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禍根
當鬧起仙兒來,人的行為通常無法以常理視之。
會有一些毫無預兆的詭異行為和症狀,比如抽搐、大笑、頻繁打哈欠、原地轉圈、對以往一口不碰的食物大吃特吃等等。
嚴重的會傷人傷己,就跟瘋子一樣,或者說瘋子裡邊,有不少是鬧仙兒鬧得太久,虛病熬成了實病,落到最嚴重的地步,圈裡稱之為入環,意思是沒解了,進入這個圈會永遠出不來,死局。
又比如說話聲音和語氣突然改變,發出另一種絕對陌生的聲音,像是熟悉的肉體內裝了某種別的怪東西。
但無論是哪一種。
事後這個人基本都不會留有任何相關記憶,稀里糊塗的啥也不知道。
趙三元是首次面對鬧仙兒的人,不過以前老頭說過碰見這種情況該怎麼處理。
嗯.
權當練手了。
彈了彈菸灰後,趙三元拿出一根竹香,但沒有直接點燃,而是走到陳子凱的面前,這老兄已經被仇仙占了竅,完全沒有自我意識可言。
「我這個人吧,本事不多但脾氣不少,不太喜歡拐彎抹角,像是仇啊氣啊的當天就要報,所以我理解二位,也直接開門見山了,事兒,能不能談?能談我就點香。」
對著個發瘋抽搐的人嘟嘟囔囔,除了康木昂以外其餘所有人都看得頭皮發麻。
可不知怎的,他們瞧見趙三元此時的狀態,總覺得特別靠譜又特別安心,無法言明這種感覺。
這時陳子凱詭異的抽搐隨著趙三元的話而停止。
他佝僂著身體耷拉著腦袋,像是沒有骨頭一樣,卻又能保持站立不倒,姿勢極其不合常理。
「你憑什麼管」
嘶啞!
尖細!
充斥著冰冷與怨憤!
完全區別於陳子凱的聲音!
更確切的說,就不像是人能發出來的!
不說吃瓜群眾,連陳夫人此刻都忘記了帶有色眼鏡去看待趙三元,滿臉不可置信。
廳堂內的康木昂見狀後,抓著把瓜子站起來嗑,溜達著嗑,瓜子皮扔的哪裡都是,但這個時候沒誰在意他。
趙三元掏出根香菸對著點燃,遞給被占竅的陳子凱。
「你以為我願意管?是我一個朋友苦苦哀求,所以不想干也得幹了,仇仙嘛,我都懂,兩位要是看得起我就跟我嘮嘮,這小子如果真的幹了啥喪良心的事,我拍拍屁股直接走人,來,整一根兒。」
沒有回應。
久久沒有回應。
直到香菸即將燃滅時,陳子凱才伸手接過菸捲,可依舊沒有抽一口,算是最低限度給了個薄面,不像對江妙師那樣直接撕破臉。
「吭哧癟肚的沒意思,有冤我給你伸冤,有怒火我給伱發火,二位也算是仙譜有名的仙家,我家也有個小字輩的黃仙兒,明白都是個啥脾氣,可真要孤注一擲不死不休,到時候是沒後悔藥。」
「你管不了.」
「不一定,我能耐雖不大,但還是有些的,不試試怎麼知道管不了。」
「我們知道你能耐大可事要講因果我們就是要讓陳家死絕」
趙三元心頭一驚。
不對勁!
沒聽說過鬧仙兒會著急禍及全家的!
難道不是單單針對他陳子凱?
趙三元驚愕,其餘人同樣驚愕,尤其是陳夫人,她原本以為兒子只是鬧仙緣罷了,隨便搞一搞把仙堂立上便能化險為夷。
即使是聽到仇仙二字也沒多想,畢竟她只是靠這方面作為虛榮的資本,真正的東西幾乎一概不知。
而此刻聽到仇仙要陳家所有人的命,簡直如晴天霹靂!
她的那些上流朋友們都縮在炕頭角落,既有面對邪乎事的恐懼,又有想知道未知的好奇心,實在是這場法事進展的太過戲劇性,尤其是趙三元出場後,眾人看得欲罷不能,理智告訴他們儘快離開是非之地,可又敵不過好奇心,畢竟這種場面不是人人都有機會能看到。
但這些人並未發現,當聽到仇仙說出的話後,陳振年的汗毛根根豎起,眼神遊離,他有種極其不好的預感。
唯有趙三元和康木昂發現了陳振年情緒上的變化,只是誰也沒有點破,至少現在還不是質問的時候。
「禍不及家人,如果你們的目標是陳子凱本身,那他現在並沒有被二位磨死,你們又何必這麼急迫禍及家人?別誤會,我不是怪二位想做的太過分,只是疑惑罷了。」
仇仙,尤其是黃家仇仙定準了目標後,如果找不到化解怨氣仇恨的辦法,基本上都要禍害三代人子孫才算結束,更有甚者包括親兄弟親姊妹,是絕對的災難。
然而當主要目標沒有死亡之前,仇仙不會急著去禍害他的家人來平息怨恨。
除非
一家子都跟仇仙結了仇!
趙三元內心越來越沉重。
真要是陳家三口人都跟倆黃仙結了仇,那麼陳家的事要比想像當中嚴重太多。
到底是什麼?
陳振年夫婦到底因為什麼與倆黃仙結了仇?
他們再喪盡天良,也是利用公器謀取私利的範圍內,害的是活人,跟仙家不該有啥瓜葛才對。
疑惑歸疑惑,趙三元還沒忘記正事,答應李晚菘來幫陳子凱只是順手而已,絕對不能耽擱去城外關帝古剎的時間。
既然問不出來,那就叫幫手!
趙三元掏出隨身攜帶的黑色行爐,點燃三根清立於眉心正前,背西面東敬上。
「天圓地方,律令九章。」
「胡黃常蟒,維護身旁。」
「善行功德,速見」
請仙咒後,右腳尖劃一周天踏地,恭敬揖拜。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
與之前江妙師的請仙方式相比,趙三元的更加簡潔卻又充滿了禮儀規矩,真就全靠同行襯托。
有的是看熱鬧,有的是看門道。
捆竅的倆仇仙見趙三元開始請仙后,控制著陳子凱毫不猶豫向外衝去,想在趙三元的仙家到來前離開這個地方。
它們預感到這小子的老仙兒恐怕非比尋常。
而趙三元依舊掐訣起咒,敬奉自家老仙到來,沒有搭理向外跑的陳子凱,全心全意祈禱著。
現在還屬於正月,沒啥事的情況下仙家護法不會在弟子身邊晃悠,真要遇到了事必須按規矩請仙,需要時間。
但總比唱幫兵決要快,不過趙三元也不清楚這次請來的是哪位仙家。
千萬別是青大爺啊
否則來了就容易直接開干.
論鬥法干架,青大爺絕對是四大護法中的頭把交椅。
可論嘴皮子.青大爺向來能動手從來不吵吵。
與此同時,陳子凱已經衝出臥室進入廳堂,明顯是不願面對趙三元的仙家,捆竅的倆黃家仇仙能清晰感受到來的絕對是硬茬子,相較於面對面,它們決定提前逃跑將陳子凱給整死,也顧不得什麼因果不因果了,足見它們對陳家的仇恨究竟到了何等地步。
「呃——」
戛然而止!
即將衝出廳堂的剎那,陳子凱突然如遭雷擊般顫抖,身體像是被某種東西束縛住一般難動寸步。
「何必呢二位老仙兒,有話好好說嘛沒必要走絕路,你們要是這麼跑了,多浪費我兄弟難能可貴的好脾氣啊?聽晚輩一句勸回去嘮嘮吧,肯定能嘮明白,要不整點瓜子邊嗑邊嘮?」
廳堂的八仙桌旁,康木昂語氣平淡,優哉游哉的嗑著瓜子。
就是地上的那些瓜子皮,陳子凱踩中後他無法前進半步。
常言道板磚破武術,片刀破氣功。
對付被仇仙捆竅的人也有特殊的應對辦法。
這種不像是常規的請仙上身,人的潛意識靈魂會存在抗拒,所以無法真正做到人仙合一,說白了就跟被綁票了似的。
正常人踩在地上散落的那些瓜子皮上相當於踩到垃圾,但仇仙占據的身體就截然不同了,
那些瓜子在被嗑之前,已經沾染了康木昂特製的符水,因此他才轉著圈的扔瓜子皮,就是為了防止意外發生。
還別說,真管上了用處。
再說倆占竅的仇仙,能把江妙師家的灰仙一頓胖揍又豈是等閒?
只見陳子凱雙手猛然相擊,啪的一聲後腳下踩著的瓜子皮向外擴散激盪,到處飛揚。
掙脫束縛後是天高任鳥飛海闊任魚游,它們相信趙三元總不可能一直保護著陳家!
康木昂同樣有著後手。
他絕不能眼睜睜看著陳子凱的肉身被帶走殺死,哪怕對付的是仇仙也要出手阻攔。
玄武庚辛申酉柳土獐符!
不只是對邪祟,對地仙同樣有用,區別只是效果強弱而已。
正當老康準備喝令催符的時候,他卻突然間收回劍指,重新坐了回去嗑瓜子。
一副繼續吃瓜看戲的悠哉模樣。
門檻處。
陳子凱的腳遲遲沒有跨出去。
因為門外,毫無徵兆的站著一名面容和善的矮胖中年人。
吊梢眼,招風耳,身穿白色交領袍,手裡拎著個白玉菸袋鍋,最顯眼是白色的鬍鬚和眉毛,與黑色的發色截然相反,樂呵呵的友善模樣,宛如個富家翁。
可就是這位擋在門檻處的中年人,讓倆仇仙根本不敢往前跑。
「世上啥東西最重要?禮之用,和為貴,先王之道,斯為美啊,說盡了無外乎一個和字,以和為貴小能闔家歡樂,大能萬邦來朝,對吧?二位仙友?」矮胖中年人笑意如沐春風般,光是看一眼都覺得世上好像就沒啥難事,什麼樣的爭端都可以放下。
然而尋常人根本看不到這名矮胖中年人,只是看到陳子凱在門檻處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樣。
康木昂美滋滋的吃瓜看戲,心想我老弟就是厲害啊,這回來的又是個之前沒見過的大仙兒。
不得了不得了!
雖說看著不顯山不漏水的,可氣場比六大爺、青大爺、觀大爺它們都要強幾分。
趙三元瞧見矮胖中年人後,心中的大石總算落了地。
萬幸啊不是青大爺那種武打派社會仙兒。
這位所屬的仙族是最能擺事的高手高高手。
胡家字輩——天公真紹碧玉中,地煥綻蓮一雪崧!
趙三元大仙堂四大護法之一的胡仙!
胡雪風!
如何能看出來道行高低?
簡單。
就見胡雪風樂呵呵上前攬住陳子凱的肩膀,手拉著手走回廳堂,期間陳子凱連個屁都沒敢放。
「風大爺您永遠來的是時候啊,現在最需要的就是您老了。」趙三元笑容滿面的上前相迎。
胡雪風點了點頭眼神慈愛,「還是你小子說話招人稀罕,話說你以前不是總海誓山盟的說不給人辦事麼?可下山以來發生的種種好像跟你說的不一樣啊,現在都幫人捋仇仙了,挺好,我心甚慰,總算知道給仙堂積功德了。」
說歸說,嘮歸嘮。
陳家人和其餘吃瓜群眾都看得一臉懵逼。
因為趙三元完全像是自言自語。
風大爺?
啥風大爺?
沒看見大爺啊!!!
胡雪風將陳子凱帶到炕頭上坐好,又吩咐道:「臭小子還愣著?給二位大仙點一根解解乏,有啥話慢慢嘮。」
這一次趙三元遞去的菸捲沒有白費,陳子凱幾乎沒有任何猶豫接到手裡,一口一口的吞雲吐霧,光從表面來看,就像是個被沉重心事壓垮的年輕人。
顯然,是看在胡雪風的面子上接下這根煙。
趙三元趁熱打鐵,點燃三根清香站在陳子凱面前。
沒有滅!
能談!
緊接著舉香在陳子凱的雙肩各轉三圈半,升騰的煙氣不在飄搖不定,仔細看的話是有規律的盤旋擴張。
最初的儀式搞定,趙三元將清香插進之前扣翻的香爐碗內。
這套動作下來,讓角落裡的江妙師臉色極其難看。
沒有對比便沒有傷害。
眾人回想起江妙師無數次點燃火柴無數次被滅,甚至連香都無法點燃的情形時,對比趙三元的順順利利簡直是雲泥之別。
真就人比人得死。
「二位,看在我風大爺的面子上抖一抖吧,我已經隱隱猜到這場仇怨恐怕要比想像的還要複雜,但我需要真正知道仇怨的根源,你們為什麼要讓陳家人全死?」
「因為他們該死.」
「理由。」
「他們害死了我們的弟子.」
???
短暫的懵逼之後,趙三元恍然大悟。
原來仇結在這裡了!
怪不得給倆黃家仙恨成這樣!
與江妙師和那個灰仙的關係不同,真正的仙家與頂香弟子的關係就像親人,更確切的說,真正的仙家對弟子的愛不亞於親屬長輩。
除了關係,還有共修福報的願景在,真正的仙家找弟子那都是有仙緣因果跟著的,好不容易今生得償準備大展拳腳共修福報,陳家人卻將倆黃仙視如親人般的弟子給整死了,這能忍?
叫個老仙兒也不能忍啊!
更何況是睚眥必報的黃家大仙,禍及三代都是輕的!
那麼接下來的關鍵是,那名弟子究竟是怎樣被害死的。
趙三元沉吟片刻後試探性問道:「被害死的弟子,是否因為陳振年的冤假錯案而死?」
「沒錯.」
說者有心,聽者可不一定有意。
除了知曉內幕的幾人,陳夫人的那些朋友並不知道啥冤假錯案,但這並不代表他們就是傻子瞎子聾子。
當文官的,陳家只有陳振年,身為政務處參事,平常跟司法沒太大的關係,談不上什麼冤假錯案。
然而近期內陳振年的權利大得的很,里里外外判了一百來個政治犯。
所謂的冤假錯案指的肯定是這方面!
眾人看向陳振年的眼神有些漸漸變了味。
在上流社會,不該看的不看,不該聽的不聽,不該說的不說是基本中的基本。
冷不丁聽到這麼大的密辛根本算不上驚喜,完全是驚嚇!
尷尬的是現在想走已經來不及了,只能裝作啥也沒聽見,要麼低頭嗑著瓜子,要麼抬頭看天花房,好似能看出個花來
而陳振年夫婦的臉色差到了極致,尤其是陳夫人,她不知道自家爺們已經將做的齷齪事跟趙三元他們說了,因此被捅出了秘密後,眼中盡顯殺機。
茲事體大,能堵住其他人的嘴最好,堵不住,必須想盡辦法除掉!
足見這個女人的狠毒絲毫不亞於陳振年。
堪稱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的典範。
但很快,她才明白自己知道的真相完全算不得真相,與丈夫合謀的齷齪只是冰山一角。
趙三元看了看燃燒的清香,還未到一半,時間來得及。
「二位所說的弟子是誰?」
「王家小女.」
「昨天午時被開刀問斬的女犯?既然是冤假錯案,跟陳子凱有啥關係?」
「他見死不救」
時間推回到王家三口入獄期間,作為最後一批被判死刑的罪犯,王家人並沒有認命,王家小女想盡辦法送出消息給未婚夫陳子凱向他求救,當時在大煙館的陳子也凱確實得到了消息。
悲劇的是,陳子凱從知道要娶王家小女的那一天起就充滿了牴觸心理,從來就沒想娶她,再加上陳子凱不知曉王家是被迫害入獄,所以得到了求救消息也沒放在心上,只當是罪有應得,他樂得掙脫婚約束縛。
單單如此,趙三元思來想去都沒想出陳子凱在整個事件裡邊有多少值得招仇仙的理由。
能說他人品不行沒毛病,可不能說他有罪。
「二位,因為這些就來磨陳子凱,多多少少有點過分了吧?」
沒有回答,被捆竅的陳子凱耷拉著腦袋不言不語。
胡雪風見狀後拍了拍趙三元的肩膀後看向陳子凱,面帶和善的笑容一語道破,「其實兩位並非是陳子凱的仇仙,來磨他只是開胃菜,是想讓罪魁禍首看到親人一個一個的死去最後才將其殺死,你們真正想磨的,是他父親陳振年,對吧?」
「對先磨陳子凱,再磨死他蛇蠍心腸的母親,最該磨死的留到最後,就是陳振年.」
反轉之後再次反轉!
許多人的腦子已經跟不上節奏!
但不代表想不通裡邊的關竅!
心想你們陳家人丁不咋興旺,事是真他媽的厚啊!
近來奉天城有許多人都知道陳子凱在鬧仙犯了魔怔病,豈料根源就不是他,而是他親爹!
「還是不至於。」胡雪風搖了搖頭,「哪怕是冤假錯案也不至於讓你們做到這等地步,這裡邊還有別的事,對吧?」
陳子凱沉默片刻後突然抬起頭來,眼中看不到丁點瞳孔,儘是眼白和青紫血絲!
他咬牙切齒!
他怒髮衝冠!
「陳振年玷污了我家弟子!」
「玷污了他未來的兒媳!」
「在斬首時我家弟子已經懷了他的種!」
「看似真相是他兩口子為了陳家利益喪盡天良!」
「可真相之下的真相,是他陳振年為了連人帶種消滅罪證!」
「他該不該死?」
「他該不該死!」
「他們陳家都該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