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7章 江連橫收刀入鞘
天黑得很快，夜色朦朧，東風悄無聲息，撩撥著樹梢，在街巷裡徐徐吹過。
韓心遠和鍾遇山接到消息以後，火速從小西關趕赴江家大宅。
兩人在城北地界兒不期而遇，互相看了看，眼神中閃過些許僥倖。
「老韓，應該沒啥大事兒吧？」鍾遇山看向韓心遠，卻又仿佛是在自言自語，「咱這頂多算是想法不同，又沒反水，更沒對不起道哥，無論咋說也不到罪無可赦的地步，是不？而且，咱倆還沒來得及對王鐵龕動手，都是元老了，應該不至於一點兒情面不講吧？」
「你跟我說有什麼用？」
韓心遠自顧自地走著，聲音很低沉，面色很坦然，似乎是打算去跟江連橫擺事實、講道理。
「反正我沒做錯！」他有些固執地說，「當時那情況，小鬼子蹬鼻子上臉，街坊四鄰都看著呢！我要是一聲不吭在那等巡警，江家的氣勢一旦被壓下去，其他小幫派早就跟著鬧起來了，哪還有功夫等道哥回來？而且，我也提過主意，小妍不同意，我有啥辦法？」
歪過頭，卻見張正東不知何時找來了一把長柄利斧，拖曳著朝他緩緩走來。
而且，江連橫從始至終都沒正眼看過他，不管會不會被罰，總該有個說法才對。
宋媽沒事兒還貪倆小錢兒呢，這種事抓得太緊，未必對江家有利。
江連橫還是不響。
「啪！」
「我讓她去大姑那屋了。」
…………
江連橫始終沒什麼反應，聽到老鍾貪錢的事，更是一笑而過。
「你沒見過！」
緊接著，江連橫便忽然轉過身，頭也不回地朝著大宅的房門走去。
「多謝道哥！」這是他緩過勁兒來的第一句話，第二句話同樣是，「多謝道哥！」
「多謝道哥，多謝道哥。」
可是，正當他要上前跟過去的同時，趙國硯又一次抬起胳膊，將他攔了下來，並卸下了他的配槍。
鍾遇山這一跪，卻把韓心遠驚得有些手足無措，既拿不準自己應不應該也跟著跪，更不明白鍾遇山何至於怕成這副德行。
水至清則無魚！
說著說著，兩人總算走到了江家大宅，與往日不同的是，胡同里並未看見袁新法等看守宅院的弟兄，黑漆鐵門也罕見地向外敞開。
可是，沒高興多久，他便聽見了一陣令人膽寒的「哐啷啷」的聲響。
「在這說就行了。」東風慢吞吞地提醒。
「道哥，那我——」
鍾遇山立刻抽了自己一嘴巴：「道哥，我嘴賤！」他一邊說，一邊又扇了自己倆耳光，「我真沒那個意思，真沒有！」
院子裡亮著燈，走進去一看，卻見四下里站滿了袁新法等眾多看家打手，個個面無表情，鴉雀無聲。
「啊？道哥，我——」
江連橫俯下身子，卻問：「老鍾，剛才的話，我沒聽明白，你錯哪兒了？」
兩人相視一眼，不好的預感頓時湧上心頭。
「我之前跟老韓打算擅自動手，插了王鐵龕……」鍾遇山只好繼續搜腸刮肚，「其、其實宗社黨的人找過我，還送了我一箱藥材，我沒主動跟道哥說……還有……還有……」
「你怕了？」
遲疑了片刻，他才戰戰兢兢地開口道：「不應該不聽大嫂指揮，帶人去跟小鬼子打架？」
「跑路？」鍾遇山環顧幾眼周圍那些陰森森的胡同，嚇得連忙擺了擺手，「拉倒吧！我還是主動點兒比較好！」
「道哥道哥，我真知道錯了！」鍾遇山帶著哭腔乞求道，「我沒別的意思，真沒有，你放我一馬，看在當年我冒死陪著海爺砸窯的份兒上，你饒我一條命……我以後在奉天消失，不，道哥你讓我去哪我就去哪！」
他犯了江家最大的忌諱，因為他根本就不明白，大嫂在四風口的份量到底有多重，這分量甚至可能超過江連橫。
水火相濟，水火相剋，要麼一致對外，要麼互相折磨，也許連江連橫自己都沒發現，每次在動刀動槍以後，他都習慣性地喜歡待在胡小妍身邊，如此便覺得心安。
「道哥，這……」韓心遠錯愕地支支吾吾起來，「其實老鍾他……」
「不不不！」鍾遇山慌忙擺手，「江湖不論歲數，何況我這是越活越迴旋，該給道哥下跪，道哥也應該受我這一跪！」
「不能。」
江連橫不聲不響。顯然，這並不是他所在意的事。
老鍾和韓心遠不同，從宅院大門關上的那一刻，他就在心裡放棄了爭辯，儘管他也認為道哥不在，家裡理應推舉一個二櫃主事，但他還是只顧認錯，絕沒有半點爭辯的意思。
然而，不知是鍾遇山的哀求起到了作用，還是其他什麼緣故，盒子炮在空中懸停了幾秒鐘，竟然又破天荒地垂了下來。
韓心遠往前跟上一步，心裡雖說也是七上八下，但似乎仍有話要講，畢竟他沒有說過胡小妍殘疾的事，覺得自己應該不至於如此。
江連橫端坐頭把交椅，房檐兒上的燈影投在臉上，使他的神情看上去有些晦澀。身旁的趙國硯負手而立，劉雁聲瘸著右腿站在另一邊，張正東和李正西在院心走來走去，除此以外，角落裡還藏著一個闖虎沒敢露頭。
鍾遇山實在想不出其他事情了，於是便「咣咣」地接連磕頭，千錯萬錯全都認下，唯一強調的一點，就是堅稱自己從來不曾反水。
連續兩槍沒打在要害上，鍾遇山因此而產生出一絲奢望——自己要是能像六爺那樣，留下一條命也足夠了。
這時候，江連橫衝他抬了抬手，說：「別跪了，站起來吧！」
鍾遇山不敢輕易起身，直到李正西從後面薅了一把他的脖領，才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露出滿頭大包，連忙抱拳作揖。
可他畢竟不是六爺，他也沒那麼大的面子，能讓七爺、串兒紅和胡小妍三人合力說情。
換言之，當鍾遇山對胡小妍語出冒犯時，他便已經得罪了江家的大半骨幹，這件事比奪權、貪錢還要嚴重，沒人能救得了他！
張正東拖著斧頭走到袁新法面前，低聲說：「叫幾個人過來把他拖出去！」
此時的鐘遇山，一會兒認錯，一會兒稱謝，整個人如同魔怔了一般，嘴裡說出的話愈發雜亂無章，只是一味地反覆強調自己對江家的忠心。
「嗡隆——」
鍾、韓二人還沒等反應過來，黑漆鐵門便被角落裡的兩個弟兄合力關上了。
鍾遇山的臉色頓時變成了紙灰一般，衝著已經關上的大宅房門失聲大喊：「道哥！道哥！我求你放我一馬行不行？道哥！」
鍾遇山應聲倒地，雙手捂著右側大腿，蜷縮在地上，脖子上青筋暴起，額頭上冷汗如雨，咬緊了牙關，卻是光顧著悶哼，沒有慘叫，待到緩過勁兒來時，一張嘴仍是不住地認錯：「道哥……道哥，我知道錯了……」
鍾遇山心裡頓時「咯噔」一聲，不怕問責怪罪，怕就怕所謂的坦白從寬，不敢有所隱瞞，非得把自己掛在竹竿兒上抖落個乾乾淨淨才算罷了。
江連橫的聲音有點兒倦怠，因此顯得還挺和善。
「砰！」
江連橫從交椅上站起身，緩步朝院心走去，寫的鐘遇山坐在地上拖著一條殘腿連連後退。
筋骨碎裂，鍾遇山吃痛難忍，到底叫了兩聲，身上的衣服從裡到外早已被虛汗濕透，晚風襲來，只覺得陣陣發冷。
他走上前，坐在她身邊，伸手摸了摸她那兩條殘缺不全的膝蓋，忽然俯下身子，香了兩口。
「嗬！看來你是有備而來呀！」
韓心遠看在眼裡，心驚肉跳，下意識地要去拔腰間的配槍，卻被趙國硯搶先一步按下了手臂。
韓心遠轉頭看去，此時的鐘遇山正忍著劇痛，轉悲為喜，接連磕了好幾個響頭過後，眉心正中已經漸漸滲出了鮮血，以為自己總算留下了一條命。
江連橫冷笑幾聲，卻說：「你是江家的二櫃，我不在，當然得你說了算。」
韓心遠抬頭看了看二樓帷幔緊閉的窗口，又低頭看了看西風手中的槍，試探性地問：「我能上去看看紅姐不？」
沒有人理會，更沒有人敢上前說情。
這是早就已經決定好的事，早在鍾遇山第一次出言冒犯胡小妍的時候，張正東就已經起了殺心，要不是當時有大嫂攔著，而且李正西身在監獄，鍾遇山甚至根本就不可能活到現在。
「不用去跟道哥說了，他不想跟你說話。」
老夫老妻了，臉怎麼還紅了？
江連橫沒有解釋，自顧自地將長衫搭在椅子上，轉身卻問：「閨女呢？」
眾人見鍾遇山的額頭都磕出了淤血，而道哥又始終沒有發作，心中也隱隱覺得老鍾大概會逃過一劫。
「過來！」江連橫衝他招了招手。
「道哥，你消消氣，我真錯了，我以後再也不敢了！」
他確實乏了，一路舟車勞頓，又打了兩圈兒麻將，眼下才剛剛回家不久。
「砰！」
鍾遇山不敢起身，匍匐著朝江連橫爬過去，可到了院心時候，卻又被張正東攔了下來。
另一邊，李正西則對韓心遠說：「老韓，你也跟著走吧！別犯沖，姑奶奶給你說情了。」
江連橫抬手打斷，目光卻饒有興致地看向鍾遇山，說：「老鍾，伱比我還大幾歲呢！這麼給我下跪，折我壽了！」
說翻臉就翻臉，眾多看家的打手始料未及，立刻被嚇得後退了一步，再看江連橫時，卻見他仍然端坐在交椅上，只是手中不知什麼時候多出了一把盒子炮，黑漆漆的槍口裡冒出一縷輕煙。
趙國硯抬起手，示意韓心遠不要多嘴。
江連橫臉一耷拉，突然問：「我聽說你笑話我媳婦兒沒腿？」
「道哥，老鍾這事兒沒毛病，事出有因！」韓心遠倒是真仗義，立馬幫著老鍾辯解道，「按照當時的情況來說……」
鍾遇山咽了一口唾沫，說：「我……我最近在『和勝坊』開了個黑檔……」
事實上，胡小妍兩年前早就在查帳的時候察覺出了端倪，但鍾遇山做得不算過分，而且也是偶一為之，一經打探，發現鍾遇山是為了換宅子，因此也就沒有追究下去。
「沒見過啥？」
「話是這麼說，但是……」鍾遇山離江宅越近，臉色就越蒼白，「老韓，咱倆可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千萬得把詞兒想好了再說。」
「還有麼？」江連橫問。
「老韓，體面點兒，弟兄們都看著呢！」
江連橫到底還是緩緩抬起了槍口。
眾看家的打手見狀，立時明白了一件事：江家如有「二櫃」的說法，那這個人便只能是大嫂，忤逆大嫂的人，就是眼前的下場。
正在詫異間，刺耳的槍聲驟然響起！
韓心遠皺起眉頭問：「你要真這麼怕，那就乾脆跑路得了，還跟過來幹啥？」
「道哥！我錯了！」
又是一聲槍響，這一次打在了鍾遇山左腿的膝蓋上。
鍾遇山嘆息一聲，只覺得腿肚子轉筋，愈發氣虛地搖了搖頭：「唉！不好說，真不好說！老韓，你好歹還有紅姐這層關係，待會兒你可千萬幫我說兩句好話。」
「你幹啥？」胡小妍伸手推開他。
「來了？」
江連橫推開臥室房門，胡小妍正坐在床頭上靜靜地等著。
「不是，那……那這算什麼意思啊？」韓心遠一臉懵地問，「我現在算怎麼回事兒，總得有個說法吧？」
鍾遇山抬頭瞄了一眼，戰戰兢兢地說：「我……我……前兩年做過假帳，貪、貪了點兒錢，我想換個好點兒的宅子，但、但我對江家一直是忠心耿耿啊！」
韓心遠不得不體面，因為李正西的槍口已經對準了他的腦袋。
韓心遠正打算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清楚，沒想到，鍾遇山直接在原地「撲通」一聲跪了下來，鬼哭狼嚎地哀哀乞憐。
趙國硯淡淡地說：「待會兒跟東風一塊兒走，別的就不用多問了。」
「道哥辛苦！」韓心遠快步朝江連橫走過來，「啥時候回來的，你不在這幾天——」
接著，他重新回到床邊，正要溫存的時候，腦海里卻突然想起了什麼。
「晚回來了一天，媳婦兒，我兒子沒事兒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