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6章 龍頭會炮頭

  第546章 龍頭會炮頭

  公共租界,德商洋宅。

  晨光從窗外斜刺進來,照得滿桌杯盤、刀叉明晃耀眼。

  江連橫喝下咖啡,擦了擦嘴,旋即抬眼看向面前的德國佬,接著又朝立在身後的趙國硯招了招手,要來一張小巧的信封,放在餐桌上,緩緩退到對面。

  「總而言之,最近還得多謝雷先生的照顧。這是房租,你放心,哥幾個不會住太久了,儘量不給你添麻煩。」

  「太客氣了。」雷馬克笑了笑說,「雅思普生是我的朋友,江先生如果有需要幫助的地方,可以隨時來找我。」

  江連橫謝過好意,轉而卻說:「已經夠麻煩你的了,而且你這裡地方有限,人多了也不方便,先讓我這位兄弟在這住下就行,等過段時間,我再去找其他住處。」

  雷馬克應聲看向趙國硯,隨即點了點頭。

  若是放在大戰以前,他也許還能提供更多幫助,因為彼時的德國僑民,在公共租界的工部局內,尚且占據一個董事席位,但隨著德國戰敗,其董事席位也隨之落在了小東洋手中。

  江連橫當然沒再苛求什麼,起身便道:「那就這樣吧,雷先生請坐,我上樓去跟弟兄們說幾句話。」

  「好的,你們請隨便,我也要去公司了。」

  雷馬克離開餐桌,將兩人送到洋宅樓梯口,隨後轉身告辭。

  江連橫和趙國硯一邊說話,一邊爬上樓梯。

  來到二樓臥房,李正西和闖虎早已等候多時。

  兄弟相見,自然少不了寒暄問候,可重逢的喜悅並未持續多久,劉雁聲的噩耗便令屋內陷入一片死寂。

  沉默了片刻,李正西當即表態:「老趙,黃泉路上不好走,咱得多給老劉找幾個伴兒啊!」

  「對對對,這仇必須得報!」闖虎接過話茬兒,態度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積極,可緊接著卻又略顯擔憂地問,「趙大哥,你這趟帶多少人來呀?」

  「二十來個。」

  「人呢?」

  「化整為零。」趙國硯解釋道,「人多扎眼,我讓他們分成了幾組,全都在洋人開辦的旅館裡住下了。」

  「路上還挺順利?傢伙事兒都帶齊全了吧?」闖虎繼續追問。

  趙國硯點了點頭,稍微有些不耐煩:「幾個弟兄有點兒暈船,但問題不大,帶響兒的傢伙足夠用,已經順利帶到租界了。虎哥,您還有什麼吩咐?」

  闖虎一愣,隨即撓了撓頭,略帶歉意道:「趙大哥別誤會,我就隨便問問,畢竟……滬上兇險吶!」

  趙國硯懶得計較,只管轉頭看向東家,靜候差遣,時刻準備。

  江連橫坐在窗台附近,點了支煙,深吸一口,搖頭卻道:「挺不了多長時間。」

  「什麼意思?」

  三人互相看了看,齊聲忙問。

  江連橫沉聲解釋道:「二十幾號人,就算全都分散開,平時再怎麼低調,只要開始行動,肯定還是會露出馬腳,滬上到處都是青幫的耳目,咱們又是北方人,一找一個準,到時候人手太分散,那就更危險了。」

  這便是強龍難壓地頭蛇的根本原因。

  趙國硯自然心知肚明,可眾人在滬上毫無根基,除了化整為零,一時間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李正西沉吟片刻,忽然提議道:「要不咱們去江東那邊?雖然也不一定安全,但至少比這邊強吧?」

  「嗯,現在也只能先這麼打算了。」江連橫當即吩咐道,「國硯,你待會兒派倆人,先去江東那邊探探風聲。」

  趙國硯應下一聲,轉而又問:「東家,那天晚上……到底是什麼情況?」

  江連橫懶得再去回憶,於是就讓李正西和闖虎兩人,將閘北刺殺案當晚的情形,當場複述了一遍。

  趙國硯聽罷,立即從中覺察出諸多蹊蹺之處。

  「十幾個殺手?」

  趙國硯看了看江連橫,再看了看闖虎,接著又想起隨行而來的溫廷閣,忙說:「那肯定是提前埋伏好了。」

  「對,有人把咱們的行程告訴給了杜鏞,或者張小林……也有可能是黃錦鏞。」江連橫說。

  「肯定是斧頭幫出了內鬼!」李正西忿忿不平道,「老劉都走好幾天了,十六鋪現在啥事兒沒有,斧頭幫也沒動手報復,反正我是越看越覺得,他們早就已經串通好了。」

  「可當時的情況,斧頭幫的人也很危險吶!」闖虎說,「而且,他們還救了溫廷閣,這說不通啊!」

  「難道十六鋪還在斧頭幫手裡,這事兒就能說得通了?」

  「呃……這倒也說不太通。」

  眼見西風和闖虎爭論不休,趙國硯皺了皺眉,還是只好看向江連橫,問:「東家,那個幫手又是咋回事兒?」

  江連橫搖頭嘆息道:「現在還不太清楚,我最開始以為是『粵幫』的人,後來又覺得不像,主要是——」

  說到此處,他忽然頓了頓。

  「主要是,火併時滅燈這套路數,我太熟了,當年老爺子他們哥幾個常用……」

  此話一出,趙國硯和李正西頓時一怔。

  「七爺?」

  兩人幾乎是異口同聲。

  闖虎聽了,卻有些摸不著頭腦,連忙左顧右盼地問:「七爺?什麼七爺?哪個七爺?我咋沒聽說過呢?」

  沒人理會他,只有趙國硯和李正西才明白,七爺在江連橫心中是什麼分量。

  「哥,這麼說的話,還真有可能是七爺!」李正西眼前一亮,忙說,「那天晚上,跟我動手那人,身手特別利索,我還沒反應過來,就讓他給拿住了。」

  「你的意思是,這世上除了他,還沒人能打得過你了?」江連橫面色陰沉,語氣格外冰冷。

  李正西愕然,似乎無法理解大哥在談到七爺時,為什麼會是這種反應。

  趙國硯喃喃自語道:「可是,七爺不是去京城了麼?」

  「這都已經十年了,也有可能搬來滬上啊!」李正西說。

  「不可能!」江連橫厲聲打斷道,「開槍滅燈,這是很多老手都會用的路數,根本不能說明什麼,別再想這些沒用的事兒了,求人不如求自己,別想著等別人來救你。」

  「哥,我不是這意思……」

  「那就把嘴閉上,少他媽在這廢話!」

  江連橫發起了無名火,房間裡的氣氛頓時變得壓抑起來。

  眾人不解這份心寒。

  沒有人比江連橫更想見到七爺,正因如此,他才寧願那個幫手不是七爺。

  十年叔侄,滴滴點點,若那人真是七爺,為何不願相見?

  江連橫想不通,自顧自地念叨:「十年了,是死是活,連個消息都他媽的沒有,偏偏我來一趟滬上就撞見了,哪有那麼巧的事兒?」

  眾人不敢再說什麼。

  江連橫便擺了擺手:「我剛才就是隨口一說,都別把心思放在這事兒上了。」

  「我看也是,咱不能總指望別人幫忙啊!」闖虎跟著溜須拍馬。

  趙國硯問:「東家,那咱們現在有啥打算?」

  「先把出賣咱們行程的人逮出來,只有把這事兒搞清楚,才能放心動手。」

  「那就得跟斧頭幫聯絡了吧?」李正西說,「畢竟,現在就他們嫌疑最大,那就得想辦法直接聯繫王老九。」

  江連橫搖了搖頭,卻說:「雖然我現在也不太信斧頭幫,但也別光盯著他們,把別人給忘了。」

  趙國硯不禁皺起眉頭,忙問:「東家,你們還把行程跟其他人說過?」

  「那倒沒有。」江連橫解釋道,「英租界講茶那天,我跟杜鏞說過,可能還會在滬上多待一陣,離開三友會酒樓,我是臨時做的決定,除了斧頭幫那幾個核心骨幹,沒人知道咱們的具體行程,但還有一個人例外——」

  「梅太太!」

  闖虎猛然想起當初退房時的情形。

  眾人因為走得太過匆忙,所以只好打斷梅太太的牌局,讓她過來查驗房屋。

  趙國硯儘管不曾親歷,但卻對此頗感困惑:「東家,如果真是那個二房東告的密,青幫的人半道動手不是更方便麼,何必非得去火車站,鬧出那麼大的動靜?」

  「梅太太也是臨時才知道我要走的,杜鏞和張小林就算得到了消息,可能也來不及半道布置。」江連橫說,「而且,半道伏擊,必須得掐準時間,還得知道路線,稍微打個時間差,就會撲空,不如火車站穩妥。」

  「可他們咋知道咱們是坐火車走呢?」闖虎問。

  江連橫說:「青幫是靠碼頭起家,各個渡口啥時候有船往北開,他們一查就能弄清楚,而且咱們走得那麼急,憑想也知道,肯定是最近那幾趟火車。」

  「嘶——」

  李正西皺起眉頭,卻說:「哥,可我感覺……那個梅太太也不像是線上的人吶,她一天除了打麻將,連門兒都不咋出……要說是那個梅先生,他那天晚上也不在呀!」

  闖虎立馬撇了撇嘴:「那可不見得,我瞅那老嫂子就很尖酸惡毒!」

  江連橫搖頭嘆道:「她是不是線上的人,跟她告沒告密沒關係。」

  說著,他忽然轉頭看向闖虎,接著問:「虎子,那天你是最後一個離開老城廂公寓的,你見沒見著梅先生?」

  「沒有,咱總共也沒見過幾回呀!」

  「那你摸進她屋裡的時候,她在幹啥?」

  「嗐,東家,她還能幹啥,打麻將唄,客廳里就四個女人,穿著旗袍,大開衩,高跟鞋,肉色絲襪……」

  「行行行,你別扯這些沒用的。」江連橫打斷闖虎的胡言亂語,「那她們打麻將的時候,有沒有說過啥事兒?」

  三人的目光同時落在闖虎身上。

  只見他翻了兩下白眼,猛地一拍腦門兒,驚叫道:「對了!」

  「什麼事兒?」眾人眼前一亮。

  「她們說老爺們兒都不懂羅曼蒂克!」

  聞聽此言,三人面色鐵青,空氣仿佛突然凝固了片刻。

  闖虎乾笑兩聲,撓了撓頭,略顯尷尬道:「呃……這個好像沒啥用哈?哦對對對,我想起來一件事,她們四個家的老爺們兒,好像是同事,所以一直都在抱怨。」

  「都是吃白相飯的?」江連橫問。

  話說回來,直到現在,他也沒徹底搞清楚『白相飯』到底算是個什麼行當。

  闖虎不敢叫准,只是含糊地回道:「應該是吧。」

  「她們都在抱怨什麼?」江連橫追問。

  闖虎便夾起嗓子,拿腔拿調,矯揉造作地模仿起來。

  「哎呀,梅姐,姐夫今晚還回來不啦?講他幹什麼,打牌打牌!哦喲,阿拉就是守活寡的命!誰說不是呢,我都已經好久沒那個嘞!他要是敢在外頭養小的,我就給他戴綠帽子!」

  闖虎還是老毛病,說著說著,就開始往下三路去。

  然而,在這些零敲碎打的閒話中,江連橫還是敏銳地覺察出了異樣。

  「咱們那晚走的時候,已經九點多了,也就是說,她們四個的老爺們兒,不光是同樣的工作,而且那晚都不在家?」

  「他們是給『三大亨』幹活兒的打手?」

  趙國硯和李正西立刻反應過來。

  闖虎一愣,猶疑了片刻,卻說:「可如果是那樣的話,他們是從啥時候認定咱們的啊?」

  趙國硯當即站起身:「不管他們是啥時候認定的,總之這個二房東很有嫌疑,那個梅先生長啥樣兒?」

  「小分頭,油光鋥亮;白西裝,一塵不染。」闖虎介紹道,「反正看起來就像是個小白臉。」

  趙國硯點了點頭:「你們告訴我,那老城廂公寓在哪,幾樓,我派人過去盯著點,等那個小白臉一露頭,抓起來問問就清楚了。」

  闖虎正要開口,卻被江連橫打了個岔。

  「梅先生不經常回家,找他還不如直接去法租界。」

  江連橫把趙國硯喚道身邊,低聲囑咐道:「國硯,你不只是要找這一個人,至少還要再找兩個人。」

  「東家,還有誰?」

  「咱們現在還不能太聲張,你得給我找個辦事兒最穩當、幹活兒最利索的人,去趟十六鋪,你帶另一撥人,先去老城廂,再去大世界。那邊有個叫李在淳的高麗棒子,你可以信他。」

  旋即,江連橫低聲密語幾句,吩咐種種安排。

  趙國硯聽罷,低聲又問:「東家,那斧頭幫還用派人盯著麼?」

  「盯,斧頭幫有任何動作,隨時過來告訴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