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蘭繡去了兒子上的全光中學將十三歲的兒子接了,又去了燕華女子中學把女兒雲琪給接了,然後沒有再回雲家,而是直接帶著他們回了娘家袁家。
她母親袁二老太太看到女兒帶著外孫和外孫女回來,本來還挺高興,可再一瞅女兒面色蒼白似鬼,失魂落魄的樣子就嚇了一跳。
她想到今日上午女兒才回的娘家,這一轉頭就這副鬼樣子回來,還帶了外孫外孫女,便知怕是發生了什麼不好的事情,忙吩咐了孫女袁四小姐帶了外孫和外孫女去外邊玩。
這邊袁四小姐剛帶了雲琪和雲浩出去,袁二老太太讓下人們退下,才掩了門,袁蘭繡就捂了嘴「嗚」一聲哭出來,斷斷續續地把事情說了。
袁二老太太聽後氣得直哆嗦,她拍著桌子罵道:「欺人太甚,欺人太甚,現在不過是傳聞,八字都還沒一撇呢,尾巴就已經翹到天上去了,就敢這麼對你!要真等那賤丫頭嫁到了廖家,是不是那女人說一句話,就能把你踢出門了?」
「他們也不想想,這些年他雲佰城不靠著你大伯,能爬上現在的位置?這還沒上天呢,就要翻臉不認人了?就從沒見過這麼厚顏無恥,勢力無情的人家!」
袁蘭繡聽言更是傷心欲絕,那哭聲真是止也止不住。
她嗚咽道:「那兩個老東西本來就一直看我不順眼,只是我再沒想到,再沒想到佰城他也……」
枉她往日裡還處處炫耀他們是自由戀愛的新式夫妻,平時互敬互愛,卻不想他們十七年的感情竟就是一場笑話!
袁二老太太唾道:「呸,無情無義的東西,當初他能承諾了你,回家卻又背著你成親娶了那個女人,就能看出不是個好東西了!當初你又非要跟了他!不是她,你嫁給誰不成?你看看你大伯家的堂姐堂妹,哪個嫁得不比你強些?」
袁二老太太越說越氣,尖利道,「也不想想,也不想想,他以為他能坐到現在的位置是靠了什麼?坐上那個位置的可不是他雲佰城,而是你嫁給誰,誰才能坐上那個位置!」
「母親!」袁蘭繡壓抑著聲音,卻難掩悲痛傷心的喚道。
雲琪呆呆的站在窗外,不敢相信她都聽到了什麼。
她又不是個傻子,尤其是這些日子她偷偷跟馮厚平私下各種曖昧來往,那心思更是變得愈加敏感。
今日她見母親破天荒地從學校接了她和弟弟,然後帶了他們回外祖家,再看她那樣子,神情明顯不對,所以剛剛外祖母打發她出來的時候,她就敷衍了表姐幾句,讓她領著弟弟去外面,自己則是跑回了外祖母房間的窗戶外偷聽。
然後她聽到了什麼?-父親要登報聲明母親只是個姨娘,說那個賤丫頭的母親才是原配嫡妻?!
她只覺得被五雷轟頂!
那意味著什麼?-意味著自己就只是個姨娘的女兒!
她就要變成一個姨娘的女兒-她引以為傲的一切,在英國出生,雲家的洋派大小姐,都會沒有了。她以前那樣跟人暗示,那賤人才是姨娘生的,養在鄉下的土包子-可現在,那個賤丫頭,卻要跟連馮穠都攀不上的廖家三爺定親了!
雲琪只覺得心裡火燒火燎的,卻又如墮冰窖,渾身發冷,這樣忽冷忽熱,令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她完全沒有辦法再繼續呆下去,她也不喜歡外祖母說雲家的語氣,她是雲家小姐,不是袁家的。
這一切都讓她惶恐驚懼至極。
她轉頭就往外走,路上遇到袁四小姐喚她,她便胡亂的說落了什麼東西在家中,要回去取,然後便不顧她的呼喊就匆匆跑了出去。
她不知道,她不知道她要怎麼面對自己的母親和這所有的一切。
這一切都會變成別人嘲笑自己的天大的笑柄。
她以後還要怎麼留在學校讀書?怎麼面對以前那些朋友?她心裡其實很清楚,那個圈子最勢力-前不久她不才經歷一遭嗎?
她沒有坐家裡的車,此時此刻,她真的不想面對那一切,只想逃出去。
她出了門,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一個路口,一個攬客的黃包車夫過來,她上了黃包車夫,那黃包車夫問她去哪。
去哪?雲琪心亂如麻,鬼使神差的,她就吐出了幾個字。
「合桃巷十六號。」她道。
話一說出口,她就又是一陣惶恐和茫然,眼淚忍不住就流了出來,可是黃包車夫應了聲「唉」,她嘴巴張了張,卻發不出聲音來阻止。
合桃巷十六號,是馮厚平的外宅,他曾經特意開車帶她路過過一次,並未下車,只告訴她,有什麼為難事,去那裡找他就行。
雲家。
袁蘭繡帶著兒子女兒一晚上未歸,司機高叔和家裡日常用的那部車都不在,雲佰城問過門房,得知袁蘭繡回來過,具體問了時間,心裡略過了過,便知道她必是在門外聽見了什麼,該是帶著兒子女兒回娘家了。
不知道為何,他反倒是鬆了一口氣。
此時此刻,他還真不知道怎麼面對袁蘭繡,怎麼去告訴她這些事。
她這樣自己知道了這事,總好過讓他親口告訴她,讓她在娘家先住上一段時間也好,現在事情這麼亂,他也不想聽她在家裡哭哭鬧鬧。
所以雲佰城派了人去了袁家確認過袁蘭繡在袁家,竟是只傳了話讓她在娘家好生住著,連接她回雲家的意思都沒有。
可想而知得到消息的袁蘭繡又是怎樣的一番痛徹心扉,怨恨絕望。
不過這兩人倒是一致性的把雲琪給忽略了-一個只當她跟跟著她母親在袁家,一個又當她拉了東西回去了雲家。
且說雲琪。
她去到了合桃巷馮厚平的那個宅子,那裡看門的嬤嬤顯然受過吩咐,見到她並無絲毫異色,只溫暖又不顯太過急切的把她招呼了進門,端了杯清香滿溢的百合花茶給她,見她面有淚跡,又溫和體貼的問她可需要淨面梳妝。
雲琪幾乎是沒有什麼反抗力的順從著這位慈和的嬤嬤,喝了茶,又重新梳洗過,枯坐在沙發上又忍不住掉眼淚,嬤嬤看她悽惶可憐,便領了她到「客房」歇息。
及至傍晚,得了消息的馮厚平過來,看到的便是蜷縮在床上睡著了的雲琪,眼角臉頰仍有未乾的淚跡,他伸手幫她擦了擦,便看到她秀麗的眉毛微微蹙了起來,那樣子實在惹人心疼憐愛。
他已經等了很久。
這之前他也不是沒有機會,他幾度撥弄了一番,自然看得出小姑娘已經鬆動了,只要他再用點力,即可得手。只不過,一來差了點火候,他覺得釀得還不夠香醇有味,二來也因著廖老夫人進京,他多少顧忌些,不想在此時引出什麼波瀾而已。
可是現在,她送上了門來,這樣嬌軟的躺在他的床上-他又不是聖人。
陳家。
陳氏和阿暖對外面的消息並不靈通,所以她們兩並不知道外面那些有關定親的傳聞。
陳泯之和陳澈之倒是都聽說了此事,只是這些傳聞並沒有對陳氏和阿暖有多少損傷,且還有一個多月就是過年,過完年不久陳氏和阿暖就要離開,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陳家便也沒有理會外面的傳聞。
但也不知是不是即將離開,陳澈之的情緒卻是有些不穩,他總覺得心神不安,聽得這些傳聞,更顯焦躁。
陳澈之是十一月二十五的船票,不過只余幾日在京中。
陳澈之就跟大哥陳泯之說要不他還是推遲離開,等到年後和大姐還有阿暖一起走,如此也好有個照應,不然讓大姐和阿暖兩人自己坐一個多月近兩個月的船去美國,他也不放心。
陳泯之卻覺得一來二弟這事不宜拖得太久,二來他也已經拜託了相熟的人家和大姐還有阿暖同行,又安排了可靠的人跟著,屆時並不用擔心安全問題,所以就未同意。
陳泯之看著二弟有些煩躁的樣子,心中突然就升起一些異樣……但是,他搖了搖頭,將這異樣壓了下去。
他想,阿暖自幼就常待在陳家,二弟只大了他六歲,每次阿暖在陳家,幾乎都是二弟帶她玩,教她功課,教她習武,教她槍法,教她畫畫,兩人雖說是舅舅和外甥女的關係,實際是比親兄妹還要親近的。
他多關心她緊張她一些,也是正常。
十一月二十二日,廖老夫人命人送了帖子給陳氏和阿暖,邀請阿暖陪她一起去看戲,看的是名伶沈一臨的《玉簪記》。
這回這個講的是一個道姑和書生的愛情故事。
陳氏不知道外面的傳聞-其實就算知道,廖老夫人是長輩,她也不好代阿暖拒絕-陳氏當然很清楚,以廖老夫人的身份和地位,她喜歡阿暖,對阿暖來說,只有好處,沒有壞處,所以雖稍有顧慮,但仍是囑咐了阿暖幾句,讓阿暖過去了。
戲是午後的戲,廖家卻是一早就派了人接了阿暖去廖家大宅,來人是廖老夫人身邊的老嬤嬤,司機也是上次接送的司機,所以陳氏也沒有什麼不放心的。
只是車開到了半道停了下來,阿暖莫名其妙的看看司機和對她含笑而視卻不出聲的老嬤嬤,她轉頭去看車窗外,便看到了不遠處路旁一輛頗有點眼熟的車-她來北平第一日就見到的廖珩的車,所以記憶深刻,還有那站在車外面無表情的林滿。
阿暖一樂,推開了車門下了車,就蹬蹬蹬往那邊走去。
林滿拉開了車門,她坐了上去,果然便看到了算是有一段時間沒見到過的廖珩-上次在廖家,廖珩在樓上和隔間看著阿暖,阿暖卻並未見到他。
阿暖看到一本正經繃著臉,看見自己表情仍動也不動坐著的廖珩,心中好笑-她覺得廖珩定是怕見她母親所以不敢去陳家,只能在路上等著自己,可偏偏還要裝作一臉高深的樣子-也是很可憐了。
阿暖坐定後轉了頭就衝著他笑咪咪的喚了一聲「三爺」。
阿暖就有這個本事,好像什麼時候到了哪裡都是一副生機無限陽光滿滿的樣子-喜歡的人看著歡喜,厭惡的人只覺得無限刺眼。
被她這麼一叫,完全不知道小姑娘心中想些什麼的廖珩原先緊繃的表情便溫和了下來-仿佛這些日子的那些煩躁也都被撫平了似的,他「嗯」了一聲算是回答,便示意林滿開車了。
阿暖上上下下將他打量了一番,就笑著問道:「三爺,您祖母現在還催婚不?嗯,我聽古嬤嬤說,老夫人還特意跟您帶了個表妹過來呢,可惜我上次沒見著。」
廖珩轉頭,定定看了她一眼,然後冷不丁就伸手打橫蓋住了她的眼睛-其實幾乎是蓋住了她整張小臉,聲音莫測道:「你忘了,我跟祖母說我已經有了心儀之人。」
「她現在,在問我們的婚期。」
廖珩說完便感覺到手下她的睫毛顫了顫,掃過他的手心,軟軟的,痒痒的,酥麻感一直從手心傳到心上,她的肌膚柔軟清涼,他大約終於明白了那種-恨不得把你放在手心的那種感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