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4章 針鋒相對,意外爽約

  第384章 針鋒相對,意外爽約

  「丟了?」

  奉天南鐵附屬地,紅樓公館。

  客廳里突然傳來一陣驚呼,幾個「寓居」於此的宗社黨老辮子,聽到索鍥帶回來的消息,不由得瞠目結舌。

  「爺們兒,咱別玩笑啊!」灰辮子將茶碗兒放在茶几上,欠了下身,「那麼一大批軍火,咋能說丟就丟呢!」

  索鍥叼著煙,臉色鐵青地說:「丟了就是丟了,這麼大的事兒,你借我倆膽兒,我也不敢開玩笑啊!」

  灰辮子站起身,急得團團轉:「少了這批軍火,蒙人那邊的『勤王軍』怎麼辦?」

  那珉坐在角落,吊著眼梢打量屋內的遺老,低聲寬慰道:「幾位不用擔心,榮五爺已經在想辦法,去重新訂購軍火了。而且,蒙人的部隊,手上有槍。」

  「有槍是有槍,可他們那幾條破槍,能跟東洋貨比麼?」灰辮子自顧自地念叨著,「怎麼就丟了呢!」

  有他帶頭,其他幾個老辮子,都跟著憂心沖衝起來。

  「是啊,怎麼就丟了,那裡頭還有我的一份兒錢吶!」

  「會不會是從哪走漏了消息?」

  「那還用問?槍炮沿安奉線,打高麗運過來,再往北去,中間多少人經手,保不齊哪個大嘴給說漏了。」

  聽見大伙兒怨聲載道,灰辮子連忙起鬨道:「這榮五爺辦事兒,也不靈呀!」說著,他又瞄了一眼那珉,「要我說,咱還是都回旅順去,從長計議才好。總把咱們關在這地方,那成什麼了?」

  眾人紛紛附和,人心浮動。

  見狀,那珉和索鍥幾個,立時拉下臉來。

  「各位,咱可得講良心!」那珉說,「要是沒有榮五爺忙裡忙外,東奔西走,你們連丟都沒的丟吶!」

  這時,坐在主位上的白辮子,忽然沉吟一聲,似乎有話要講,但又不肯痛痛快快地講,非得擺出一副慣看秋月春風的架勢,全然忘了當日在居酒屋裡,被槍聲嚇得抱頭鼠竄的狼狽相。

  他微微耷拉下眼皮,在眾人目光的注視下,緩緩拿起茶碗兒,貼邊兒滋溜了一口,磨磨蹭蹭了半晌,總算是開了腔。

  「依老夫看,這件事兒,還是得靠東洋友邦出面,跟當局交涉交涉,如此才能迎刃而解。畢竟,那麼一大批軍火,總不可能不翼而飛,扔水裡還能聽個響兒呢!」

  言畢,公館玄關處,忽然傳來房門開合的聲音。

  「貝勒爺,別端著啦!」

  眾人欠了下身子,卻見譚翻譯大步走進客廳,自顧自地找了個空位坐下來。

  看得出,他打心眼兒里並不怎麼看重這幫遺老,跟宗社黨勾勾搭搭,無外乎是出於主子的授意。

  「調查部的宮田先生,讓我來給老幾位帶個信兒,你們丟的那批軍火,已經找著下落了。」譚翻譯給自己倒了碗茶,「貨,是被吳大舌頭的騎兵旅截住了。」

  眾人暗嘆:到底是南鐵的情報系統!

  「那趕緊請東洋友邦,幫咱們把軍火要回來呀!」白辮子急道。

  「要回來?」譚翻譯冷哼一聲,「你們幾個,是真不知道張老疙瘩的操行啊!那老小子是什麼人性?沒占著便宜就算吃虧!他是屬貔貅的,管吃不管拉,軍火到他手裡,你還想要回來?」

  「找關東都督府施壓!」白辮子提議道,「張胡匪不敢跟東洋人撕破臉!」

  「貝勒爺,你還在這一口一個胡匪吶?人家現在是盛武將軍、奉天巡按使!東洋現在正在重新評估,到底是跟你們合作,還是跟他老張合作了。」

  此言一出,舉座皆驚。

  「那、那咱就別在這待著了!」灰辮子看向那珉,「趕緊回旅順去吧!」

  「想什麼吶!」譚翻譯連忙打斷道,「你們差點兒把江連橫殺了,還想平安無事地離開奉天?」

  他的語氣輕飄飄的,十分隨意,聽上去像是在說風涼話。

  那珉有些不滿,轉過頭,卻問:「譚翻譯,您到底是哪邊兒的?」

  「那爺,我說的都是實話,跟我是哪邊兒的沒有關係。」

  索鍥點了點頭,悶聲說:「他說得沒毛病,咱們這附近,確實有問題,我之前還在對面見過有人照相。」

  幾個老辮子聞聽此言,頓覺如芒在背,忍不住回頭瞄了一眼窗外,而後悄摸蔫兒地往旁邊挪了挪。

  那珉等人見狀,只有無奈搖頭的份兒。

  譚翻譯更是滿臉厭棄。

  事實上,若不是宮田龍二支持宗社黨,他根本就不關心大清復國。

  無奈眼下已經蹚了這趟渾水,得罪了江家,便如劍卒過河一般,有進無退。

  既是為了討東洋人的歡心,更是為了自保小命,譚翻譯只好繼續為這幫扶不起的老辮子出謀劃策。

  「老幾位,根據南鐵調查部的情報,伱們丟的這批軍火,多半是跟江家有關。」

  「江家?扯淡!」

  幾個老辮子面露不屑,冷笑道:「這批軍火是從高麗運來的,又不是在奉天裝的貨,他們怎麼可能知道?」

  那珉和索鍥兩人,雖然也是將信將疑,但卻不敢掉以輕心,只是低聲問:「難不成江家在安東還有眼線?」

  「呃——」

  譚翻譯怔了一下,卻說:「江家是怎麼知道這批軍火的,我不太清楚,但南鐵調查部在奉天軍營里,可有不少線人。按他們的說法,江家在前幾天,經常去拜訪各個中層軍官,其中就有第二騎兵旅的人。」

  眾人啞然。

  南鐵守備隊與二十七師同處奉天,雙方官員偶有往來,早已司空見慣,不足為奇。

  如此說來,江家從中作梗的推測,便顯得尤為可信。

  「嘿!這小王八羔子,不光不跟咱合作,還處處跟咱作對!」白辮子義憤填膺地說,「這要是擱咱大清國那會兒,非得把這崽子千刀萬剮、凌遲處死了不可!」

  「對嘍!」譚翻譯猛拍大腿,「貝勒爺,你早該這麼說了,你這才是當爺的氣勢吶!」

  灰辮子恨恨地說:「我真是鬧不明白這小子,咱們答應給他錢,給他生意,甚至答應讓他當官兒,他怎麼就非得跟咱們作對,去給一個土匪當狗呢!」

  「你說這個,我還納悶兒呢!」譚翻譯問,「江連橫對你們來說,怎麼就那麼重要?不就是個江湖會黨麼!」

  那珉哼哼了兩聲,卻說:「當年,就是這幫會黨,把咱的朝廷給折騰沒了!」

  「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榮五爺本來是想讓他成大事、立大功,現在看來,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了。」

  譚翻譯本想追問,那珉卻不願跟一個外人透露太多。

  「好好好,不說就不說!」譚翻譯識趣道,「可是,宗社黨軍火被截,你們這回總不能再慣著他們了吧?」

  話雖如此,眾人卻有些遲疑。

  奉天不是宗社黨的地盤兒,江家在此地的耳目,多如牛毛,以至於官署破案,有時候都得借他們的消息。

  刺殺江連橫,一次沒成功,便很難再有第二次。

  然而,譚翻譯卻是有備而來。

  只見他呵呵一笑,從椅子上站起來,背過兩隻手,邁開四方步,搖頭晃腦,胸有成竹,徐徐地走到窗邊。

  「江家,歸根結底,不過是一幫下三濫!土匪、地痞、小偷、賭棍、娼妓、乞丐……烏合之眾罷了!他們憑什麼擰成一股繩兒?江湖道義?」

  譚翻譯自問自答:「道義才值幾個錢兒呀!說白了,不就是江連橫那小子,傍上了一座靠山麼!有兄弟不假,但大多都是些趨炎附勢之徒!張老疙瘩只是拿江家當白手套,又不是拿江家當親手足!斷手不能再生,可手套髒了,扔就扔了,大不了再換一個!」

  眾人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但卻不知道該如何實施。

  譚翻譯沖窗外努了努嘴:「看見外頭那幾個小叫花子沒?那都是江家的耳目!」

  「真的假的?」幾個老辮子連忙湊到窗台邊上。

  「你們還不信!」譚翻譯轉過身,「我可聽人說過,江連橫最信任的四個手下,就是叫花子出身。其中有個老三,直到現在還經常跟他們混呢!」

  那珉嘟囔著問:「這幾個小叫花子,跟你說的『手套』,有什麼關係?」

  譚翻譯呵呵笑道:「我給你們出個主意,但到底能不能成,那就得看索爺的能耐了!索爺,索爺?」

  連喊了好幾聲,沒人答應。

  眾人有些好奇,便紛紛朝索鍥的方向看去。

  只見索鍥靠在椅子上,兩隻眼睛定定地看向棚頂上的吊燈,夾在指尖的香菸,因長時間未曾動彈,已然燒出指節長的白色菸灰。

  「索爺!索爺!」

  譚翻譯和那珉接連叫喊。

  索鍥這才回過神來,手指一動,長長的菸灰立時跌落在地板上。

  「咋了?叫我幹啥?」

  「你還問咱們吶!大伙兒都在這商量著事兒,你幹啥呢?」

  索鍥將手中的菸頭掐滅,即刻又點上一支,深吸了兩口,自言自語地說:「沒啥,我就是在想,江連橫那小子,到底是怎麼知道咱們有批軍火,要運到洮南。」

  「木已成舟,還想這些幹什麼?」幾個老辮子說。

  「我就是擔心,江家會不會派人去過大連,打探咱們的消息去了。」

  那珉點了點頭:「如果真是那樣的話,咱們得給榮五爺去個信兒,讓他提防提防。」

  ……

  ……

  此時此刻,遼南大連。

  春風細雨,大和旅館與民政署相夾的街面上,一個身穿黑色短打、頭戴禮帽的男子,跳過大大小小的水窪,推開一家俄式咖啡館的大門。

  「叮鈴鈴!」

  門框上的風鈴一響,服務生立馬拿著菜單迎上來,將男子帶到一個靠窗的座位。

  男子的帽檐兒壓得很低,一邊撣著肩上的雨水,一邊隨便點了杯咖啡,隨後從懷裡掏出一沓報紙,像模像樣地翻看起來,似乎只是因為順路避雨而來。

  片刻過後,服務生端上咖啡。

  「先生,用幫你把帽子掛起來不?」

  男子遲疑了一下。帽子已經被雨水打濕了,繼續戴在頭上,難免讓人覺得奇怪。

  於是,他便摘下帽子,遞過去道:「謝謝噢!」

  服務生笑著離開,只是覺得這客人的眉毛有點兒奇怪。

  剛轉過身,斜對面的餐桌上,又傳來一聲叫喊:「服務員,再來倆純蛋撻,純的啊!我愛吃純蛋撻!」

  這張餐桌上坐著三個人,身穿紅馬褂的蘇泰早已是熟客,他的對面則坐著蔡耘生和薛應清。

  蘇泰回過頭,沖兩人笑了笑,有些難為情地說:「總之,情況就是這麼個情況,榮五爺可能沒法再跟兩位碰面了。他托我帶個話,還請兩位海涵。」

  蔡耘生面露不悅:「這都等半個月了,明明說好的,怎麼說不來就不來了?」

  「唉!確實,我在這替榮五爺,給二位賠罪了!」

  蘇泰苦笑了兩聲,接著說:「兩位千萬別多心!別人不知道,可我心裡跟明鏡似的,榮五爺最近確實碰上了點麻煩,實在是分身乏術。不過,咱們之間的買賣,該做照做。榮五爺已經全權委託給我了,您們要是著急,明天就跟我去戒菸部拿貨!只有一點,咱得說在前面,務必得是真金白銀!」

  蔡耘生這才鬆了口氣,說:「買賣能成就行,人嘛——」

  「人也得見!」

  薛應清突然出聲打斷,讓兩個男人有點意外。

  蘇泰愣了一下,可看著對面那張標誌的臉蛋兒,又實在氣不起來,便賠笑著說:「何小姐,咱們是做買賣,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您難道還信不過我?」

  薛應清緩緩攪動著杯子裡的咖啡,喃喃道:「您的人品,我當然信得過,可這麼大數額的買賣,連個面兒都不給見,我看吶,不太有誠意。」

  說著,她的目光瞥向身邊的蔡耘生,柔聲問:「耘生,你說呢?」

  「對對對!麗珍,你說得對!」蔡耘生連忙點頭應和。

  不是他傻,而是薛應清說得確實有道理。

  二十幾萬的買賣,談成了,卻連面都不見,擱誰身上,都會覺得受到了冒犯。

  蘇泰立馬解釋道:「別別別,兩位,榮五爺最近確實脫不開身,但他答應給你們的貨,還有零售執照,我都能給你們弄到。要不這樣,為表歉意,今兒我做主,再多送你們一箱紅丸和一箱土貨!」

  此話一出,薛應清立時覺出異樣。

  民國承襲清廷禁菸令,雖說從未徹底根絕,但也頗有成績,從而致使私菸價格瘋漲。

  宏濟善堂戒菸部有門路經銷紅丸和土貨,求見者趨之若鶩,榮五爺向來高高在上。

  這次爽約,要是放在以往,估計榮五爺根本就懶得解釋,今天卻不知為何,竟突然放低了姿態。

  薛應清儘管不解其中的緣由,但蘇泰的示弱,讓她頓時有了底氣。

  「蘇爺,這話說的,好像咱們貪您這點小便宜似的,蔡家雖然比不上榮五爺,但在安東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家,大老遠跑來一趟,吃了個閉門羹,回去還不讓人笑話?」

  她一邊說,一邊挽起蔡少爺的胳膊:「耘生,生意是小,別跌了家裡的臉面,我看咱還是回去再想想吧!」

  「寶兒,我聽你的。」

  「誒!何小姐,您這是何必呢!」蘇泰連忙挽留,「買賣都談到這了,咱別半途而廢呀!」

  「我也不想半途而廢,可你們總得有點兒誠意吧!」薛應清當然沒有起身,「二十來萬的買賣,咱也沒說讓榮五爺做東請客,見一面兒都不肯,真不是咱們挑理。」

  「哎呀!二位消消氣,榮五爺真沒這個意思!」

  蘇泰急忙安撫了幾句。

  如今的情況,非同以往。

  他今早剛剛得知,宗社黨運往奉天北部的軍火被人截獲,眼下急需另行補充,十來萬的買賣,絕不能在他手上雞飛蛋打,思來想去,便只好鬆了口。

  「我跟你們說實話吧!」蘇泰嘆聲道,「榮五爺估摸著明天回來,但不是在大連,是在旅順。他是真走不開,得留在那邊幫著……嗐!幫誰你們就別管了!總之,你們要是必須得見他,那最好是去旅順,我可以幫你們聯繫聯繫。」

  「唰啦——」

  坐在斜對面的男子,翻了兩下手中的報紙。

  蘇泰回頭看了一眼,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太過激動,說話的聲音有些大了。

  薛應清嫣然一笑——魚目混珠,沒準還真有戲!

  「唉!那行吧,咱也不是得理不饒人,要的就是一份兒誠意。既然這樣,那就麻煩蘇爺您再幫忙搭個線,好好說道說道,咱們到時候,親自登門拜訪,把訂金當面給他。」

  「好!好!」蘇泰肩膀一沉,整個人如釋重負,「千萬別忘了,要真金白銀!」

  薛應清用手肘懟了懟身邊的蔡少爺,眉毛一挑,媚笑著問:「耘生,記住了麼,人家要真金白銀吶!」

  「沒問題!麗珍,我都跟銀行打過招呼了,要不待會兒咱倆就去取錢?」

  「噓!小點聲,出門在外別露白,當心讓壞人聽見!不用著急,咱明天再去也來得及!」薛應清微笑著說。

  「哎!好,都聽你的,都聽你的。」

  蔡耘生的眼裡滿是寵溺,如此溫柔、體貼的賢內助,模樣還可人,上哪兒找去!

  蘇泰覺得膩歪,便連忙起身告辭:「那等我和榮五爺商量好了以後,再去大和旅館找你們,告辭,告辭!」

  「蘇爺,我就不送你了!我和麗珍再坐一會兒!」

  蔡耘生微微欠了下身,便有立馬坐回去,摟著薛應清看向櫥窗外的細雨。

  「寶兒,你看,這雨下得,奪羅曼蒂克呀!」

  蔡耘生搖頭尾巴晃,美滋滋地吟唱道:「羅曼蒂克的雨,羅曼蒂克的你,我以為是雨,其實是你!」

  「呀!詩!是詩!」

  薛應清驚訝地捂住嘴巴,並特別懂事兒地投來崇拜的目光:「耘生,你可真有才!」

  江連橫遠遠地聽在耳朵里,人就像吃了二斤蒼蠅似的噁心,於是連忙收好報紙,拿上帽子,緊隨著蘇泰離開咖啡廳,途徑蔡耘生桌旁,忍不住咕噥著咒罵一聲。

  「你媽了個巴子的,癩蛤蟆趴腳面,你不咬人,淨往死里膈應人!」

  薛應清仿佛故意似的,又在蔡耘生的臉上香了一口,以示回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