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9章 第三槍,再開殺生戒

  第559章 第三槍,再開殺生戒

  弦月當空,皖省同鄉會館。

  外灘槍擊案兩天後,江連橫帶上幾個好手,趁夜潛入滬上城區。

  從小門來到會館後院兒,西風隨行,趙國硯等人原地留守。

  走進會館大廳,見了王老九和陳立憲,幾人隨即在一樓尋了間茶室,相繼落座,靜待杜鏞說客上門。

  李國棟死後,輪船招商局的態度陡然轉變,立刻重新聘用樓靜遠出任金源碼頭經理,斧頭幫連吃兩天「敗仗」,又要四處躲避老柴糾纏,終於徹底退出了十六鋪地界兒。

  碼頭勞工為了生計,儘管心懷不滿,卻也只好悉數歸附於青幫手下做工。

  樓靜遠連戰連捷,早已飄飄然忘乎所以,竟屢次叫囂,命令王老九就地解散斧頭幫,儘快離開十里洋場。

  殊不知,「鬼拍門」點卯在即,只待攪動滬上這場腥風血雨。

  幾人閒話了片刻,不多時,就有幫會小弟叩響房門。

  「九爺,江老闆,杜公館的人來了。」

  「帶他們進來。」

  王老九冷哼兩聲,語氣不善。

  江連橫倒是悶不吭聲。

  歸根結底,這場和談的雙方主角,還是斧頭幫和青幫之間的對話,江家不便喧賓奪主。

  未幾,杜家的兩名說客花舌子,便已如約而至。

  來人看著面熟,江連橫和王老九都曾見過,正是當初講茶時在場的葉綽三和榮慶瑞。

  兩人推開房門,卻見屋內橫著一張長桌,江連橫和王老九並肩而坐,身後各自侍立著李正西和陳立憲。

  雙方照會,通報了姓名,旋即各自斟了茶水,相對洽談。

  葉綽三滿臉堆笑,恭恭敬敬地坐下來。

  相比之下,榮慶瑞卻叮咣五四,舉手投足間淨是噪音,看上去很不情願。

  江連橫看在眼裡,對於他們倆誰唱白臉,誰唱紅臉,心中自然便也有了掂量。

  「原來江老闆沒走啊。」葉綽三率先開口,笑呵呵地感慨道,「阿拉上次一別,明明也沒多長時間,現在感覺,竟然好像已經蠻久的了。」

  「咋的,這幾天搖街找我呢?」江連橫冷笑著問。

  葉綽三點了點頭,當即坦白道:「不錯,阿拉是在找江老闆,但不為別的,只是為了把誤會講清楚。」

  「呵呵,就為這事兒?我還以為,你們是來給我賠禮道歉的呢。」

  「呃,當然,也有這方面的原因,阿拉這次過來,既是賠禮,也是慰問。來之前,杜老闆吩咐過了,只要能讓兩位息怒,不論什麼條件,都可以儘管開口,不過——」

  葉綽三的話還沒說完,王老九便怒拍桌案,厲聲質問道:

  「既然是要賠禮,那就得講誠意,杜鏞怎麼沒親自過來?怕了?」

  話說得很直接,不留情面。

  榮慶瑞立馬嗆聲回道:「杜老闆每天有那麼多貴客要見,抽不出時間,九爺要是真想跟杜老闆當面談,儂可以直接去杜公館嘛,怎麼,儂害怕了?」

  話音剛落,陳立憲當即開罵:「去你媽的,你有沒有搞清楚狀況,是你們想要和談,不是我們!」

  榮慶瑞立時黑下臉來,沉聲回敬道:「小子,儂講話注意點,阿拉是想和談,但不代表阿拉就怕斧頭幫,懂不啦?」

  「好好好,大家都別吵了。」

  葉綽三連忙出來打圓場,說:「既然九爺和江老闆同意跟阿拉見面,那就說明還有的談,大家都消消氣,心平氣和,和氣生財嘛。」

  「和氣?」李正西也不相讓,立馬出言指責道,「咱們最開始的時候,已經夠和氣了,結果你們當面一套、背後一套,咱幾個差點兒在火車站被殺,你們還他媽好意思說『和氣』?」

  「是是是,這位兄弟說的沒錯。」

  葉綽三不急不惱,兩隻胳膊搭在扶手上,端出一副擺事實、講道理的架勢。

  「其實,阿拉杜老闆的意思,也很簡單。江老闆的白紙扇突遭不幸,九爺也損失了幾個弟兄,這都是血仇,阿拉也沒指望兩位能夠既往不咎,可凡事還得講究冤有頭、債有主對吧?」

  「你的意思是,杜鏞對火車站的事,不知情?」王老九神情不屑。

  「不曉得,當真不曉得。」葉綽三立馬賭咒起誓起來,「九爺,江老闆,可以在十里洋場到處打聽打聽,杜老闆是個體面人,他既然說要和談,那就絕不會再搞出那種事情。」

  言未已,榮慶瑞便接過話茬兒。

  只不過,他的語氣略顯生硬,不像是解釋,倒像是指責。

  「九爺,儂斧頭幫的弟兄也不少,碼頭勞工、黃包車夫,那麼多耳目,儂連這點事情也不曉得?」

  此話不假,閘北刺殺案距今已經將近半月,斧頭幫早已錨定了幾個關鍵人物,諸如閻潮生和焦隊長。

  其中的確未曾發現杜鏞的門生弟子。

  然而,滬上人盡皆知,杜鏞和張小林是過命的把兄弟,若說他對此毫不知情,王老九怎麼也不相信。

  緊接著,葉綽三便澄清了杜家的立場。

  「阿拉杜老闆是做大生意的人,早就不在碼頭上混飯吃了,所以也不想再去介入江湖紛爭,只希望兩位來日大動干戈的時候,能擦亮眼睛,以免有所誤傷。」

  此話一出,江連橫等人立時皺起眉頭。

  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

  「放屁!」王老九厲聲斥責道,「你杜鏞當初代表『三大亨』出面講和,到這時候了,還做夢想把自己摘出去?」

  葉綽三急忙好言勸慰道:「九爺別動怒,先消消氣,這事的確不太好意思張口,但阿拉也不是光動嘴來了,該有的價碼和好處,肯定不會少了兩位就是了。」

  「什麼好處?」

  陳立憲脫口而出,引來西風凝眉側目。

  葉綽三見狀,總算是鬆了口氣,連忙笑呵呵地說:「只要九爺和江老闆能夠答應,這場火併不會波及到杜家,杜老闆願意給斧頭幫開出三個條件。」

  哪三個條件?

  「第一,阿拉最近聽說,九爺好像有不少弟兄被官差抓了。恰好,杜老闆在法捕房和警務廳都有關係,只要兩位願意講和,斧頭幫那幾位弟兄,明朝就可以安然回家。

  「第二,杜老闆雖然早就已經不混碼頭了,但影響還在,十六鋪最後到底歸誰,阿拉當然沒法插手,但只要兩位願意講和,杜老闆願意出面,幫皖省同鄉會在江東對岸,再劃出一段渡口。

  「第三,斧頭幫上次折損了幾個弟兄,只要兩位願意講和,杜老闆願意出錢出力,為斧頭幫做出賠償,這個數怎麼樣?」

  擺明了條件,葉綽三旋即嘆息一聲,卻說:「九爺,人死不能復生,儂作為斧頭幫大佬,也不能光想著報仇,還得多為活著的弟兄做打算吶!何況,閘北刺殺案本來就不是杜老闆的意思,對吧?」

  這三樣兒講和的條件,雖說談不上豐厚,但對斧頭幫而言,卻甚是解渴。

  王老九和陳立憲不由得相視一眼。

  只這一眼,李正西便立刻警覺起來,當即上前一步,指著葉綽三破口叫罵。

  「操你媽的,你們他媽啥意思,當我哥是擺設吶?」

  榮慶瑞冷哼笑道:「冊吶,儂急什麼,又沒講不管兩個。」

  王老九也跟著反應過來,連忙端正道:「葉綽三,你們倆別想在我面前搞挑撥離間那一套,江兄弟的人手一死一傷,他不同意講和,我說什麼也不會同意。」

  言罷,眾人的目光隨即匯聚在江連橫身上。

  只見他翹著二郎腿,單手拄著額角,正聽得饒有興致,卻不急於表態。

  葉綽三見了,便微微側過身,似乎有點自責,連忙賠笑道:「江老闆,不好意思,剛才光顧著跟九爺講話,忘了跟儂講清楚阿拉開出的條件。」

  江連橫點點頭,抬手朝對方比劃了兩下,示意自己在聽,僅此而已。

  榮慶瑞看不慣,嘴裡「嗤嗤」冷嘲。

  葉綽三清了清嗓子,接著提議道:「江老闆這次損失了一位白紙扇,杜老闆見過那人,印象蠻不錯的,橫生變故,阿拉也是深表遺憾——」

  「劉雁聲。」

  「嗯?」

  「你說的『那人』,他叫劉雁聲。」

  「哦,對對對,劉雁聲,好名字。」

  葉綽三尷尬地笑了笑,接著又說:「阿拉已經打聽到了,那人的遺體現在停放在粵幫的義莊,死者為大,粵幫也不是不講道義的人,江老闆如果答應講和,杜老闆可以幫把遺體要回來。」

  「用不著,咱自己也能要回來!」李正西嗆聲回懟。

  江連橫沒有表態,算是默認了西風的態度。

  榮慶瑞冷笑一聲,卻道:「小子,儂到底曉不曉得粵幫有多少人?就兩個人,吹什麼吹,不自量力!」

  「什麼叫兩個人?」王老九當場糾正道,「我告訴你,聽好了,斧頭幫的弟兄,就是江兄弟的人手!」

  「那……江老闆的意思是?」葉綽三看向江連橫。

  所有人都在等江連橫表態,可他卻一聲不吭,只顧默默迎向葉綽三的目光,似乎在等餘下的後文。

  如此靜默了片刻。

  葉綽三忽地想起了什麼,便說:「對了,江老闆好像還有一位弟兄,在美租界醫院,如果阿拉雙方同意講和,杜老闆會幫忙聘請最好的醫生,妥善照顧那位兄弟,絕不會出現任何意外。」

  江連橫仍舊不動聲色。

  「或者……江老闆這邊有什麼要求,也可以當面提出來,阿拉回去轉告給杜老闆?」葉綽三繼續追問。

  江連橫忽地搖了搖頭。

  葉綽三和榮慶瑞忍不住互相看了看,一時間都有點摸不著頭腦。

  沒有任何表態。

  那就是沒有任何要求,或是乾脆免談?

  榮慶瑞立馬冷哼一聲,拿鼻孔看人,卻道:「喂,江老闆,差不多得了。儂那個白紙扇,又不是阿拉殺的,杜老闆當初無非就是沒見幾個嘛,阿拉也講過了,火車站的事,杜老闆並不知情,儂還想幹什麼?」

  葉綽三急忙攔下,旋即伸手入懷,從中摸出一張銀行票據,試圖為和談再做最後一次爭取。

  「江老闆,閘北刺殺案的確跟阿拉無關,儂那位白紙扇的事,杜老闆願意出兩千元,聊表歉意,還望大家能夠以和為貴。」

  然而,江連橫還是不吭聲。

  他不吭聲,李正西卻忍不了了。

  沒見著錢時,還好說,一見桌上的存根匯票,李正西當場火冒三丈,血灌瞳仁,當即拍案上前,指著杜家兩人的鼻子,破口大罵。

  「操你媽的,你倆把咱們當成什麼人了,兩千塊錢想買江家一條人命?杜鏞那狗娘樣的值多少錢,你倆他媽開個價!」

  榮慶瑞寸步不讓,當場回罵道:「冊那娘,儂個小癟三,別他媽不識抬舉,阿拉已經夠有誠意了,儂還想怎麼樣,這裡是滬上,不是儂那窮山惡水的關外,真打起來,儂活不過今朝夜頭!」

  雙方互相叫罵,葉綽三連忙兩頭勸阻。

  可李正西是什麼脾氣?

  性烈如火!

  根本經不起旁人激他,又逢劉雁聲死狀閃回腦海,當真是怒髮衝冠,徑直就奔榮慶瑞撲了過去。

  未曾想,剛邁出半步,江連橫卻猛然起身,跨步橫臂,抬起一掌,正中西風胸口,將其推到身後,再一收勢,電光石火間,卻見其手上,仿佛憑空而來,竟赫然多出一把黑漆漆的白朗寧手槍。

  又見他直臂側身,橫轉過來,拇指一挑,食指一扣。

  「砰!」

  槍聲乍起,等不及眾人回過神來。

  可笑那榮慶瑞直愣愣的,還以為江連橫在教訓小弟,嘴角正掛著得意之色,腦袋就被子彈應聲貫穿。

  眉心一處黑點,後腦炸開窟窿。

  眾人俱是一驚,連王老九和陳立憲都有些措手不及。

  葉綽三更是猛然從椅子上跳起來,面色蒼白,臉上沾著榮慶瑞的鮮血,星星點點。

  正想拔槍自保時,江連橫的槍口卻早已近在眼前。

  「坐下。」

  江連橫抖了兩下手腕,命令葉綽三將雙手放在桌面上,旋即又讓西風過去卸槍,包括榮慶瑞身上那支槍。

  緊接著,他便在眾人震驚、錯愕的注視下,問西風要來一把匕首,緩步走到榮慶瑞身邊,將鋒刃抵在其耳後,輕輕一旋,擱下其左耳,「啪」的一聲,丟在葉綽三的面前。

  隨後,江連橫繞過長桌,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來,同樣是伸手入懷,竟也摸出一張皺皺巴巴的銀行票據。

  擱在桌面上,用指尖點著,輕輕往前一推,停在榮慶瑞的耳邊。

  葉綽三不明所以,只覺得口乾舌燥,喉頭髮緊。

  「什、什麼意思?」他問。

  江連橫輕輕抬了抬下巴,語氣淡然:「這有一萬塊匯單票據,拿回去給杜鏞,告訴他,我先買杜家幾條人命,多退少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