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4章 傳聞三大亨

  第494章 傳聞三大亨

  下了電車,石連城和席文釗就近找了一家粵菜館子,跟著堂倌將眾人領進雅間。

  粵人的堂倌,生性硬邦邦的,不愛逢迎,丁是丁、卯是卯,半句廢話沒有,我開生意,你來吃飯,僅此而已。

  不像北國的堂倌,見面全是客氣,「天兒挺好」、「您辛苦」、「裡邊兒請」,生客也當熟客聊,非得是熱熱鬧鬧,倆生人愣整出久別重逢的氣氛,主客雙方心裡才覺得踏實。

  南北各異。

  江連橫等人都有點不適應。

  劉雁聲倒是習以為常,反而覺得格外親切,加上人在關外,十幾年沒吃到正宗的家鄉菜,接連點了好幾樣,方才感到心滿意足。

  等菜的工夫,江連橫不禁問:「滬上的老廣,還挺多?」

  「多,老鼻子了!」石連城應聲回道,「過去那會兒,滬上的大買辦,十之六七,都是老廣在干。江老闆,『粵幫』在滬上的勢力可不小,永安百貨這類大公司,全都在老廣的手裡攥著呢!」

  席文釗點頭附和道:「老廣還是有錢,生意做得氣派,大馬路、四馬路的館子多了去了,洋涇浜那一帶,還有不少窯姐兒吶!」

  江連橫點點頭,轉而朝劉雁聲問道:「你在這邊還有熟人麼?」

  「這事我得再看看。」劉雁聲有點心虛,「十幾年前的事了,那時候,滬上還不是現在這樣,都是我大師爸帶著我到處跑。」

  十幾年的時間不短,又恰逢滄桑巨變,物是人非的情況也不鮮見。

  江連橫沒抱太大希望,接著又問石連城說:「你剛才說過去那會兒,意思是現在的情況變了?」

  「現在是『浙幫』和江北的人最多。」席文釗接茬兒道,「尤其是寧波來的,甭管是大生意,還是小買賣,哪哪都有他們的影兒。人都說,這大滬上,是小寧波吶!」

  眾人哈哈一樂,玩笑了幾句。

  石連城接著說:「這話有點過了,但『浙幫』的確有實力,現在滬上的第一大亨,黃楚九黃大老闆,那就是『浙幫』來的能人,做藥材生意、搞投資,新世界、大世界全都是人家的生意,那是真格的大老闆,法租界的公董局都得給面子。」

  說話間,門外珠簾一挑,堂倌走進來往圓桌上端菜。

  眾人推杯換盞,只有劉雁聲忙顧著悶頭吃飯。

  江連橫嘗了兩口,覺得味兒淡,便撂下筷子,緊接著又問:「滬上有咱奉天的同鄉會麼?」

  席文釗邊吃邊說:「同鄉倒是有,但人數太少了,根本聚不成同鄉會,別說奉天了,就是整個東三省,帶上熱河,在滬上這邊也沒有會館。」

  「那你們要是在碼頭碰上事兒了,找誰去啊?」李正西打趣道,「總不能是去找官府吧?」

  「官府哪好使呀!」石連城笑著擺了擺手,「嗐,咱們這些沒同鄉會的外地人,平常都是儘可能低調,真碰見麻煩了,就當是破財免災唄!」

  席文釗點點頭,隨聲附和道:「法租界那邊有個山東會館,有時候也去他們那邊蹭蹭關係,但也不咋靈,真碰上要勁兒的時候,還是得自己顧自己。」

  說到此處,兩人突然莫名提起了興致。

  「對了,江老闆,您這趟來滬上,是不是有啥打算吶?您要是在這十里洋場立櫃做點生意,成立個同鄉會啥的,咱們關外這些老鄉,那不就有奔頭了麼!」

  江連橫笑著搖了搖頭。

  他在奉天根深蒂固,橫行無阻,全家老小安居樂業,即便要在滬上做生意,也無外乎是貿易、投資一類,實在犯不上非得在黃浦灘頭開山立櫃,既不划算,也沒必要。

  不過,張大帥交代的差事還是要辦。

  江連橫想了想,便說:「我這趟過來,主要是隨便看看,了解了解行情,做不做生意兩說。」

  聞言,石連城和席文釗也不好再勸,於是便點了點頭,連聲道:「也是,也是。」

  江連橫順勢問道:「兩位,我常聽說,滬上兇險,線上斗得挺狠,到底是怎麼個狠法?」

  「嗐,江老闆,鬥來鬥去,其實說到底,都是碼頭上那點事兒。」石連城說,「滬上是港口,誰在碼頭上得了勢,誰就能說上句。」

  「那滬上所謂的『三大亨』,你們了解多少?」

  「不了解也不行啊!」席文釗苦笑道,「想在滬上把生意做安穩,那就必須得跟『三大亨』打好交道,本人未必見得到,但他們手底下的癟三,或多或少,總會有交集。」

  話到此處,溫廷閣突然開了腔。

  「照這麼說的話,黃浦江邊上的碼頭,全都歸他們管了?」

  「十之八九吧!」石連城介紹道,「總而言之,十六鋪碼頭那一帶,最好的碼頭,最大的貨棧,全都歸他們管,就算不直接歸他們管,名義上也是他們的地界兒,都得給他們交數。」

  席文釗說:「沒辦法,他們是青幫的人,就是靠碼頭起家的,個個身上都帶著字輩,各個碼頭之間,其實也爭來爭去的,但只要『三大亨』發話,就得立馬收手,否則就是跟整個青幫過不去了。」

  「龍頭瓢把子,當話事人的主。」溫廷閣疑惑道,「那他們仨沒個高低之分?」

  「有啊!」席文釗忙說,「這『三大亨』分別是黃錦鏞、杜鏞和張小林,原先是黃錦鏞一把手。」

  「現在呢?」江連橫問。

  「現在就得數杜鏞了。」席文釗忽然笑了起來,「關鍵是這個黃錦鏞自己作死,前兩年因為個娘們兒,把盧督軍的大公子給打了,後來被抓起來,好懸沒給斃了,從那以後,折了蔓兒,就不再那麼咋呼了。」

  聽了這話,眾人差點兒沒驚掉了下巴。

  盧督軍隸屬皖系,而皖系自從被直奉聯軍擊敗以後,早已不復往日風光,其中首腦,更是惶惶若喪家之犬,紛紛下野,躲進天津租界當起了「寓公」。

  盧督軍這支部隊,堪稱是皖系最後一顆獨苗,眼下也只能龜縮江左,休養生息。

  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軍閥混得再慘,那也是割據一方的諸侯,容不得市井流氓蹬鼻子上臉。

  人在法租界又如何,還不是照樣帶兵拿了?

  盧督軍若是真起了殺心,法租界的公董局是給軍閥面子,還是給流氓面子,結果不言自明。

  「瘋了?」李正西詫異道,「他手上有幾個師啊,還敢打督軍的兒子?」

  「他也是打完了才知道,衝冠一怒為紅顏麼!」席文釗笑了笑說,「不過,就因為這件事,『三大亨』辦的三鑫公司,差點就斷了土貨了。」

  江湖越老,膽子越小。

  聽到此處,江連橫忍不住對眾人提醒道:「聽見沒有,我早就跟你們說過,平常對人家都客氣點,你不知道誰背後有啥勢力。」

  溫廷閣面露困惑:「這黃錦鏞也太愣了,沒他這麼混江湖的。」

  「誒,你這話算是說對了。」石連城笑道,「這黃錦鏞本來就是個『空子』!他呀,全靠著做戲忽悠法國佬,最後才當上了巡捕房的督察長,純粹就是個『老柴』,混起來了,才知道往青幫上靠。」

  「別瞎說,人家還有個好媳婦兒吶!」席文釗打趣了幾句。

  聞言,江連橫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怪不得折了蔓兒還能當大亨,敢情是個官差啊!」

  「不過,黃錦鏞起家起得早。」石連城說,「黑白兩道都給他面子,滬上的偵探多半都歸他管,不少青幫『通』字輩的人,都幫他辦事,消息也確實靈通。」

  「另外那倆,是怎麼個說法?」溫廷閣接著問。

  「哎呀,杜鏞和張小林是把兄弟,好得都快跟一個人似的了。」石連城說,「他們兩家的房子都緊挨著,聽說中間還留了個門,方便來回走動。」

  「還能這樣?」闖虎頓時來了興致,「倆房子中間留個門兒,這裡頭得有多少事兒呀!」

  「虎子,別犯病啊!」江連橫厲聲告誡道,「該打聽的打聽,不該打聽的別瞎湊熱鬧。」

  「不不不,東家,根據我的經驗……」

  「別顯擺伱那經驗了,老實點!」

  江連橫無意打聽「三大亨」的私事,也沒興趣了解他們仨是如何開山立櫃,在十里洋場站穩了腳跟,他只在意這三個人的秉性作風,是否能夠合作,如果合作,是否能靠得住,僅此而已。

  石連城和席文釗聽懂了江連橫的意思,思索了片刻,終於下了論斷。

  「江老闆,『三大亨』雖然合夥辦公司,表面上看起來也是和和氣氣、稱兄道弟的,但聽說他們仨的脾氣性格完全不是一路人。」

  「這話怎麼講?」眾人問。

  石連城沉吟道:「我也沒跟『三大亨』接觸過,但從本地人的風評來看,如果非要說的話——黃錦鏞本質上還是個『老柴』;杜鏞打骨子裡其實是個生意人;只有張小林才是純黑,正兒八經線上的合字。」

  「他是靠打打殺殺起家的?」江連橫問。

  石連城搖了搖頭道:「也不能完全這麼說,但張小林好勇鬥狠是真格的,聽說他以前還打過小鬼子,年輕那會兒,頂著個『抗日英雄』的頭銜,就靠這件事拉起了一幫人。」

  「而且,他好像跟周邊的軍官也有點關係。」席文釗思忖道,「人都說,『三鑫公司』之所以能辦的起來,一是靠黃錦鏞在巡捕房的庇護,二是靠杜鏞的人情世故和經營,三是靠張小林跟軍官的關係。」

  「什麼級別的軍官?」

  「那就不知道了,都這麼傳,到底認識多少,關係硬不硬,誰也不知道。」

  「有盧督軍的軍銜兒大麼?」江連橫笑著問。

  席文釗也笑道:「江老闆玩笑話,他要是認識盧督軍,黃錦鏞還至於差點被斃了麼!」

  「那他橫什麼呀?」李正西有些不屑,「也就是因為滬上有租界,真要換個地方,他未必好使。」

  「三爺這話說得沒毛病,不過……」石連城賠笑道,「問題是人家就在滬上,勢力大,手底下的硬茬子也多,真要是在哪個碼頭響起來,還真就得張小林來,要不怎麼人稱『張大帥』呢!」

  此話一出,眾人全都跟著鬨笑起來。

  即便是雅思普生這個德國佬,也跟著頻頻搖頭道:「在遠東,我們只知道一個張大帥,在奉天。」

  「真是夠狂的呀!」李正西冷哼道,「還『張大帥』,真正的張大帥當巡防營管帶的時候,都能把他給滅嘍!」

  然而,溫廷閣卻說:「報號而已,這沒什麼,咱們要是想在滬上辦事,該拜碼頭,還是要拜碼頭的,這是規矩。」

  「什麼規矩呀!」李正西一撇嘴,「起家的時候,誰跟你講規矩,都講規矩,那就天下太平了。」

  溫廷閣皺起眉頭,察覺出西風話里有刺兒,耐著性子說:「三爺,他們這幫人在滬上已經十來年了,咱們只是一走一過,講規矩,對咱們有好處。」

  李正西轉過頭去,不聲不響,明顯是對人不對事。

  江連橫擺了擺手,說:「我不管他是『張大帥』還是『張小帥』,也不管他們是『三大亨』還是小癟三,咱們這趟不是挑事兒來了,能合作最好,不能合作拉倒,咱們再想其他辦法。」

  劉雁聲終於撂下了筷子,一抹嘴,說:「東家,我覺得該拜碼頭還是得拜,有了他們的默許,咱們也都方便。」

  闖虎也跟著點點頭,偷偷瞄了一眼西風,小聲嘀咕道:「對呀,拜碼頭也不是啥丟人的事兒,這不很正常麼?」

  「那就拜唄!」李正西靠在椅背上,朗聲說道,「順便看看這『三大亨』到底有多大能耐,淨聽著吹了,誰知道到底有幾斤幾兩。」

  「哎呀,三爺,您可小點聲吧!」石連城和席文釗忙說,「『三大亨』的事兒,咱們該嘮就嘮,但您可千萬別隨便叫板,這滬上到處都是密探,萬一讓別人聽見了,再找咱們的麻煩……」

  話未說完,卻聽門外珠簾「嘩啦」一聲響。

  眾人心頭一凜,循聲望去,竟是一對男女緩步走進了雅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