似乎令他很感嘆:「遙想昔時,唐高宗以洛陽為東都,之後唐中宗、唐睿宗均定都洛陽,及則天大聖皇后掌權時改稱神都,彼時洛陽都城風采,令後世無數人為之神往。洛陽自古就被稱為「天下之中」,以洛陽為都可居中而攝天下。可惜啊,我尚未有機會親赴洛陽,弔古尋幽,詩賦遣興。」
明月也很感嘆:「李公子高才博識,知在下所不知,明月受教了!若李公子有意前往洛陽,並非難事。只可惜,我想回去,卻非易事。」
李從嘉心想:「你以為並非難事,殊不知,對我而言,難於登天。」他隨即調整思緒,含笑問:「伊公子不遠千里,從洛陽赴金陵,不知此番前來,停留多久?有何打算?」
「初到此地,人生地不熟,即蒙李公子盛情,感激不盡。不瞞公子,我此趟到金陵來,是遵父母所囑,前來投奔親戚。」
「何言投奔?」
明月黯然,尚未開口,一旁的陶世安悄悄地拉了拉她衣袖。
明月明白過來,陶叔在提醒她多留個心眼。她雖然對李從嘉有好感,也真心佩服他雅士風采,但畢竟是萍水相逢,對方身份來歷,一概不知,怎可事事坦陳?想到這,她便回道:「不過為謀生存而已。」
此時一名店小二端著酒菜進入雅間。
李從嘉問:「聽聞周國新登基君主勵精圖治、革除積弊、招撫流亡,一派欣欣向榮氣象,當真如此嗎?」
自店小二進入雅間,明月一邊聽李從嘉說話,一邊漫不經心地看店小二上酒菜。正欲回話,她忽爾無意看到店小二的目光在偷偷瞥向李從嘉。她感到奇怪,可轉念想到,以李從嘉出眾的外貌氣質,旁人忍不住多看兩眼也很正常。
可是當店小二上完酒菜退出去時,在退出門口那一刻,他的目光仍不自覺地投向李從嘉。明月看到這一幕,心裡不禁打了個問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