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4章 心狠手又黑

  第544章 心狠手又黑

  殘陽晚照,法租界,張公館。

  剛剛吃過晚飯,張小林端坐在沙發上,翹著二郎腿,嘬著牙花子,神情悠然得意,但還不夠得意,或者說是稍顯美中不足。

  距離閘北刺殺案已經過去幾天了,老城廂縣衙如何處置,自然無需贅述。

  總而言之,在黑白勾結和暗箱操作下,這場風波到底漸漸平息了下來。

  不過,由於意見相悖,張、杜二人最近鬧得不太愉快,接連幾天沒有來往。

  張小林倒是渾不在意。

  他覺得自己贏了,只是贏得還不夠漂亮而已。

  此刻,他正在客廳里飲茶消食。

  左手邊坐著自家的妻侄兒樓靜遠,以及剛從大牢里撈出來的閻潮生;右手邊的客座上,卻端坐一位戴著金絲眼鏡的中年男子。

  此人名叫程茂齡,身份極其複雜多變。

  本是粵東生人,將其歸類於「粵幫」成員,自是理所當然;可他同時又是青幫的記名弟子,跟杜鏞同屬於「悟」字輩門徒;若是繼續往前捯,卻又會發現,他跟老洪門似乎也有些沾親帶故。

  程茂齡是白手起家,不擅長武鬥,拼的是腦子。

  正因為是白手起家,所以為人講究實際,慣於因勢利導,從不拘泥於陳規舊例——這是好聽的說法。

  往難聽點說,就是沒什麼原則。

  風往哪邊兒吹,他往哪邊兒跑。

  早年間,他在娼館裡給人當會計,因為長得白淨,所以有不少窯姐兒找他倒貼。

  粵人稱呼浪蕩女子,俗語喚作「鹹濕妹」,滬人聽岔了,便漸漸謠傳成了「咸酸梅」。

  程茂齡野心勃勃,當然看不上那些「鹹濕妹」,但卻因此籌集了一筆錢,並在英租界做起了小本生意。

  他女人緣絕佳,從胭脂水粉,到裘皮洋裝,再到金銀首飾,「鹹濕妹」都來給他捧場。

  短短几年,他的生意就越做越旺,人脈也越交越廣,野心更是越來越大。

  後來掙了大錢,開始要面子了,每當談及發家經歷,便有些支支吾吾,愈發覺得往事不甚光彩,生意也漸漸隨之轉向土貨行當,並由此攀交上了三金公司的張小林。

  程茂齡十分忌諱旁人說他是靠女人起家。

  時至今日,二十幾年過去了,儘管程茂齡風光無限,但只要周圍有人談論「拆白黨」,他便立馬應激似地左顧右盼,總是疑心有人故意揭他老底,心虛。

  除此以外,他為人向來講究「利」字當先。

  正因如此,他才甘願以身入局,動用自己的影響力,幫張小林穩住「粵幫」的不滿情緒。

  畢竟,一個是異鄉北佬,一個是本地龍頭,就算用腳指頭想,也理應為三金公司效犬馬之勞。

  張小林剔完了牙,旋即點上一支雪茄,扭頭看向妻侄兒,幽幽地問:「靜遠,那個江連橫還沒找著?」

  「沒有。」樓靜遠搖了搖頭。

  「找仔細了?」

  「全都找過了,這幾天,碼頭、車站、旅館、包括皖省同鄉會館附近,一直都有人盯梢,始終不見人影。」

  張小林又把頭轉向程茂齡,得到的回答並無二致。

  樓靜遠接著說:「姑爹,這都已經好幾天了,要我來講,他們大概已經走野路跑掉了。」

  張小林「嘁」了一聲,隨即冷笑道:「冊那娘,阿拉實在是高看他了。」

  本以為,閘北刺殺案過後,暫且按兵不動,先不去搶十六鋪碼頭,由此令江連橫和王老九產生間隙。

  可如今看來,未免有些多此一舉。

  張小林吐了個煙圈兒,接著又問:「他們在美租界裡落下的那個小赤佬怎麼樣了,醒了沒有?」

  程茂齡搖了搖頭,無奈道:「還沒有,不過巡捕房的包探一直都在幫忙盯著,應該不會有問題。」

  「五六天了還沒醒,裝的吧?」閻潮生當即質問道。

  程茂齡也不否認,卻說:「聽那裡的護士講,最近的確有甦醒的跡象,吞咽反應有了,但就是醒不過來。」

  「冊吶,那就把他的流食斷了,搞點手段嘛,老子看他還裝不裝!」

  閻潮生迫切想要抓到一個活口,進而嚴刑拷打,想辦法搞清楚,當晚火車站台上的江家援手到底是誰。

  老城廂縣衙已經抓了席文釗,可幾番大刑下來,仍舊問不出個所以然,斧頭幫成員也有被搶救過來的,結果照樣是一問三不知。

  閘北刺殺一案,閻潮生沒把活兒辦利索,覺得臉上無光,因此誓要一查到底。

  「不能想辦法直接把人弄出來麼?」樓靜遠問。

  程茂齡連連擺手,卻說:「那可是聖公會的醫院,那個衰仔現在就跟死人一樣,你怎麼把他搞出來?就算搞出來,也要給院方一個交代;就算不給院方交代,醫院附近現在還有斧頭幫和尹抱坤的眼線,你運得走嗎?」

  其實,這事兒若是放在法租界,憑張小林的勢力,隨時都能擺平,但若在美租界,那就是另一個故事了。

  論起青幫「三大亨」在滬上的影響力,一言以蔽之,那便是:

  老城廂種樹,法租界結果,公共租界乘陰,勢力逐次遞減。

  原因無他,只因公共租界的權力構成太過特殊。

  雖說原本是由英租界和美租界合併而成,但時至今日,公共租界本質上已經逐漸演變為各國僑民的聯合自治區,工部局董事由各國共同擔任,就連英國佬也做不到一家獨大的地步。

  因此,要想在公共租界干點見不得人的勾當,實際運作起來,遠比法租界要繁瑣許多。

  「而且,醫院已經答應配合巡捕房的工作了。」程茂齡說,「只要那個衰仔醒過來,巡捕房的老柴出手,隨時都可以移交給法捕房,我們現在只要看住他就好了。」

  「真是麻煩!」樓靜遠忍不住抱怨起來。

  閻潮生陰沉著臉,卻說:「我倒不在意那個半死鬼,只是擔心他們那個幫手還在滬上,搞不好在等機會報復。」

  張小林點了點頭,漫不經心地說:「潮生,儂也不用這樣提心弔膽的嘛,我再想想辦法就好啦!」

  「我看也是。」樓靜遠立馬隨聲附和道,「閻哥,儂不是講,當時的情況很亂的嘛,那就說明,姓江的他們也沒啥準備,醫院裡那個小赤佬就算醒了,也未必能問出什麼吧?」

  說著,他欠了欠身子,面朝張小林,笑嘻嘻地問:「姑爹,既然沒有江連橫的動靜,儂看……阿拉是不是應該把十六鋪收回來啦?」

  「嗯,儂明天就去準備人手和傢伙吧!」

  張小林將雪茄輕輕放在菸灰缸里,隨即抬頭看向程茂齡。

  「茂齡,這次還要多虧儂幫忙穩住了『粵幫』啊!」

  「大帥太客氣了!」程茂齡忙說,「我只是在『粵幫』那邊講幾句公道話而已,就算沒有我,他們也不敢跟大帥動手啊!」

  張小林對這番奉承格外受用,當即朗聲笑道:「儂個小機靈鬼,又來吹捧我啦。」

  「茂齡講的都是實話。而且,我既是青幫弟子,當然要為青幫做事了。」

  「好啊,儂是個務實的人,好好干,以後『粵幫』的土貨,先可著儂來。」

  「哎呀,那晚輩就多謝大帥提攜了。」

  「不要這樣講,這些都是儂應得的,依我看,『粵幫』最應該把儂推出來當頭面,那個尹抱坤純粹就是個老頑固啦!」

  程茂齡喜形於色,連忙拜謝道:「大帥,如果你支持我,以後還講什麼『粵幫』,大家都是青幫弟子。」

  張小林頷首微笑,接著就問:「那個王老九還沒去找尹抱坤的麻煩呢?」

  「沒有。」程茂齡解釋道,「現在『粵幫』也擔心斧頭幫會對尹抱坤不利,所以嚴加戒備,最近一直都是黑鬼在負責安保,不過沒關係,明天開始,就要輪到我的人去看場子了,到時候我賣王老九一個破綻,尹抱坤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

  「借刀殺人!」張小林呵呵笑道,「儂的算盤打得叮噹響嘛,怪不得主動來找阿拉合作。」

  「大帥見笑了,斧頭幫如果殺了尹抱坤,『粵幫』肯定不會坐視不管。到時候,我再號召『粵幫』替坤叔報仇,這樣就能順理成章,跟大帥一起對付王老九了。」

  「呵呵呵,儂小子是既要利益,又要道義,還要『粵幫』的地位啊,儂快要跟阿鏞差不多嘍!」

  程茂齡和張小林的年歲相差無幾,但因為一個是「悟」字輩,一個是「通」字輩,論輩分該叫老爺子,所以言談舉止間,處處都在低聲下氣。

  「大帥,不是我自吹自擂,現在『粵幫』內部,能跟我較量的,最多不超過兩人,我們是互相持平,如果大帥願意借力推我上去,虹口區『粵幫』的場子,您儘管挑一間。」

  張小林呵呵一笑,側身拿起桌上的茶碗兒,掀開蓋子,吹了兩口氣。

  正要飲茶時,目光卻忽地越過碗沿兒,意味深長地看了看程茂齡,旋即嘬了一口茶。

  「我看……三友會的場子就很不錯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