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辭行
「哐當!」
江小道怒氣沖沖地一腳踹開房門,屋子裡的燭光應聲抖了兩下。
江城海斜倚在炕梢的大衣箱上,宮保南坐在炕沿兒,白雨晴的女兒小雪正在「偷偷」把炕桌上的瓜子、花生往口袋裡裝。
三道目光,齊刷刷地同時看向江小道。
「退?」江小道的臉上寫滿了不解與不悅,「為什麼要退?」
一時間,房間裡無人應聲。
小雪又「偷偷」地把瓜子、花生放回了炕桌上的盤子裡。
「七叔,虧你也是在線上混了這麼多年,既然上了道,哪有你說退就退的道理?」江小道感受到了一絲背叛,「你要救這丫頭,我也讓伱救了,現在你撂挑子打算拍拍屁股就不幹了,合適嗎?」
不怪江小道動怒,宮保南自己也確實有點兒難為情。
他看了看江城海,大哥沒吱聲——歸根結底,無論個中有多少苦衷,都應該由他自己跟江小道說明。
「小道,這事兒跟你無關。」宮保南字斟句酌地說,「不管你有沒有走到今天這一步,我都想退了。其實,我這想法,早在砸白家窯的時候就有了。只不過,沒想到後面還牽扯到這麼多事兒。」
老七本想著砸窯以後,就打算跟大伙兒辭行。
可是,先前的情況,他實在沒法離開,只能硬著頭皮拖到了現在。
「七叔,有啥事兒啊?不就是因為她嗎?」江小道抬手指向小雪,「你有啥要求,我都滿足你了。現在,咱們大伙兒的日子剛要開始好起來,你咋就要退呢?你想要啥,儘管說,實在不行,我這位置給你!」
話說到這份上,宮保南也愈發不好意思,可這決定又並非一時興起,於是只好強說:「我就想要過普通日子,掙多少錢,也得有命花才行。」
「咋,你怕了?」
「我怕了。」
「扯淡!」江小道根本不相信七叔的鬼話,「你想過普通日子,大不了以後我什麼都不讓你干就完了。」
宮保南搖了搖頭:「我既然想要退,就不會再留在奉天,甚至也不會留在關外。」
老七的蔓兒,本來就不小,尤其是小道站起來以後,地位更是跟著水漲船高,從「七哥」變成「七爺」,就是最好的佐證。
想要退隱江湖,從頭開始,即便不說更名改姓,至少也應該遠離前塵舊事。
「串兒紅」的師姐劉玉清,當年也是在外地行騙多年,最後才在奉天深居簡出。
可宮保南是個男人,不可能依附於別人生存,離開關外,就成了最現實的選擇。
一聽說七叔要走,江小道方才的硬氣勁兒,頓時沒了大半。
雖說現在有火車、有電報,可人生海海,人與人之間的牽絆,遠沒有想像中的那麼牢靠,莫說是天各一邊,就算是同處一城一鎮,十幾年換不來一次重逢,也是常有的事。
「七叔。」
江小道繞到宮保南身邊,在炕沿兒上坐下來,頭一次流露出央求的神情:「你別走了,你看看這院兒里現在多少人,我自己個兒,哪能擺弄過來?」
「拉倒吧!你看我像能擺弄人的料嗎?」宮保南用嘴角撇了撇小雪,「我連她都擺弄不過來。」
「七叔,你要是非得走,也不是不行,可你至少得等我安穩下來吧?等過個二三十年,情況差不多了,你再走唄。」
「我他媽給你養老送終得了!」
「宮保南!」江小道一拍炕桌,「你不要不識好歹!想走?我看你是長得磕磣、想得美!不信你就走,你試試看你能不能走出這院子!」
「試試就試試。」
「別別別!」眼瞅著七叔軟硬不吃,江小道也漸漸心焦起來,「爹,你說兩句啊!咱可不能讓這小子就這麼跑了呀!」
然而,江城海早已看出老七去意已決,便也只是無奈地搖了搖頭。
老七的抉擇,江城海可以理解。
退隱江湖,需要時機。
多數人可能一輩子都碰不到合適的時機,強行退隱,最後反倒會招惹殺身之禍。
如今,奉天三大家,殘的殘、死的死、滅的滅,江湖上一代新人換舊人,草莽群起,公侯更替。
江小道風頭正盛,無人敢惹,宮保南趁著自家侄子勢力最大,急流勇退,才是明智之舉。
非是老七決絕無情,而是這時機,也許一生僅有一次,錯過了便不會再有。
可以預見的是,江小道的征程才剛剛啟航,宮保南若是決定留下來,免不了日後還要添上無數新仇。到那時,再想退,說什麼都晚了。
江城海沉吟思量了許久,終於開口喃喃道:「老七,過完年再走吧。」
宮保南「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多謝大哥成全!」拜完,老七重新站起身,「小道——」
「哐當!」
房門關上,江小道拂袖而去。
宮保南有點兒尷尬地笑了笑:「大哥,這——」
「小道從小就跟你和老六最親,現在剛站起來,正是用人的時候,你說要走,他心裡不痛快也正常,過兩天就好了。」江城海說起話來有點吃力,「我要是他,我也不放你。」
「爺爺!」小雪突然指著桌上的一盤紅棗,問,「這個你還吃不?」
「不吃了,給你吧。」江城海笑了笑。
小雪便很高興,一把一把地將紅棗往兜里揣。
宮保南看得直皺眉:「別揣了,你是餓死鬼托生還是咋的?」
小雪不理會,把口袋揣得滿滿登登以後,又不知從哪兒變出半塊餅乾,遞給江城海,說:「我拿這個跟你換。」
江城海哈哈大笑了兩聲,說:「老七,這小玩意兒挺有意思。」
宮保南微微愣神——這話,不像是出自大哥之口。
即便老七再怎麼淡化小雪的家仇,不可否認的是,這小丫頭仍然是仇家的後人。
大概,人在真正經過一次鬼門關後,性情真的會有所變化,江城海在得知老七救下了小雪以後,非但沒有像過去一樣責難,反而似乎在有意模糊了此事。
宮保南看了看小雪,也笑道:「可會過了呢!」
說完,宮保南又瞥了一眼江城海,謹慎道:「大哥,這丫頭跟著我,你放心吧。」
江城海虛弱地點了點頭,猛咳了兩聲,旋即便擺了擺手:「行了,沒什麼事兒就出去吧。我有點兒累了,幫我把炕燒一會兒。」
宮保南應了一聲,帶著小雪離開房間。
…………
東屋炕上,江小道拄著炕桌,低頭看向手裡的清單,一邊端詳,一邊搖頭感慨。
儲良生垂著雙手,恭恭敬敬地站在炕前。
他的神情談不上討好,更像是迫於無奈而完成了一項任務。
「嘖嘖嘖!媳婦兒,你瞅瞅,要不怎麼人家老白家叫大家族呢!我還以為他們家就火柴廠和紡織廠兩樣呢!沒想到啊沒想到,這馬拉鐵還有人家的股份,還有這地產、房產……」
胡小妍欣慰地點了點頭:「儲管家,快請坐。小花,看茶。」
儲良生後退一步,連忙推辭道:「少奶奶不用客氣,白家的大小帳目,我都已經清點過了,要是沒什麼其他的事兒,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江小道才剛剛經歷七叔要走,對儲良生的話格外敏感,當即便放下手中的清單,眼神一冷,卻問:「咋?你也不願意為我效力唄?」
「不不不,江少俠誤會了。」儲良生解釋道,「江少爺眼下是要開山立櫃,多少人想來投奔都沒機會呢!我實在不算什麼。只不過,少姑奶奶臨終以前,曾經托我辦個事兒,我到現在還沒辦完,心裡總覺得有點過意不去。」
「你要幫白家報仇?」江小道問。
儲良生嚇得連忙跪地求饒:「江少爺,我真沒那個意思啊!說到底,我也不過是個管家,看看帳還行,也沒什麼其他的本事,白家雖然提攜了我,但畢竟不是我血親,怎麼可能為這事兒跟江少爺作對。可我跟白家,畢竟主僕一場,事未竟,我實在難以心安。」
胡小妍接過話茬兒,卻問:「到底是什麼差事?」
「少奶奶明察。先前,白家的紡織廠爆炸,有工人受傷,本來少姑奶奶是賠了錢的,可是被那工廠的老鄭偷偷密下,到現在也不知道跑到哪兒去了,少姑奶奶曾經讓我去找他——」
「奉天這麼大,你上哪找去?」胡小妍反問,「而且,他可能早就已經不在奉天了。」
儲良生笑道:「少奶奶,找不找得到是一回事,找不找,卻又是另一回事了。」
胡小妍點點頭,說:「你也有心了,小道和我,也都是窮苦出身,不能忘本。如今既然拿了白家的財產,那些工人的賠償,就算在咱們頭上吧。」
「少奶奶仁義!」儲良生轉過頭,「那江少爺的意思是?」
江小道不耐煩地擺了擺手:「好傢夥,你都說她仁義了,合著就我不是東西?賠吧!不過,我要是賠了,你還走麼?」
「江少爺,不是我給臉不要臉,找還是要找的,且容我出去尋他一年,要是找不到,江少爺還不嫌棄,我再回來給你們效力。」
「真夠死心眼兒的,隨你便吧!」
在給工人賠償這件事上,江、胡小兩口的看法相當一致,舍下些許小錢,博得一個好名聲,這對他們當下而言,至關重要,實在是穩賺不賠的買賣。
簡單交代了幾句,賠償事宜便由儲良生負責操辦。
夜深下來,小兩口和衣就寢,胡小妍摸著黑說:「小道,眼瞅著要過年了,我合計,咱們是不是得把大姑接回來了?」
「我也這麼覺得。」江小道哼唧了一聲,「最近,咱爹還老叨咕大姑呢!就是不知道,他看見大姑以後,能不能受了。還有,大姑要是不靈了,『會芳里』的生意可咋整啊?」
「實在不行,我去。」
「你他媽給我老實待著吧!」江小道當即反對,「讓我媳婦兒在娼館裡頭當老鴇子,虧你想得出來!」
「你是不是嫌我丟人?」
「嘖!大半夜的,你別又在那找事兒啊!」
胡小妍沉默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了什麼,卻問:「小道,你知不知道福龍的事兒?」
江小道點了點頭:「聽說了,你打算咋辦?」
自從收編了周雲甫昔日的崽子,福龍告密的事兒,也很快就被江、胡二人所知曉。
胡小妍想了一會兒,忽然說:「要不算了吧!老話不是說,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麼!而且,他也沒幹什麼實質上威脅到咱們的事兒,以前他對你不是挺客氣的麼!」
「那倒是!」江小道對此不得不承認,「我是不想讓他再參與生意上的事兒,可你說,現在要是沒他,『會芳里』的生意,還真一時半會兒沒人能抗下來。」
小兩口正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話,猛烈地敲門聲突然響了起來。
「誰呀?」江小道沒好氣地問。
「道哥,是我,小西風!『會芳里』有人鬧事兒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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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