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澈之比阿暖年長六歲。
他不是一生下來就被送到了陳家的,而是三歲時才從王府被送出來,然後在延城的一座寺廟一直養到九歲時才帶到陳家-這也是因為陳老太爺的父親謹慎,他將自己病重的孫子,真正的陳澈之送去了寺廟,說是寺內高僧說了,必須養在廟裡才能養大......如此過了數年等陳澈之從廟裡出來,外人也都沒想到這個陳澈之已經不是那個陳澈之了。
所以最初他雖然不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世,但卻也一直隱約知道自己並非是陳家親生-雖然陳老爺子以及陳家人一直跟他強調他是親生的,甚至說了很多「他」小時候的事情,說他身體如何差等等,他還是知道,只是從來不說而已。
他到了陳家之後就見到了阿暖,那時阿暖只有三歲多不到四歲。
陳澈之生得也很好看,但可能是因著對自己身世的懷疑,還有在寺廟裡孤寂枯燥的生活,那時的他陰鬱又孤僻,而阿暖,整個人精緻得不像是個真的,笑起來像是能融化整個世界。
阿暖對他很好,雖然只是個不到四歲的孩子,卻總能容忍他的冷淡和壞脾氣,看著他的樣子-仿佛他才是個需要照顧和包容的孩子-當然陳澈之認為那只是她比較善良而已。
最初的他就是因著阿暖才慢慢融入陳家,也是因著她的影響性格才慢慢變得越來越正常-至少表面上看來沒有任何問題。
阿暖,其實也只有阿暖自己知道,她當初對他好,是因著知道他從小「病重」,從三歲起就被關在寺廟裡每日裡對著青燈古佛-這還不如她前世大半時間在醫院呢,至少她狀態稍微好些的時候還是可以回到家中的,也可以出去玩-所以她最開始對陳澈之好完全就是因為她覺得陳澈之真的是十分的可憐,然後懷著某種又同情又悲憫的情緒去接近他的。
但不管怎麼樣,因著那些緣由,幾乎造成了陳澈之之後對阿暖所有無條件的縱容-但那也只是似舅舅或者兄長那樣的親情而已。
阿暖坐在書房的軟塌上,一邊讀著陳澈之的信,一邊就翻著他寄過來的畫冊-全部是他一路上畫的,難得他在船上也能把一路的風景和船上的生活畫的栩栩如生,阿暖讀著信和看著畫冊便仿佛看到了他每日裡的生活,連鄰船位那位驕傲的小姐和某家公子之間微妙的曖昧都畫出了個速影......還有南洋的風情,看得阿暖因著這些時日都是白雪茫茫的天氣而有些慵懶的心情都蠢蠢欲動了起來。
廖珩第二日處理了一些事情沒有再過來尋阿暖,但第三日一早便過了來-其實昨日他之所以沒過來,並不單純是因為要處理事情,而是因為他不想給太多壓力給阿暖,希望給她多一點時間慢慢消化他們關係的轉變。
他原本心情當然還很不錯。
他到的時候阿暖還是尚未起床,陳氏招呼了他一陣便讓阿碧仍是帶了他去阿暖的書房-阿暖有兩間書房,外面的大書房多是些畫稿各色書籍,並無太過私人的東西,廖珩來得多了阿暖常讓他在那邊去坐,陳氏便也就沒太在意。
只是他進了書房之後尚未坐下便看見了阿暖那張超大畫桌上鋪開來的那些陳澈之寄給阿暖的各色畫冊-根本不需要他特意翻看,因為那些畫冊全部就攤開在了桌子上-他看著上面的各色風景,然後下方龍飛鳳舞的簽名和日期,哪裡還有不明白的。
偏偏阿碧也不知道是出於什麼心思,看到廖珩眼睛看著桌上的那些畫冊若有所思,還要一邊奉茶一邊抿了唇笑著介紹道:「三爺,這些都是二舅爺昨日寄過來給我們姑娘的,我們姑娘自小就有個習慣,不管去了哪裡都喜歡把遇到的人和景都畫下來,有空的時候就會翻翻-她說這樣就好像在重溫當初看到這些景色或遇到那些事情的好心情一般。二舅爺知道姑娘喜歡,後來去了哪裡也都會把見到的風景和事情都畫下來寄給姑娘。」
這個時候她倒是喚的是「三爺」而不是「姑爺」。
廖珩心裡是什麼滋味暫且不知,但此時他聽著阿碧說話時的神情倒已算是非常難得的和顏悅色了,然後還順便多問了些阿暖幼時在延城的生活,阿碧嘴很巧,便挑了些阿暖幼時的趣事說了說-這中間間雜著不可避免的也提到了陳澈之,因為阿暖幼時習武,學畫,甚至習字,讀書,統統都離不開陳澈之的影子。
及至阿碧離開之後,廖珩面上的神色立時便從先時的溫和變得十分陰晴難測了。
他看著桌子一角放著的那封陳澈之給阿暖的信-還是用了很大的自制力沒有去伸手拿過來打開。
阿暖這回沒有磨蹭太久,只是洗漱過後收拾了一下自己,便親自端了一個點心盤子進了書房。
她進來的時候桌上的一切還是和之前一樣,廖珩只是坐在了一旁看著他自己帶過來的文件,至於看沒看得下去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阿暖進來後笑盈盈的先將那盤點心放到了桌上,然後才看向廖珩問道:「三爺,你用過早膳沒?」
可是她問完話才發現廖珩看著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其實還是很溫和的,但是阿暖向來很敏感,她立即便看出了他目光中細微的研讀,還有有些緊繃的情緒以及眼底溫和之下的陰沉之色。
阿暖微微怔了怔-她上次見他的時候是前日,前日......她可沒有得罪他-所以應該是外面的事情吧,不過除了從韓稹那裡救自己出來的那次,她還真的很少見他有過這樣的神色,而且他這樣看著自己,難道還和自己有關?
阿暖一時之間有些巴巴的看著他-能讓他面色陰沉的事,想來不是什么小事,她也不知道自己適不適合出口詢問。
廖珩「嗯」了聲,道:「用過了,你先用膳吧。」這是答她先前的話。
阿暖乾巴巴地「哦」了聲,然後略有些小心的看了他一眼之後低頭拿著勺子戳了戳那塊薑汁紅棗糕,終於又忍不住側過腦袋來看廖珩,問道:「三爺,是有什麼事嗎?外面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雲家,雲家的事?」
然後她靈光一閃,想到的是-不會是祖母去世了吧......
一時之間她倒是忘記了雲老太太去世關廖珩什麼事,他幹嘛要因為她的去世而陰沉著面色?
廖珩別開了眼睛-她一直都這麼敏感,不過此時他半點不會想讓她知道自己真實的情緒和想法-他知道她和自己的關係其實還很脆弱,並不想此時有任何情緒讓她產生不安而要退縮-他也知道自己脾氣不好時哪怕不出聲也是非常嚇人的。
他的眼睛定在了她桌上的一本簿子,那本簿子裡分門別類記錄了美國各間大學的狀況,科系的介紹,優缺點的比較,那些字跡他掃上一眼便知道是陳澈之的。
所以他上前伸手抽開了那本簿子,然後道:「不是,是馮家的事-馮厚平犯了事,我姑母昨日和他簽了離婚書-馮家的事還需要處理一下,不過並沒什麼。只是......阿暖,我記得你當初是想上燕京女子大學的,後來為什麼會突然又想要去美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