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柱從葉府出來,有一種天下風雲出我輩的感覺,搞掂了葉向高,他等於與大明朝廷保持了一致。
數年之布局,終於將一群犟驢按在了同一個槽里喝水,大明全力支持他的南洋計劃,真心不容易呀!
所以才有福建道御史上報:「海外西夷,蠢蠢欲動,欲聯兵攻擊呂宋國。」的戰報上報。
這一次大明動作迅速,立即決定,西夷敢攻擊呂宋,即視為對大明宣戰,大明當向西夷宣戰,黑水艦隊立即出發前往南洋,宣揚大明國威,震懾南洋宵小。
這與當年馬六甲國被滅,蘇丹使者在北京申訴了十年而毫無結果,完全不同,西夷人未動手,大明己是準備出手。
當即軍機處擬旨,令福建和廣東地方官員,曉諭西洋夷人,有敢動大明屬國者,雖遠必誅。
時首輔葉向高上奏曰:南洋自永樂起,即為大明屬國,歲歲稱賀,年年朝貢。南洋各地,亦不乏遠涉重洋謀生的大明人,其在南洋落地生根,傳播華夏文化,彼雖在異邦,但仍不忘祖國,立孔廟,設神壇,春秋祭祀不絕,然西洋諸國夷人,相繼東來,其不習聖賢之書,不懂仁恕之道,祭拜邪神,肆意欺壓西洋諸國,奴役我明人,更有甚者,公然毀我泗水孔廟,迫令信其番教邪神,實是天怒人怨,臣請設一南洋大臣,全權處理南洋事務,宣揚我大明國威,震攝西洋宵小!」
這就葉向高名聞後世的《奏請設南洋大臣疏》。
朝中大臣,對於南洋事務,一向興不大,吹皺南洋一池春風,關我卵事?但是聽聞夷人竟有毀滅孔廟之舉,他們這是怒火衝天,義憤填膺了,紛紛附之,無人反對,群臣景從。
這與當年皮薩羅將一本聖經交給印加皇帝,讓皈依,後者扔於地上,皮薩羅隨即發動聖戰,有異曲同工之妙。
毀滅孔廟,在這些讀死書死讀書一根筋的人的眼裡,與妖魔鬼怪般的異端無異,老子但凡有一口氣在,便與你周旋到底。
果然皇帝朱由校憤怒不己,大聲道:「公然毀我泗水孔廟,世間竟有如此忤逆瘋狂之舉,此等刁民,不加以教化,焉知不會做出更加瘋狂之舉,南洋大臣之事,准了!閣老認為,該派那位大臣前去為佳?」
這可不是什麼優差?文臣們紛紛低頭,生怕葉閣老看上了自己。
葉向高道:「朝中大臣,論權謀機變,無出米柱大人者,臣薦米柱大人前去,必不負皇上所望!」
把這瘟神送往南洋,還有這操作?高呀!高!米柱這些日子,在朝廷之中呼風喚雨,咄咄逼人,神憎鬼厭矣,這必是葉閣老反擊之術,這瘟神移鎮南洋,國稅局的差事就幹不成了,大家就安全了。
大伙兒恍然大悟,紛紛上奏附之,幾乎每一個文臣都同意了這一決定,連許多勛貴將領也都同意了,在他們的口中,米柱就是最合適不過的人,沒有絕對的不存在有更加合適的人了,葉向高的提議,居然獲得了朝廷之中超過九成五的人的支持。
支持率之高,前所未有,就只有米柱幾個親近之人不作表態了,這種情形,在過於五十年黨爭成風的大明朝廷,實屬罕見,因為接黨爭的基本準則,只要是對手提出的,不論對錯,一律反對。
本來米柱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態度,現在才慌了,他忙推辭道:「下官何德何能,當不起諸公如此讚譽,還是派一德高望重之大臣前往南洋宣諭為善。」
葉向高道:「就你了!誰不知你米督年輕有為,當過貴州善後督辦,當過薊遼總督,民政治理,行軍打仗,無一不精,無一不通,放眼朝中諸公,敢說全面超越於你者,完全沒有,望眾所歸呀!」
連公認的米柱盟友孫承宗也道:「維新不出,奈南洋蒼生何?」
米柱道:「下官是個急性子,慣用軍事行動解決問題,這等宣揚國威、曉諭番邦之事,並不適合於我、況且下官提督廠衛,責任重大,不敢輕離也。」
孫承宗道:「維新作為南洋大臣,總理南洋事務,既到地方,自是見機行事,當斷則斷,凡事自決,不必事事請示朝廷,以免往來蹉跎時日,延誤時機,至於廠衛提督,有曹隨、許顯純等在,出不了什麼大事,維新大可放心前去,不必掛懷。」
大臣們紛紛附和支持,將廠衛頭子扔去南洋,任他折騰,沒有什麼比這更好的事了,最好是廠衛無主,亂成了一團,這樣才是天下太平,人人心安。
米柱道:「米某不過一武臣,實是無威望出使南洋,只怕有負諸君雅望。」
葉向高道:「什麼武將,你乃堂堂南洋大臣,朝廷一品命官,有敢質疑你權威者,等同藐視朝廷,對抗朝廷,臣請皇上賜米大人尚方寶劍,有敢違抗米大人令者,當場斬之。」
大臣們紛紛附和,奏請之。
米柱心中樂開了花,數年籌劃,付出了極其巨大的人力物力,終於是有了今日「萬人期待、眾望所歸」的地步,不過他表面卻是並不開心,十分為難的樣子。
朱由校道:「眾望所歸,南洋大臣便由你兼了,總理南洋事務,凡南洋大小事務一律自決,有敢違抗者,先斬後奏!」
米柱無奈的道:「遵旨!臣先兼著這差事,幹得不好!這便另請賢明。」
眾大臣心想:「你就在南洋好好呆著吧?這活兒你幹得百分百的好,最好在那兒百年歸老,如果有人敢彈劾於你,說你的不是,這是和咱們一家子作對。」
米柱這陣子是威風過頭了,鋒芒太盛了,許多人都看不慣,他們認為,這就是閣老反擊的手段,米柱是帝黨的靈魂人物,絕對的核心,負責宮內宮外的聯繫,其特殊的身份令他如魚得水,所向無敵。
帝皇之術的基本就是平衡,這是永恆不變的,任何黨派終將不免盛極而衰之結果。
許多人在暗自高興,你不倒霉誰倒霉?封號叫什麼澳洲伯爵,又開口閉口什麼道不行乘槎桴於海,這種情懷,只有咱們這些讀書人才有,你一個武人,用心打仗辦事即可,要這種情懷幹什麼?現在樂極生悲了吧?
總之,米柱是相當苦澀的樣子,朝臣們則是興高采烈,像是過節一樣。
米柱散朝之後氣得直接回家,大臣們則是想找個地方,小酌一杯。
葉向高看見孫承宗如見初戀,羞澀而欣喜,主動相邀:「孫公!可有興趣手談一局!」
原以為大敗虧輸,必無幸理,內無良將,外無援兵,誰知柳暗花明,天下人人都是援軍,人人都是同志也!連他最為痛恨和不屑的孫承宗,其實也是同志,其一直在默默耕耘,真是修合無人見,勤緣有天知,吾的親密同志也。
孫承宗現在也是滿面春風,說話也幾乎溢出笑意來,他說道:「求之不得,久聞葉公弈中第二,正要請教。」
上值時間手談,這是懶政呀,未免為御史所摘指,但現在什麼時侯?滿朝官員,普大喜奔的時侯,他們就是小跑回家,放一炮也是值得理解的。
葉向高一向勤政,現在他明白一點,古人為何推崇無為而治?如果他們懶一點,就不會死這麼多人,受到這麼多的羞辱和打擊,這會兒米柱只怕己在澳洲娶妻生子了,這件事上簡直就是一個巨大的鬧劇,是黑色幽默。
朱由校看著滿朝文武散去,特別是米柱消失在殿外的樣子,他心中充滿了感慨:天下無不散之宴席,即使貴為帝皇,終將不免面對。
回想登極大典前夜,父皇驟駕崩,他將登大寶,他心中是非常茫然和徬徨的,書到用時方時少,這個皇帝該怎麼做,他一點底子也沒有。
此時,米柱誅除李選侍歸來,一直侍立在一邊,此時進言:「臣可讓皇上做在位最久的皇帝,成為千古名君,肩比太祖、成祖,皇上只需……。
米柱不像其它的大臣,為了討好皇帝,滿嘴吹牛,能把白的說成黑,黑的說成白,能把活人說死,死人說活,他米柱當日所說,一一實現了,才幾年之間,作為天子鷹犬的他,為皇帝剷除了內外之敵,讓國家走向了無比的強盛。
今日離開朝廷,也是當日預言之一,他的態度明確:「皇上不想君臣緣盡,這便放手。」
米柱也明白一點,在帝制之下,任何一個臣子黨派,終將不免盛極而衰,對君王而言,任何一個臣子都是一樣,當封無可封,賞無可賞之時,便是賜其一死之時,老朱家沒少幹這種事。
他這把戰刀,過於鋒利了,對付敵人尚可,利刃切豆腐,無往不利,但是這太平盛世,放在身邊,恐傷他人,特別是皇帝。
這樣的人,人人忌之也。
與其在此,招普天下人之忌,群起而攻之,不如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而且,他真的很想當皇帝,嘗嘗干皇后的滋味。