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劇本

  第255章 劇本

  往事已成空,還如一夢中。

  當年恩恩怨怨所引起的漣漪,都將平復下去,幾十年了,真正參與過見識過那場江湖廝殺的人沒剩下幾個。

  從南京條約到太平天國,從甲午國恥到軍閥混戰,這些大勢才是滾滾波濤大江大河,江湖恩怨的漣漪與之相比根本算不得什麼。

  巧的是,陳道長恰好是歷史的見證者,看的多了遇的多了,明白的自然也就多了。

  「知道宮寶田麼?」陳道長開口打斷了莫聞山的思緒。

  「當然知道,宮氏八卦拳創始人,前朝最後一任大內侍衛總管,因功夫夠硬被稱為宮猴子,是正兒八經的大宗師,現在給張大帥的奉軍當武術教練,實則是最重要的近衛,師兄你不會是說殺長興子之人還有那個宮猴子吧?」

  陳道長啞然失笑,「你可真敢想,那宮猴子信義無雙誰人不知誰人不曉?我是想起當年他問過我的一個問題,現在來問問你,知不知道為什麼刀要有刀鞘?」

  莫聞山手指輕輕敲打著石桌,閱歷深厚的他豈能不懂這個問題的答案?遂沉聲回答:「刀的真意不在殺,在藏。」

  「是啊,在藏,師弟伱的刀太銳,得在鞘里好好藏藏,這些年你也確實是這麼做的,世人少知關外還有你這一把銳不可當的寶刀,如今師弟再得傳人,正該是育人授業的好時候,避免再步當年的後塵,你又何必再陷紛擾?」

  沉默。

  許久的沉默。

  兩人久久無言。

  莫聞山明白陳道長話中深意,更明白自己當年鑄成的大錯。

  如果可以的話,自己也想守著倆傻徒弟頤養天年,再不過問恩恩怨怨。

  但不行。

  不行就是不行。

  「師兄,我此生真正意義上的刀鞘有兩把,一把是夙陽恩師,他壽終正寢羽化仙登,一把是長興子師兄,他被人殺死在八寶雲光洞,既然毀了我的刀鞘,就別怪我大開殺戒。」

  「你是不是歲數大了沒聽清我說的話?我剛才說殺長興子師弟的人正是你當年走陰救過的他,難道你非要讓我把話挑明了說?退一萬步講,你即便找到了他,當真下得了手?」

  又是長時間的沉默。

  這一次沉默的時間更長。

  從日上三竿到日落西山,久久無言。

  夕陽餘暉灑落而下,兩個人跟入定了似的,雖然不說話,但誰也沒有動地方,好似完美的與天地自然融合。

  最終還是年紀更大的陳道長率先開口打破僵局。

  「那孩子淪落到今天的地步,錯並不全在他的身上,只能說是天意使然造化弄人,龍門都一直沒有說什麼,你沒必要去當出頭鳥,況且別把話說的沒心沒肺,長興子是你師兄,我就不是了?藏你這把老刀還是綽綽有餘,回去吧,這件大重九會辦妥的。」

  莫聞山堅定的搖了搖頭,「子不教,父之過,只恨當年沒有一掌拍死那個孽障,此間因我而起就要以我而終,這是上天對我的懲罰,必須得受著。」

  說罷,莫聞山起身離去。

  內心很感激陳道長將調查出的實情說出來,也明白如果他真有機會處置兇手一定不會手軟,如今突然秘密歸反,肯定是在醞釀著更加穩妥的計劃。

  蒼天有眼,這節骨眼上讓自己趕上趟了。

  陳師兄他一輩子積攢的好名聲,可別到了晚年髒了手。

  況且此事本就因自己而起,那就讓自己來斬斷孽緣禍根吧。

  「等會,幾十年好不容易來一趟你急什麼?我在湘東和川南找了他大半年都沒找到,你短時間內就能找到了?來來來,繼續說你那倆關門弟子,我一直以為有了前車之鑑後你這輩子都不會傳授法脈更不會收授弟子,趕緊跟師兄聊聊,我好奇啊,那倆小子是不是特聽話特懂事?」

  陳道長再次掏出瓜子,一副吃瓜絕對不能半途而廢的表情。

  莫聞山停下腳步,都被氣樂了,他心裡明白師兄是什麼意思,是想讓自己儘可能去想想世上的美好,但聽到最後那句話是真忍不了,遂轉身氣呼呼的坐了回去。

  「懂事他姥姥個羅圈腿!成天到晚給老子惹禍,小的整個一頭活驢,你說他缺心眼吧?他腦子轉的比火車鋼輪還快,你說他聰明吧?他比老子還性情,又犟又倔,我都後老悔收他了。」

  陳道長連連點頭,深以為然,「我懂啊師弟,我都懂啊,帶徒弟真不是人幹的事,跟上輩子欠他們似的,可畢竟是老么嘛,性子跳脫些情有可原,另外一個肯定穩當不少吧?」

  莫聞山嘴角皮笑肉不笑,好像肌肉在抽搐,「他?他是穩當,但得分時候,一旦牽扯到小的,他比誰都上頭,這麼說吧,誰要是欺負了小的,無論是龍潭虎穴還是萬丈深淵,大的都會毫不猶豫提刀殺上門去,最可氣的是大的對小的言聽計從,師兄唯師弟馬首是瞻,這他娘上哪說理去。」

  或許是憋在心裡太久,亦或是終於找到合適的人吐槽,莫聞山跟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的數落著倆徒弟的不是。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

  反正沒一句誇讚。

  陳道長嗑瓜子的頻率越來越快,大呼找到了知音知己,「是是是,我發現越來越看不懂小輩兒的了,就昨天,宗字輩的師兄給師弟洗臭襪子,這還了得?當年我都是給我師兄洗的好不好?太氣人了,不過話說回來,我那倆師侄資質如何?學到了你幾分本事?」

  「就那德行吧」

  「唉你身上的東西都太過高妙,四十歲前能學透一兩分都算燒高香了。」

  「那倒是,小的頂多能掌握劾召萬神而已,練了兩個來月的三皇劍愣是練成了三皇屁,我都愧對祖師爺。」

  噗——

  一口瓜子皮噴了出去。

  陳道長蔓延不可思議,以為是自己耳朵出毛病了。

  什麼?

  掌握了劾召萬神?

  之前不是說你小徒弟才二十歲左右麼?

  這等年紀就會了劾召萬神?

  還三皇劍練成了三皇屁,要知道才兩個月!兩個月啊乖乖!明面上看是行岔了炁,可前提是能把炁練到一定醇熟的程度!

  你從哪個犄角旮旯收的大寶貝?

  陳道長的鬍鬚有些顫抖,試探性問道:「大的呢,大的現在都會什麼?」

  莫聞山思考了一會,「大的有點雜,我教給他的本事比較多,各門各派的都有涉獵,但主要還是以神霄法和全真丹術為主。」

  「到了什麼程度.」

  「能劈出掌心雷,前段時間也能出陽神了。」

  字字穿心。

  陳道長感覺自己受到了一重又一重的暴擊傷害。

  倒不是自家的徒弟沒有好資質的,實在是莫聞山手底下的成材率太高了,至今為止百分百,攏共就交過三個人,全都沒拉胯,太恐怖了。

  「師弟。」

  「嗯?」

  「為長興子復仇這條路有多艱辛我就不說了,只說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如果我是說如果啊,如果你哪天真的馬失前蹄了,我那倆師侄也別在外邊晃蕩了,正兒八經的回龍門吧,我當師伯是當,當師父也是當,咱倆誰跟誰啊是不。」

  「你快拉屁倒吧!閒著沒事上山當啥道士?要是正一我還能考慮考慮,畢竟沒那麼多清規戒律,龍門規矩太多,你這個當方丈的都得偷摸吃蔥花面,我可不想讓我倆傻徒弟來遭罪。」

  「不是,你剛才話里話外不是對我那倆准徒弟不滿意麼?沒事!師兄我心大啊,我不怕操心。」

  莫聞山抬腿就走,心想你在這堵我呢?

  老子攏共就這麼倆傻徒弟,傻是傻了點,但讓給他人絕對不可能。

  「哎!別走啊!不受戒也行,最起碼也得掛個單啊!」陳道長一路小跑繼續忽悠著,主打一個肥水不流外人田,大家都是全真龍門的,沒必要分彼此嘛。

  夕陽的餘暉中,兩個小老頭拉拉扯扯你追我趕,冷不丁一看,還以為是兩個不懂事的年青道士在互相打鬧,沒有絲毫的仙風道骨和高手風範。

  鸞鳴閣內的混亂徹底結束,以畫皮鬼和素兒雙雙殞命而告終。

  在場觀禮的大老爺們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的清早了,迷迷糊糊中完全不知道喪失記憶前發生了什麼。

  而在此期間,沒有任何人進入鸞鳴閣大戲場。

  這要歸功於被迫上位的夥計。

  在好戲開場後,他帶人在外圍封鎖大戲場,許出不許進,用胳膊粗的大鐵鏈子鎖住所有出入口,直到到了次日清晨的約定時間才開鎖進入,看著破敗不堪的舞台和滿地不省人事的大老爺們,夥計沒有慌張,在趙三元等人離開後,他帶著人喚醒觀眾們,講述著在內心早已背的滾瓜爛熟的劇本。

  大致是鸞鳴閣頭牌柳娃兒深造不測,被一個惡鬼給吃了,後來見大戲場人多想來大開殺戒。

  為啥要來大戲場?

  當然是有錢人的肉比較香嘛,反正夥計是這麼說的。

  幸運的是,幫助江陽跟古涯決鬥的都是帝都熱心市民朝陽群眾,而且個個身懷異法,瞧見有鬼怪出來害人哪能視而不見?必須是路見不平一聲吼啊。

  在經過艱苦卓絕的鬥爭之後,幾位『熱心市民』終於在惡鬼的獠牙下保護了觀眾人身和財產安全,將惡鬼斬殺當場。

  秉承著做好事不留名的正確指導思想,事後幾位『熱心市民』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以上,便是夥計給出的劇本。

  不難看出在其中鸞鳴閣也是受害者,完全不清楚惡鬼的存在,還折了個日進千金的頭牌花魁,這上哪說理去?

  甭管這劇本離不離譜,反正觀眾們是吃這一套的,因為昏迷前的記憶都一樣,都看到了『司馬懿』發出的是柳娃兒的聲音,後來又被剝了皮顯現出恐怖真身。

  一個兩個十個八個出現幻覺也許情有可原,總不能幾百個觀眾都出現幻覺了吧?

  此後夥計還來了個臨場發揮神來之筆,沒有全面封鎖消息,反而散出所有人手大張旗鼓的對外述說著驚夜異事,各種版本混淆視聽,但歸根結底都沒有還原畫皮鬼的真身樣貌,只說是個變成柳娃兒相貌的鬼。

  有意思的來了。

  鸞鳴閣的生意非但沒有因為邪乎事大打折扣,反倒是更加火爆,有不少家財萬貫的富哥們前來獵奇。

  畢竟女人睡的多了,絕美女鬼是個啥滋味還真沒嘗過。

  當然,為了保險起見,來獵奇的富哥們不止帶了家丁,還重金聘請了江湖異人,導致行情市價一升再升,好像不帶個和尚道士逛窯子都體現不出逼格來。

  由此可見,現實往往比故事更加魔幻離譜。

  真實情況重要麼?

  也許重要吧。

  反正對鸞鳴閣挺重要的。

  事後為了答謝趙三元等人的仗義出手,不單單奉還了在鸞鳴閣的所有費用,還包了六萬現大洋的大紅包,是現大洋,整整用兩個錢箱子來裝。

  遺憾的是趙三元等人沒有見到鸞鳴閣的幕後東家,謝禮依舊是讓夥計出面代勞,感謝危急時刻拉了鸞鳴閣一把,否則這顆大大的搖錢樹就得折了。

  有錢奉上,沒有不收的道理。

  老劉和老康這倆財迷都樂開了花,跟夥計倆勾肩搭背稱兄道弟,連夸是帝都好龜公。

  哦對了,還有老沈,他哪見過這麼多的錢啊?一激動就想剁根手指頭助助興,得虧被呂秀才給攔住了,心想你這個參精是真不知道自己有多金貴。

  每當這種時候,最穩當的肯定是趙三元,他對錢本就沒啥興趣,向來是夠花就行,所以除了錢財作為謝禮之外,他還提出了另外一個要求。

  要個人。

  丁好好。

  連人帶賣身契都要。

  這麼大的事,夥計肯定沒權利定奪,她丁好好雖然不是頭牌,但潛力大啊,來翻她牌子的大爺們並不少。

  最終鸞鳴閣的幕後老闆沒有小家子氣,大大方方的放人走,權當是賣趙三元一個面子,一份香火情,誰也不清楚未來會不會在需要他們幫忙,畢竟這世道上有真本事的高人並不多,而最不缺的就是漂亮姑娘。

  接下來,便是為老沈置辦家業了。

  也到了要分別的時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