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沉屍

  滾滾紅塵中，向來不是非黑即白，人也不單單以好人換人去分別。

  善人做壞事，是善人麼？

  惡人做善事，是惡了麼？

  沒有定論。

  因為人就是複雜的動物。

  就像呂合金肩頭上，那個名為良心的護靈燈特別明亮，難道就能保證他一輩子不做惡事？

  所以當哥倆追到孫家灣副村長家外發現呂秀才後，心裡都有點叫不准。

  巧合？

  康木昂難以分辨。

  經驗告訴他現在的孫家灣，任何表面上的巧合，暗地裡恐怕都有可能存在著關聯，否則不會追到副村長家門外。

  而且確定已經到達孫家灣的倭人陰陽師，至今沒有露面，一切都要小心為上。

  但趙三元的性情註定他不會將所有疑問埋在心底，更何況他已經將呂合金當做朋友。

  砰——

  他一把將呂合金按在牆邊，四目相對。

  「秀才，你來這幹啥？」

  少東家的幾個跟班條件反射的想要阻止，可想起趙三元和康木昂為了商隊奔走相助的情誼，一時間又憂鬱起來。

  呂合金艱難回答道：「咳咳——我是來談生意的啊。」

  「生意？你個倒騰藥的跟官場的能有啥瓜葛？」

  「因為我們此次就是找錢副村長來談生意的，一直以來孫家灣都是錢家收藥，我們繞不開的，三元你要是不信就去板車上看看。」

  幾個跟班趕緊打開板車上的帆布，露出的都是各類成品，瓶瓶罐罐的有許多。

  而車上究竟有沒有藥，對於趙三元都不重要，他只是緊盯著呂合金的雙眼，以他自己的方式來確認究竟有沒有嫌疑。

  「談買賣是吧？正好。」趙三元身體前傾，輕聲道：「我和老康要進去辦點事，既然伱要進去談生意，我倆就裝作你的跟班一起混進去。」

  呂合金沒有絲毫猶豫，重重點頭，「明白，你和康哥都是高人，來這地方肯定有很重要的原因，一會進去後，無論出啥事我都兜著。」

  男人之間，話不需要多說。

  心裡都明白。

  趙三元選擇相信呂合金。

  呂合金選擇幫助趙三元。

  叩門，等待。

  不一會宅門開啟，說明來意，錢宅奴僕引路，一切都很正常。

  直到跨過門檻的剎那。

  趙三元眼神凜然，汗毛瞬間立了起來，一旁的老康也沒好到哪去。

  說是陽宅。

  可給人的感覺更像是陰府！

  根本不像是活人住的地方！

  哥倆對視一眼後，都沒有聲張，選擇隨機應變。

  還真就來對了地方。

  錢家果然不對勁。

  按理說，大家大戶的陽宅絕不可能有這麼濃郁的陰氣，即便有也應該擴散出錢家才對。

  但事實上從外面根本感覺不到任何怪異，仿佛所有的陰氣都被擋在了錢家宅邸之內。

  哥倆意識到這個問題後回頭看去，發現在儀門內側的橫樑上，懸掛著一個手指長短的小木牌，畫著的是某種符咒。

  不止是橫樑，向兩側蔓延開去的院牆，每隔五步就有一枚相似的木牌，粗略算下能有百八十個。

  啥他媽的鬼東西？

  「差不多有小半年沒見了吧呂少爺？最近我還算著日子，心想也差不多該來了，念念不忘必有迴響啊。」笑聲傳來，正堂中走出個三十多歲的男人。

  面容普通，氣質普通，身材普通，反正無論怎麼看都很普通，要不是穿著綾羅綢緞，還以為是府里的奴僕。

  呂合金上前拱手客氣道：「錢大哥客氣了，您就是不想讓小弟來，小弟也得厚著臉皮來啊，不然沒錢賺咯，對了，怎的沒見到錢副村長和嫂夫人？」

  來人雖姓錢，但並不是副村長錢來風，而是同父同母的親弟弟錢來順。

  因上無高堂下無子嗣，大哥錢來風還玩物喪志只掛個副村長的頭銜享清福，所以家裡的買賣一直是弟弟錢來順打理，比如礦藏南部的許多礦洞就由錢來順控制。

  「我哥他不知道跟哪路狐朋狗友出去玩了，估摸著還得一段時間才能回來，嫂子沒跟著去，她正在屋裡給你沏茶，走走走，咱們進去說。」

  呂合金保持著禮貌的微笑跟著走進正堂，看不出任何異樣，可跟他來的幾個跟班就沉不住氣了，跟少東家來錢家不是一次兩次，哪個不知道錢來風他向來不遠走？

  咋就突然間出去玩了，還是要好一段時間才回來？

  疑惑歸疑惑，又不能跟著少東家進去喝茶，幾個人推著板車跟隨僕人前往庫房，其中就包括趙三元和老康。

  哥倆走在最後，小聲的交換意見。

  「三元你咋看？」

  「錢老二人不咋地。」

  「那倒是，他肩頭兩盞護靈燈都快滅光了，絕對是個頭頂流膿腳底生瘡的惡人，但我問的是那個逃進錢家的鬼東西有沒有線索。」

  「線索只有這裡陰氣太濃了，要知道現在是三伏艷陽天，可宅子裡跟深秋似的，對了，除了溫度外你有沒有覺得味道特別怪？」

  老康抬頭嗅了嗅。

  很快發現味道確實很怪異。

  硬要說的話，是太香了，到處瀰漫著沁人心脾的香味，可仔細聞的話，香味中又夾雜著一絲絲的臭味，難以形容。

  「你跟著，我到處去瞧瞧。」趙三元撂下一句話後，閃身到陰暗角落裡。

  因錢府占地不小，想排查一遍的話需要一段時間，還必須避開奴僕的注意。

  運氣，他向來不咋地。

  可這方面的『運氣』就很突出了。

  還沒等摸出幾步，風大爺毫無預兆的打來心通。

  「小子，西北方向二十丈開外是個花園，花園有個池塘，去那裡。」

  趙三元大喜過望，都說胡家仙辦事又效率又妥當，果然沒錯。

  之前都沒跟風大爺打招呼，它就已經展開了調查，並且很快發現了問題所在。

  而越是靠近池塘，香味中夾雜的那種臭味就越來越清晰，直到那塊大池塘近在眼前後，趙三元已經明白了。

  表面上，池塘漂浮著許多綠藻，可裡邊的荷花早已枯萎，連一條活魚都沒看見，周圍建築或是假山上，都懸掛著那種神秘的小木牌。

  更重要的是，宅邸內濃郁的陰氣就是從這裡散發而出。

  還有臭味。

  香味中夾雜的臭味不是其它，而是屍臭。

  沉屍！

  池塘里絕對有沉屍！

  「風大爺，裡邊沉了幾個？」

  「一個。」胡雪風坐在假山上抽著菸袋鍋。

  趙三元倒吸一口涼氣。

  一具屍體就能有如此濃郁的屍臭和陰氣，太過反常了，說是池塘底下沉了幾十具屍體，趙三元都會相信。

  「是男是女？能不能看出面貌？」

  「已經泡得腫爛了，他親娘都認不出來，只能確定是具男屍，我勸你小子啊別想著私自打撈，不然都得碎。」

  風大爺既然這麼說，趙三元大概能想像出池塘底是個啥場面。

  正值盛夏，池塘水的溫度不會低，屍體泡在裡邊不出七天就會爛掉。

  至於是意外還是人為已經很明顯了，沉在池塘底的屍體絕對綁了重物，否則早就浮出水面翻白了。

  風大爺吐了口煙圈變成個小狐狸的形狀，又漸漸消散，「之前害死工人的鬼東西就在裡面，不是單純的陰魂，它的魂魄沒有缺失，有點類似於龍門派的出陽魂，出去後可以回到身體裡面，所以它害人的時候，你和小康才沒有提前感知到。」

  啥？

  趙三元懵逼了。

  陰魂能回到已經它腐爛的軀體當中？

  這不是願不願意回的事。

  而是沒法回啊！

  能回去的還能叫死？

  隨意往返那他媽的還不亂了套？

  可問題來了。

  如果真像風大爺所言，池塘底下的屍體到底算不算是死？

  越想頭皮越麻！

  哪怕是鬼里來魂里去的趙三元，也會時常碰到無法理解的東西，而未知的東西，往往能引發最純粹的恐懼。

  「有啥建議沒風大爺？要不您受點累跳下去整一整？」

  「你快拉屁倒吧，我即便跳下去也只是涮一涮，整個池塘下邊都是泥沼，已經與它融為一體，以屍養魂了懂不懂？我整死它千八百次也沒用！」

  趙三元其實真不懂，從來沒碰見過這種情況。

  可風大爺說暫時沒辦法，那只能從長計議了。

  反正這次來收穫很大，知道近來得『怪病』死去的人，都是因為池塘里的屍體。

  而屍體的身份，十有九八是副村長錢來風。

  當與眾人匯合後，呂合金剛巧被錢來順送出正堂，看兩人臉上的笑容，想必生意談的非常順利。

  「呂老弟，跟你談生意就是舒服，可惜這小半年收的藥材還沒裝好，明天吧，明天你隨時來都可以，到時候咱們再把款子結了。」

  錢來順紅光滿面，跟著他出來的還有一名面容姣好的婦人，只是臉色非常憔悴，明顯是有心事在強顏歡笑。

  「那就暫且拜別二哥和大嫂了。」呂合金寒暄幾句後便帶著人離開。

  卻不知。

  某個角落中，一雙眼睛注視著一切。

  這次風大爺沒有察覺異樣，是因為這是雙人的眼睛，並非來自異物。

  一隻小小的千紙鶴被托到半空中，詭異的沒有落地，反而緩慢扇動著翅膀飛向天空

  當呂合金等人離開後，錢來順笑容更甚，因為這一筆藥品交易，會帶來極其客觀的利潤。

  「二叔，已經一個多月了，你姐夫他真的可以活過來麼？」婦人面色悽苦，她根本不在乎生意上的事，這段時間來她吃不好睡不好，只想著丈夫能早日恢復。

  錢來順收起笑容，變成七分擔憂三分期盼的表情，安慰道：「事已至此我們能做的只有祈禱了，今天是第四十八天，明天就到了雙七之數，也是陰月十五中元節，只要過了今夜，相信大哥一定會恢復如常的。」

  個屁！

  他恢復了我咋辦？

  好不容易費勁了心機獨戰全部家產，大哥要是真從池塘里起死回生了，我以後哪還有機會關愛寡嫂？

  婦人慾言又止了一番，最終還是咬牙問出了口，「我聽到傳言最近孫家灣死了不少人，但卻沒有門戶掛靈旛，這件事跟和你還有你大哥有沒有關係。」

  錢來順故作憂慮的表情，「真假還不清楚，但確實有相關傳言，可這件事跟大哥和我沒有絲毫關係，嫂子你也知道想要大哥恢復如初，必須要用異法泡在池塘里四十九天，身體不能脫離一丁半點，咋可能跟咱們有關係？看天色昏暗怕是要下大雨，嫂子還是快進屋歇息吧，等到了明天，嫂子你一定能再次過上幸福日子。」

  說話間，他將手掌搭向婦人的肩膀，但被後者躲閃開來，自小受到傳統教育的婦人不願與丈夫的弟弟有任何肢體接觸。

  當婦人離去後，錢來順再次變臉，他喚來個男僕狠聲道：「去查，看誰在我嫂子耳邊嚼舌根，找到後直接扔池塘里。」

  「明白。」

  好事將成，可不能在節骨眼上被嫂子發現真相。

  錢來順交代下去後，獨自前往宅邸深處，那裡有一座獨棟小院。

  看著稀鬆平常，但推門之前，錢來順仔仔細細整理儀容，然後用手搓著臉部肌肉，儘可能擺出諂媚卻不失尷尬的笑容。

  推開門，九十度深深鞠躬。

  「太君，按照吩咐，現在孫家灣已經出現恐慌，消息很快就會向外擴散，接下來小的該如何行事？」

  昏暗的房間內，看不清有幾個人，更看不清面貌，只有傳來的淡漠回答聲音。

  「等，等七月十五，偽沼之術徹底完成。」

  孫家灣郊外。

  哥倆隨便找了個理由脫離了隊伍，蹲在一片白樺林旁開啟頭腦風暴，交流了情報後，倆人都清楚錢家的水很深，尤其是那個池塘里泡了個了不得的鬼東西。

  用風大爺的話講，雖不清楚此法為何，但至少泡了三四十天，而且魂能歸體，以屍養魂，幾乎脫離了『鬼』的範疇。

  老康思來想去，覺得這次的性質大概類似於當初黃愛民的四鬼勞魂術加強版，非常棘手。

  按照預估，想要整死池塘里的鬼東西，必須要將屍體和魂魄全部消滅，可風大爺說那鬼東西已經與池塘融為一體，想要徹底消滅難上加難，總不能拎幾個管子去把池塘水抽走吧？且不說要耗費多長時間，估計剛抽沒多久就得被發現。

  咋說？

  說最近地里旱，管你家接點水澆澆田？

  到時候行徑暴露，後患無窮。

  老康的頭腦風暴沒有結果後，將目光看向趙三元，卻發現這小子絲毫沒有上火的表情。

  「你有啥好辦法？」

  趙三元點上根煙慢悠悠道：「辦法是次要的，我要是沒記錯，今天過了子時就是七月十五中元節吧，處暑和白露之間，陰極陽衰時是一年中陰氣最重的一天，無論誰整出來的那鬼東西，恐怕都不會放過七月半的良機，所以今夜過後，孫家灣必遭大變。」

  老康深以為然，趕得早不如趕得巧，據他所知這世上有許多術法都需要藉助七月十五來完成，不只是邪術，一些正規術法亦是如此，可見每年的中元節有多麼重要。

  但明白歸明白，問題是該如何將問題解決。

  直接拎著傢伙打上門去？

  幕後黑手又不傻，肯定會有所防備，尤其是那塊棘手的池塘很難解決。

  趙三元用手肘撞了撞老康，「來吧，起一掛算算，如果咱們在中元節動手會怎樣。」

  「唉」

  嘆了口氣，老康掏出三枚五帝錢，連續搖六小卦組成一個大卦，並配合兩人八字還有當日值神天干地支等因素。

  最終掐算出的卦象，讓老康眉頭緊皺。

  「是啥？」

  「水火既濟。」

  趙三元聽到這個卦象後揉了揉太陽穴。

  其實光聽卦名就知道肯定不是吉卦，水和火能融洽麼？

  水在上，火在下，有壓倒之勢，必將將火撲滅。

  既濟，成也。

  初吉終亂。

  用人話來翻譯，就是說會達成目標，但終將發生變故，無法避免，相當於說此行最後會有極大困難，至於這個難有多離譜，只有天知道。

  「盡人事聽天命，走吧老康，我有個好辦法。」

  「提著傢伙硬闖？」

  趙三元一副看待智障的表情，「我是傻狍子麼？都知道錢家的水很深很深，而且想要滅掉池塘里的鬼東西必須要將其屍骸和魂魄全乾掉，想做到這一點，必須先解決池塘水，咱倆硬闖進去總不能用嘴吸吧？」

  老康大鬆口氣。

  萬幸萬幸，老弟這回沒上頭。

  好啊，孩子終於長大了。

  「所以我決定把錢家炸上天。」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