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七叔

  第207章 七叔

  雪停,席散。

  遠遠看去,「聚香樓」門前燈影晃動,眾人微醺話密,相互作揖拜別,各乘自家馬車遠去,唯有江小道幾人騎馬夜行。

  積雪鬆軟,馬蹄無聲。

  待到眾人走近,說笑聲才愈發真切、清晰起來。

  「道哥,說正經的,再往前上一步吧!」

  鍾遇山嗜酒如命,舌頭都喝大了,仍是含混地說道:「三大家都屁事兒一大堆,連自己的事兒都顧不過來的,千載難逢的機會啊!而且,你還有巡防營的關係!」

  韓心遠隨聲附和道:「我看也是,現在『會芳里』也有幾個弟兄想跟咱們混呢!」

  「那還用你們說?」關偉哈哈一笑,「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有機會,誰不往上爬呀?」

  江小道看起來卻並不興奮,只是淡淡地說:「我有巡防營的關係,可周雲甫也有。」

  「嗐!那能一樣麼!」鍾遇山笑道,「道哥,你那關係,比周雲甫硬多了。我之前陪韓策去給講武堂的士官送過禮,他那是求爺爺、告奶奶,伱這是拍胸脯、論哥們!」

  說著說著,眾人來到了岔路口。

  按理來說,大家應該在此作別,一伙人回城東宅院,另一伙人則回城北老宅。

  關偉、宮保南和韓心遠,勒緊韁繩,準備沿路前行。

  正在這時,江小道卻說:「七叔,今晚跟我回老宅一趟。」

  「嗯?」

  宮保南愣了一下,但卻並不感到意外,反而喜道:「那感情好,道近,還能早點上炕休息!」

  畢竟,老七的性格向來如此,不願意參與討論,不願意發表意見,有活躲著,沒活躺著。

  關偉先前去過一趟老宅,對此,宮保南既不好奇,也不多心,只是覺得該輪到自己去的時候,自然會被叫去,如果沒有必要,他也樂得躺在炕上蒙頭大睡。

  眾人在岔路口分別。

  江小道和宮保南並肩騎行,鍾遇山和李正看出叔侄兩個有話要說,便很自覺地遠遠跟在後頭。

  「七叔。」

  「說。」

  江小道目不斜視,看著眼前黑漆漆的胡同,忽然低聲問道:「你說,我到底應不應該再往前上一步?」

  「你問我幹啥?」宮保南皺起眉頭,「好像我說了,你就能聽似的。」

  「嘿!瞅你這話說的,你是我叔,我不問你問誰?」

  「問你媳婦兒去。」

  「問過了。」江小道低聲說,「我媳婦兒說我應該往前上一步。」

  「嗯。」宮保南點了點頭。

  江小道有點不滿,埋怨道:「不是,你就不能發表點看法?」

  「你真想聽?」

  「廢話,要不然我問你幹啥?」

  宮保南的臉上難得露出深沉的表情,思忖了片刻,卻說:「小道,你已經退不下來了。咱們不是撂地賣藝的藝人,你走的這條路,見不得光,一旦響了蔓兒,就有進無退。」

  「為啥?」江小道問。

  「不為什麼。」宮保南自顧自地說,「蔓兒就是蔓兒!既是方便,也是累贅。你的蔓兒越大,就越是有人想把你插了立威,你不找事兒,事兒也會來找你。」

  江小道想了想,問:「所以,你也覺得我應該往前上一步?」

  宮保南沉吟一聲,說:「就算你不進,也會有別人進,反正瓢把子的位置就在那,永遠不可能空著,反反覆覆,爭來爭去,就那麼點事兒,你不覺得其實挺沒意思?不過,最壞的情況是你被別人硬抬上去。」

  「還有這種好心人嗎?」

  「傻狍子!」宮保南無奈地搖了搖頭,「你不是想聽看法麼?你要是真想往前上一步,那就主動點,別被人當成推倒周雲甫的大旗。就是——」

  「就是什麼呀?」江小道催促道。

  「嗐!算了,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說話說一半,你生兒子沒屁眼兒!」

  宮保南轉過頭,接上剛才的話頭,說:「就是到時候,你也就不是你了。你就算是裝,也得裝成另一個人。」

  江小道仔仔細細地聽在心裡,若有所悟。

  忽然,胡同口裡吹來一陣寒風,捲起地上的積雪,打在臉上,有點疼。

  「七叔,我以前一直覺得,你除了能耐大點兒,本質上跟韓策沒啥兩樣。」

  「我真他媽謝謝你,真的。」

  「別急啊!我還沒說完呢!」江小道接著說,「可我現在才發現,你才是真的人精!平時淨在那裝死、打馬虎眼,整得跟灘爛泥似的,我算是看出來了,你不就是為了躲這一天麼!你但凡平常能支棱一點兒,我現在這處境,就應該是你來擔!」

  「哈哈哈哈!」宮保南忽然笑道,「小道,對不住了。我確實不想走得太遠。」

  既在江湖,掀起的風浪越大,自然就離岸邊越遠。

  藏巧守拙,和光同塵,才能全身而退。

  「癟犢子!」江小道沒好氣地罵道,「怪不得你一天摳摳搜搜的,從小到大,一次壓歲錢都沒給過我,淨攢著等退路呢吧?」

  宮保南漸漸收斂起笑容,轉而有些傷感地嘆息道:「唉!這些話,也就只能等你爹不在的時候才能說,否則,不堪設想啊!」

  「嗐!我爹其實沒死!」

  「啥?」

  「嗷嗷——」

  胯下烈馬猛然受驚嘶吼,當即抬起前蹄在空中猛蹬,宮保南心神慌亂,措手不及,竟直接從馬背上「噗通」一聲摔倒在地。

  「誒?七叔!」

  江小道連忙翻身下馬,緊用著雙手,將宮保南從雪堆里刨出來,問:「七叔?七叔,你沒事兒吧?精神精神,趕緊支棱起來呀!」

  …………

  城北江宅,東屋炕頭。

  江小道借著酒勁兒,斜倚在媳婦兒身邊,上上下下,毛手毛腳。

  「嘖!別鬧!」胡小妍拼命扒拉他的髒手,「嘶!別鬧!院裡住多少人你自己心裡沒數麼,一會兒讓人看見了!」

  「沒事兒,讓他們饞去吧!」江小道死皮賴臉地說,「再說了,誰閒著沒事兒非得看咱倆呀?小花,你說是不?」

  「啊?」

  坐在炕梢的小花被莫名其妙點了一句,臉色頓時通紅,於是立馬轉過身,呆呵呵地回道:「是是是,少爺說的是!」

  「你看,我就說吧!」江小道仍舊往胡小妍身邊蛄蛹。

  正在興頭上的時候,房門卻被突然推開,宮保南黑著一張臉,朝茶桌慢騰騰地挪動腳步。

  小花見狀,立馬蹦下炕梢,搶先給七爺倒了一杯水。

  江小道整理好衣衫,責備道:「七叔,你怎麼回事兒?還當你侄媳婦兒是小孩兒吶?進屋也不知道敲個門,懂不懂禮數?」

  宮保南齜牙咧嘴地在椅子上坐下來,罵道:「小癟犢子,再多說一句廢話,我把你腳筋挑了!」

  「嘖嘖嘖!看來還是跪得少了,才半個時辰,咋的也得倆時辰起步啊!」

  宮保南脫下棉靴,沖江小道砸去。

  叔侄倆扯了一會兒皮。

  最後,還是胡小妍拉回了正題,問:「七叔,你之前去過白家,那邊的情況怎麼樣?」

  「嗯?」宮保南的茶碗送到嘴邊,停住問,「這事兒關偉沒跟你們說過?」

  胡小妍笑了笑,卻說:「我想聽聽七叔的說法。」

  宮保南不由得皺起眉頭:「你倆不信他?」

  「沒有,沒有!」胡小妍連忙搖了搖頭,「七叔可別說這種傷和氣的話。只不過,同一件事,不同的人去看,總有不同的重點,兼聽則明嘛!兩個人要是放在一起說,就總免不了分出個主次,一個人被另一個人帶著走,有些犄角旮旯的細節,就容易被忽略了。」

  宮保南放下茶碗,喃喃道:「這倒像是在審案了。」

  「七叔別多心,你只管說就行了。」

  胡小妍的這套問話方式,早在收下四風口之前就已經形成。

  她身有殘疾,行動不便,對耳朵里聽來的消息,向來反覆斟酌,倒不是說懷疑誰說了假話,即便說的全都是真話,也總有以偏概全的時候。

  這與信任無關,只是單純為了更加接近事實。

  宮保南雖然有點疑惑,但也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先自己從頭捋了一遍,再由胡小妍追問細節,以便隨時補充。

  這一番對談,直接聊到了鼓打四更,方才結束。

  眾人早已睏倦得不成樣子,宮保南便起身離開,回到廂房就寢。

  此次回到老宅,他倒不像關偉一般,有什麼陌生感,但有一個轉變,卻讓他感覺有點不適。

  過去,道上的兄弟見了他,總是親切的叫他一聲「七哥」,現在卻變成「七爺」了。

  輩分上漲,自然與小道有關。

  宮保南走到院子裡,又情不自禁地朝西屋看了一眼,沒有說話。

  東屋內,江小道打著哈欠,招呼小花往炕頭挪一挪,結果被媳婦兒在被窩裡狠掐了一把。

  吹熄了燈,胡小妍忍不住摸黑問:「小道,那個白家少姑奶奶,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江小道想了想,喃喃道:「說實話,我挺佩服她的,大伙兒也都捧她是女中豪傑。反正,如果她不是白家的人,我可能也就不煩她了。」

  聽到「女中豪傑」這四個字,胡小妍默默地點了點頭:「睡覺吧,不用操心了,明天能幫我把六叔請過來麼?」

  「再說吧!睡了睡了!」

  「啊!」

  不知為何,正是深更半夜的時候,小花卻突然尖叫了一聲。

  胡小妍連忙撐起身子,問:「小花,怎麼了?」

  「啊?沒,少奶奶,沒什麼……」

  江小道響起沉重的鼾聲。

  沒什麼?

  胡小妍低下頭,眯著眼睛盯著江小道,旋即很推了一把:「別裝睡!起來,換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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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