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武堂位於西直門外的護城河附近,面積達一千二百畝,規模相當宏大,乃大明最大的書院,不過講武堂可不是普通的講學書院,而是大明版的黃浦軍校,是培養軍事人才的地方,至今已經成立三年,培養的第一批軍事人才即將在六月份畢業了。
講武堂是徐晉當初倡導建立的,旨在建立起一套系統科學的軍事人才培養機制,以取代傳統落後的武舉制度,同時打破陳舊僵化的衛所武官世襲制度。
正如所有食品都有保質期,一種制度,乃至一個帝國也有保質期,一旦保質期到了,食品會變質腐爛,制度會僵化落後,帝國會滅亡。
眾所周知,添加防腐劑可延長食品的保質期,那麼能不能延長帝國的保質期?答案是肯定的,那就是不斷地改革,切掉僵化落後的制度,制定更有活力的更合適的制度。
大明立國已有一百五十多年了,說得不好聽一點,保質期已過大半,很多制度已經腐朽僵化,不再適合大明的現狀,譬如養豬式的宗室世襲制度,給國家財政帶來沉重的負擔,而徐晉提倡的爵位降級世襲制,有效地緩解這種負擔;又譬如土地兼併、衛所軍戶世襲制等,全都已經僵化腐朽了。
衛所軍戶世襲制,這玩意在開國初期確實保證了兵源的穩定供給,但目前已經不再適合了,嚴重拖累了明軍的戰鬥力,君不見各地衛所軍戶出逃嚴重,十個有十個都是嚴重缺員的,而且戰鬥力還不忍直視。
軍戶世襲制,已經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階級固化,頗如普通士卒後代只能一直當士卒,而千戶的兒子成年後就能繼承老子的衣缽當千戶。
俗話說老子英雄兒好漢,一定就是這樣嗎?恰恰相反,老子英雄兒草包的反而更多,試想一下,武官如果一直世襲下去,久而久之,整個帝國的軍事領導系統就會被無能的草包所充斥,這樣一支軍隊能打勝仗就有鬼了。
徐晉正是看到了問題的所在,所以才力推以講武堂的方式來培養軍事人才,打破這種世襲製造成的階級固化。
講武堂招生不看背景,不看資歷,只要符合年齡、身體、智力等條件便可以報名入學,成功通過考核畢業後便包分配到各地軍隊擔任初級武官,按軍功和資歷獲得公平升遷的機會。
徐晉和嘉靖的計劃是,當講武堂能源源不斷地培養人才後,便逐步廢除原有的衛所世襲制,同時與募兵役制相結合,保證兵源供給。
言歸正傳,今日是正月初十,講武堂本來還在放年假,但是初八那天,京城附近的學員均收到了通知,初十這天必須回講武堂,因為屆時,北靖王徐晉將親臨講武堂挑選將才,被選中者有幸隨北靖王行軍西征。
一時間,京城附近的學員都炸窩了,激動得睡不著覺,只盼著正月初十快點到來,好在北靖王面前大展身手,然後被他「老人家」光榮地選中,進而揚名疆場,封妻蔭子。
毫無疑問,文官出身的徐晉可謂是軍中第一人,這些年來縱橫沙場,大殺四方,從未嘗敗績,堪稱戰神一般的存在,無論是在各路武將,還是普通士兵眼中,徐晉都是高山仰止般的偶象,自然也包括了講武堂中那些年輕學員。
聽問偶象要親自前來招人,試問這些學員怎能不激動,有些學員甚至專員趕了幾百里路,通知已回家過年的同窗好友回來參加考核。
正月十一大早,數百學員便蜂擁入講武堂,在武德殿前列好隊翹首以盼,不過北靖王卻沒有出現,而是由講武堂的教習每人發了一份策論題考筆試,只有通過了筆試才能參加後面的武試,據說題目正是北靖王親自操刀的。
約莫半個時辰左右,筆試便考完了,因為徐晉出的題目並不多,主要考的是學員的應變能力,打仗不同做文章,講究隨機應,兵貴神速,那有時間給你慢慢琢磨。
直到試卷上交後,北靖王始終都沒有出現,估計要到第二天的武試才會親臨現場,所以學員們有點失望地散了,各回各的宿舍,靜候下午放榜。
此時的武德堂內,徐晉一襲玉色的襴衫,頭戴四言平定巾,坐在案後淡定地品著茶。
「稟王爺,策論考完了!」監考官走了進來恭敬地稟報導,身後五名教習各捧著一大沓試卷。
徐晉點了點頭,示意把試卷擱在案面上,微笑道:「辛苦諸位了,事出突然,所以咱們這次就不按規矩辦了,但日後講武堂的畢業考核必須嚴格按照流程來。」
「是是是,下官等不辛苦,倒是王爺辛苦了,下午就要出結果,實在太倉促了些,要不王爺明天再出結果吧,好歹時間充裕些。」監考官體貼地道。
徐晉擺了擺手道:「不必,時間足夠了,你們且下去休息,未時之前不要進來打擾本王。」
監考官和一眾教習連忙應諾退了出去,徐晉便開始一目十行地閱起試捲來,覺得可以的便打個勾,不行的打個叉擱一邊,效率相當高。
當一個人全神貫注的時候,無論做什麼事情,效率都會很高,徐晉便是那種隨時隨地都能聚精會神的人,而惡且是競賽型的「選手」,事情越有挑戰性,精神便越亢奮。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著,五大沓試卷也漸漸從左邊的案面消失了,而案面右邊則多了兩沓批閱完的試卷,一沓將近半米高,一沓卻只有薄薄的兩三厘米。
下午三時前,徐晉終於批改閱完所有試卷了,將近四百份,被選中的卻只有七十六份。
徐晉伸了個懶腰,揉了揉有點酸痛的手腕,然後命人把監考官和幾名教習了叫進來。
那名監考官是兵部的武選司郎中,名叫姜鏜,見到徐晉真在未時之前把所有考卷都批閱完了,不由露出佩服之色。
徐晉把那七十六份選中的試卷交給了姜鏜,吩咐道:「把名字謄寫好便張榜,所有入選者,明日卯時在校場點卯,遲到者將取消武試資格。」
「是,下官這就去辦。」姜鏜接過試卷,與數名教習一起退了出去。
徐晉又伸了個懶腰,只聞腹中如鳴鼓,頓覺飢腸轆轆,這才醒起中午只吃了一塊糕點,便招呼上宋大眼和趙大頭等一眾親兵準備離開講武堂,結果剛行出武德殿便見兩名學員模樣的傢伙在那探頭探腦地張望,表情焦急而忐忑。
「嘿,你們倆個二貨鬼鬼祟祟,幹啥呢?」趙大頭雙目一瞪,凶神惡煞地喝問道。
那兩名學員都約莫十七八歲的模樣,其中一個估計有一米八九的個頭,另一個則矮了近個頭,恐怕不夠不米七,不過身材結實勻稱,皮膚黝黑。
兩人見到趙大頭喝問,顯然都有點膽怯,最後矮個的咬了咬牙,一把扯著高個的行了過來,撲通地行了個單膝禮道:「學生李光啟(劉顯),參見北靖王爺。」
徐晉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眼兩名青年,問道:「你們是講武堂的學員?」
「正是!」
「哦,爾等攔住本王的去路,所為何事?」
「學生來遲了,錯過了文試,懇請王爺讓我們補試。」矮個青年大聲道。
趙大頭不由樂了,笑罵道:「你這瓜娃子,個頭不高,口氣倒是挺大的,你們遲到了,憑什麼讓你們補試?也虧得是在學堂里,若是到了軍營,大帥點卯你們敢遲到,三十軍棍非打你個屁股開花不可,嘿嘿,還想補試,作夢吧,快滾犢子去!」
兩名青年不由面紅耳赤,徐晉此時卻是露出思索之色。
「這場文試不公平,王爺若不准補試,學生便不賴著不走。」矮個青年倔強地道,旁邊的高個青年卻是面有惶恐之色,偷偷戳了矮個青年一下,示意他別孟浪。
徐晉見狀倒是來了興趣,淡道:「如何不公平,若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本王不僅打你軍棍,還削了你的學籍。」
矮個青年夷然不懼道:「學生乃靖虜衛子弟,家住大同鎮,眼下正是年節,學生回家過年了,王爺初八才通知選將,學生能在初十趕回來就不錯了,有些離京遠的同窗甚至現在都還沒收到王爺在講武堂選將的消息,試問這公平嗎?」
徐晉點了點頭,淡道:「確實不公平,可是這世上不公平的事多了去了,本王若是為你們倆破例,等過幾日又有學員要求補試呢?本王可那沒時間浪費。」
高個青年連忙歉然地道:「王爺所言極是,學生不補試了,顯之兄,我們走吧。」
矮個青年急道:「惟明兄,你是因為騎馬趕到靖虜衛通知在下才錯過文試的,我可以不補考,但懇請王爺准許劉顯他補考。」
徐晉心中一動,問道:「你叫劉顯?字惟明?」
高個青年愕了一下,點頭道:「學生正是劉顯,江西洪都人士。」
徐晉腦中靈光一閃,倒是醒起一個人來,劉顯啊,莫不就是劉綎他老子。劉綎被稱為晚明第一猛將,在萬曆年間大放異彩,一生中經歷大小上百戰,還參加過兩次的韓戰,與侵入朝鮮的倭國軍隊正面較量,最後因中伏力戰而亡,在當時名氣非常大。
當然,劉綎他老子劉顯雖然稍差,但也很有名氣,甚至官至五軍都督府大都督,徐晉不是專門研究歷史的,因此對他不是很熟悉,只是有點印象。
「好吧,既然你們倆如此講義氣,本王便破例讓你們倆補試,不過,若是考不過關,每人打十軍棍,可有異議!」徐晉說到最後把臉一板,冷冷地道。
劉顯和李光啟兩人驚喜地對視一眼,連忙表示沒有異議。於是徐晉便讓監考官姜鏜安排兩人補試,考完後把試卷直接送到北靖王府。
安排完,徐晉便徑直走出了講武堂,乘馬車回城下館子找吃的,他都快餓死了。
「大眼,大帥為何讓那兩小子補試?就因為他們講義氣嗎?」趙大頭一邊策馬,一邊問旁邊的宋大眼道。
宋大眼倒是有些眼力,淡道:「那兩小子目光炯炯有神,身手、體力、騎術都相當不錯,大帥讓他們補考,保不準是看中他們了。」
趙大頭瞪大牛眼道:「大眼,你咋知道他們身手、體力、騎術都不錯?」
宋大眼指了指腦袋,趙大眼翻了個白眼道:「大眼,你知道哥的腦子向來不好使,就別賣關子了。」
「那李光啟說他是靖虜衛的,靖俘虜衛在那兒?」趙大頭反問道。
「這個……好像是在大同吧!」
「這不就結了,大同到京城少說也有六七百里路,馬不停蹄,換馬不換人,也得一天的時間,劉顯初八出發趕往靖虜衛,然後初十便帶著李光啟趕回來了,雖然最終沒趕上文試,但三天不到便跑了上千里路,還有能有精力趕考,身手、體力、騎術若不行,那能辦得到?」宋大眼冷道。
趙大頭不禁恍然大悟,撓著光頭道:「大帥果然洞察入微,嗯,大眼你也不錯,要是我可想不到這層。」
宋大眼撇嘴道:「我也是後來琢磨才想到的,就咱們的腦子,加起來也不及大帥萬一。」
「那是!」一眾親兵深以為然地齊點頭附和。
馬車內的徐晉不禁啞然失笑,他哪想到這麼多,只是覺得劉顯這名字耳熟,疑似是個牛人,這才破例讓他們倆補考而已。
事實上,劉顯和李光啟都確實是嘉靖年間的抗倭名將,都曾與俞大猷和戚繼光共事,所以徐晉這次是撿到寶了。
且說徐晉回城後找了家酒樓吃飽喝足,然後回到家裡,在美婢月兒的服侍下舒服地洗了個澡,正準備小憩片刻,監考官便把劉顯與李光啟的考卷送回來了。
徐晉打開一看,不由眼前一亮,李光啟考卷答得不錯,而劉顯的考卷更妙,是目前看來最令人滿意的一份。
當下徐晉也不廢話,直接打勾評優,讓人通知那倆小子明日參加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