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何以為家

  第二天一大早,天剛蒙蒙亮,明月就守在了小廟門口。

  秋天的早上,天氣已比較涼了,由於出來得急,明月衣服穿得比較單薄,躲到門口的牆角,仍覺得涼意襲人,連打了幾個噴嚏。無奈之下,只好雙手交叉抱在胸前,才覺涼意稍減。

  好不容易才等到太陽東升。明月心裡想:「平日裡幹活就這麼慢吞吞的嗎?臭阿臧,太陽都曬到被窩了,還不出來前往碼頭。」

  正想著,聽到了鏗鏘有力的腳步聲。明月只覺得眼前人影一晃,定睛看,出來的正是阿臧,看來阿慶嫂通風報信很準確。明月心裡又想:哼,幸好我有內應,不然找你這頭犟牛還真難。

  阿臧驟然看到明月,不由一愣,已幾個月未曾近距離面對面,令他有種似在夢中的錯覺。

  俄而,他看到明月在涼風嗖嗖中身子有點發抖,心裡緊張,可嘴裡吐出的話卻是硬邦邦的:「犯什麼傻?一大早跑來此處喝涼風。」

  明月將雙掌放到嘴邊呵了呵暖氣,嬉笑著說:「來看看你是否幹活偷懶。據今日觀察所得,勉強過得去吧,不然,將來到了念慈閣,我可要虧死了。」

  阿臧緊抿著唇,睨了明月一眼,不緊不慢地道:「誰說我要去念慈閣?像你這樣的東家,稀奇古怪,在你手下幹活,還不被折騰死。」

  明月不再跟他開玩笑,認真地道:「我不管,你必須去。」

  阿臧奇怪,但又懶得跟明月辯論,乾脆什麼都不說,拔腿就走。

  明月看著他的背影,情急之下,只好追上去,坦誠相告:「後天,我就要離開金陵,回去洛陽。」

  猶如晴天霹靂,阿臧內心一陣慌亂,腳步立停,猛地轉身,盯著明月:「離開金陵?」

  明月輕輕點頭。

  阿臧急步走到明月面前,悲傷地看著她,艱難地擠出兩個字:「為何?」

  或許是被阿臧眼裡的悲傷感染,明月心裡感到難過,將她要回洛陽尋找爹爹下落的因由說了出來。末了,又道:「我不知這次離開金陵,什麼時候還能再來,義父由於腿疾原因,只能暫且留在金陵,等適當時候,我再來接他回洛陽。權當我的私心,你是我的朋友,就當作是幫我,到念慈閣來吧,幫我照顧義父,協助義父打理念慈閣事宜,義父那邊,我已跟他老人家說好了。現在,只差你點頭了。」

  阿臧心裡無限蕭蕭之意,一如這涼秋,落葉簌簌。他知道他與明月之間隔著很多很多,猶如一重又一重的大山,要翻越重重大山與她走到一起,基本無望。他知道只是他的一廂情願,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他何嘗不想天天看到她,聽到她的聲音。當初離開鄭王府,看到她與慕容俊執手相愛,自慚形穢之下,心灰、負氣離開後,多少次,他藏身於明月途經的路旁,藏身於念慈閣附近,藏身於周府不遠處,只要能默默地看到她,他就感到一顆心有了著落點。只求能看到她,就好了。可如今,她突然說要離開金陵,這一別,何時再見?是否還有相見之日?阿臧心裡空落落的,此後,不想獨活獨醒,但依舊還是獨活獨醒。

  求而不得,愛而不能,奈何天?

  「阿臧,算我求你了,幫我守著念慈閣,也幫我繼續接濟照顧小廟裡的這些人。總有一天,我還會來金陵的,義父還需要我的侍奉,我更希望你能得到安居,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家。」

  「家?我的家?」阿臧心緒紛亂,自言自語。

  「對,每個人都需要有一個家,你也一樣。」

  阿臧心裡有個聲音在吶喊:「沒有你,我何以為家?」

  「阿臧,你是我的好朋友,難道你忍心讓我這趟回去,心裡不得安寧嗎?」

  阿臧定了定神,眼中的悲傷轉為黯淡,問:「他,他會護著你回去嗎?」

  明月懂得了他所指,點了點頭。

  阿臧心裡隱隱作痛,沉默了一會,他突然往明月的髮髻上探過去一隻手,指尖輕撫過她的髮絲,輕撫過紫玉石篦梳。在明月還未弄明白他的意圖時,他的手突又改變方向。明月感到左耳垂邊有一股來自阿臧掌心的暖意貼近,阿臧的指尖有意無意地觸到了她的臉頰。只一瞬間,當他的手離開她的耳垂後,她赫然看到一隻珍珠耳環躺在阿臧的手掌心。

  還未等她發問,阿臧一臉無賴地道:「你這個東家有時不靠譜,為免你賴帳,用這隻耳環先抵押作為工錢,等日後你回來時再贖回好了。」

  聽到阿臧終於願意到念慈閣安身,明月心喜,但看到阿臧的無賴表情,她嘴裡卻不饒人,佯罵道:「小人之心!強盜做派!等我要贖回之時,你還能不坐地起價?」

  阿臧將耳環往空中連續拋接兩下,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道:「想要不坐地起價,給你三年為期,如果你三年內回到金陵,自當物歸原主,不要贖金。如果超期,恕不奉還,算是違約的罰金。」

  明月哭笑不得,心想哪有人這樣變相的讓人做出承諾?她伸手摸了摸右耳垂的耳環,鼓著腮,兇巴巴地瞪向阿臧。

  看到明月的表情,阿臧似乎很愉快,嘲笑道:「怕你這笨腦子不好使,故意留一隻給你,提醒你記得依約而歸,支付工錢。」

  明月不屑地撇撇嘴,腦中出現了與阿臧初相識的一幕,以及後來兩人一起喝酒、暢聊甚至笑、罵的一幕幕,心中生出不舍的感覺。想到此,對阿臧道:「喂,鐵公雞,你可是從來都沒有請我喝過酒。我就要啟程了,今天你就大方一回,請我喝酒去,權當是為我餞行吧。」

  阿臧哼了一聲:「聽你這口氣,怎麼讓人覺得你很能喝呢?好,我就好好領教一下你的酒量,走,今日你姑且盡情地喝,大不了我將老本都拿出來請你。「

  明月眨著眼睛,狡猾地笑了,道:「當真?老本都拿出來?」

  阿臧退後一步,問:「你又打什麼鬼主意?」

  明月不理他,衝到小廟門口,向裡面的人喊道:「龍老伯,阿飛叔,阿慶嫂,小光、小明、小玉……阿臧要請大夥吃佳肴喝美酒,大夥快出來啊。」

  明月得意地沖阿臧笑道:「搶本姑娘的耳環,是要付出代價的。現在我就讓大夥先吃掉你一個月的工錢。」

  阿臧差點被氣暈,明明是兩個人的對酌,一轉眼變成了大聚會。

  於是一幫人,前呼後擁地圍著阿臧,歡天喜地的往飯館而去。

  明月從未見阿臧喝醉過,這一次,只見他來者不拒,喝得奔放灑脫,最後竟醉得不省人事,由幾個人輪流攙扶著回小廟。

  明月結清餐費,跟隨大夥走出飯館,在門口,她立定,默默地目送阿臧,默默地對阿臧說:若今生還能相見,阿臧,我希望看到你有一個溫暖的家,有賢妻相伴,有兒孫繞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